第78章 新仇旧债(2)
◎我宁愿自食骨肉◎
陆予落座, 施施然接过茶杯,很矜持地连着碟子端起——
裴行野瞥了她一眼,淡淡说:“您很懂礼仪,方彧将军就从来不端碟子。”
陆予微笑:“看来教会其他阶层的人咱们的礼仪, 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教您礼仪的那个人很厉害, 是不是?”
裴行野笑了:“何苦在这里揭我的疮疤?您有什么底牌, 就亮出来吧。”
陆予莞尔:“裴元帅,我也有一个姐姐, 我很好奇——”
“杀死自己的亲姐姐,是什么感受?”
“……”
裴行野目光如鹰般锐利,紧紧摄住陆予。
片刻后,他平静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予:“哦,您没有吗?”
裴行野笑道:
“如果您的把柄就是造谣,那您要仔细——这里是联邦军部,不是精神病院——后者关人还讲一讲病理和法律, 而前者嘛, 你今天一脚踏进来, 今生或许就出不去这扇门。”
陆予面不改色, 只是两颊愈发殷红。
她冷笑道:“我出不出得去这扇门不要紧,安达涧山会知道他恨错了人,这才要紧。”
裴行野:“你太自信了,你以为安达先生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陆予突然掀开案上的水杯,将压在下面的照片抬手抽了出来。
相片中的裴芃芃和裴行野虽处在同一镜头范围内, 两人对望的目光中却没有姐弟情深——
他们持枪指向彼此, 沉默地对峙着。
“这张照片是从老安达先生的相册里偷偷抽出来的, 是不是?”
陆予噗嗤一笑:“为什么要抽呢?依安达涧山的性格, 说不定反而觉得, 你俩只是为了他争风吃醋。”
裴行野勃然变色,头一遭冷下脸:
“陆小姐,您针对我说什么都可以,这些话就未免太不尊重旁人了。”
陆予想来不是不害怕的——她不再言语了,只苍白着脸,注视着裴行野。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半晌,裴行野垂下头,叹了口气:“陆小姐,您想要什么?”
“我并不要什么,连您手中的那份文件,也不要。”
陆予轻声说:“我们只要各自拿着对方的把柄,各自沉默就好——因为撕破了脸,对谁都没有好处,是不是?”
裴行野失笑:“你要我截下这份文件,不交给安达先生?”
陆予昂首:“是。”
裴行野若有所思,向陆予投去审视的一瞥。
陆予识别出这道目光里威胁和杀戮气息,于是,她报以同样的威胁回视。
突然间裴行野收敛了杀气,弯眼微笑:“好啊,成交。”
……
平山集团总部。
“陆总,这这这,这都这么晚了,二小姐可还是个小女孩啊!裴行野那个轻浮浪荡的……”
陆银河:“别放屁了,你是在暗示老子的女儿去卖身救父了吗?她才没那么傻呢——她也没那么爱我。”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陆予披着西装出现在门外,眉眼低垂,规规矩矩喊:“……陆总。”
虽然陆银河嘴上骂骂咧咧,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腾一竿子跳起来:“小予!怎么样?”
陆予冷声说:“问题解决了。”
陆银河手舞足蹈:“你去说了什么?他怎么会同意?小予啊小予——”
陆予躲开父亲胡子拉碴的面庞,冷笑一声。
“您有时间啃我,不如回家对我妈冷静冷静脑子。”
她举起光脑展示给父亲,里面是陆夫人带有很多个感叹号的消息:“她好像知道我去哪里了——怎么办?”
陆银河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
新黎明塔。
裴行野拿起桌上的相片,端详片刻,默默将其放进碎纸机。
碎纸机开始嗡鸣。他轻叹口气,按住额角,太阳穴处一跳一跳地疼痛。
他昨晚睡得不好,一个接一个地做梦,全是那些梦魇般的经历。
……
裴行野一直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小时候,他一直觉得安达傻头傻脑。
这家伙连玩都玩不明白——那些小男孩所熟悉的打仗、砍砍杀杀之类的游戏,他都显露出惊人的愚钝。
“这有什么好玩的?”
当他给安达阐述了大概的规则后,对方板着脸反问,半个身体淹没在书堆后。
裴行野:“……”
安达为什么那么爱看书?
见到安达的书堆的第一天起,他就深信,这些大部头唯一的用处是垒掩体时会很坚固。
裴行野努力解释:“人人都这么玩,你如果不这样,大家就不会和你好。”
安达肃然问:“我为什么要和他们好?”
裴行野:“你和人人都不好,你不会很孤单吗?”
“在孤独中,孤独者将自己吃得一干二净。而在群体中,他被众人吃掉。”
安达认真道:“我宁愿自食骨肉,不要舍身与豺狼秃鹫。”
裴行野:“……啊,真巧,我姐姐也曾经说过差不多的话。”
安达一愣,长长的碎金般的睫毛翕动,假装毫不感兴趣般问:“嗯?”
裴行野:“在廷巴克图时,她经常跟我说——如果我死了,一定要给她吃,不要给别人吃。如果给别人吃,就大大地便宜了别人,不划算。”
安达:“……?”
他愤然地扭过头,不再搭理他。
虽然安达总是摆出一副瞧不起他的神气,但到底老老实实和他玩到一处了。
安达在作战过程中总是笨手笨脚,不是脚每日更新揉揉雯寇口群抠抠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步声太重,就是打翻花瓶,学校里所有小男孩都不愿和大公子一队。
只有他格外宽容,接纳了大公子。
他心里明白,并不是自己喜欢这个猪队友,而是他比同龄的其他男孩都聪明——
他晓得安达身份贵重。
不过,安达倒也不是只有缺点,他很快慷慨地把自己的书献出来,任由他拿去垒掩体了。
有一次,他和安达蹲在书堆后。他往上摞一本书,安达就从底下抽一本,拿出来乱翻,然后再扔掉。
他有些生气,忍不住说:“你干什么……汤锅底下抽我的柴火?”
安达:“釜底抽薪。”
裴行野:“……”
安达抬起眼,把一本书塞给他:“喏,你看看这个。”
裴行野怒道:“我不看。你爸爸一天到晚‘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已经要把我逼疯了,多一个字我都不看。”
安达却坚持道:“这是《太空战争论》,你打仗一点章法也没有,明显缺乏理论指导。你看看。”
裴行野冷笑:“我学它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会真的去打仗么?”
安达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安达总是如此的,一副和什么东西较上劲的样子,一个劲儿问“为什么”。
他不懂得,人类的世界里压根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所以他才会处处碰壁,碰得鼻青脸肿。
——其实,裴行野能感受到,安达一直很依赖他。
这主要是因为,能令安达大公子手足无措的事情可太多了:
和他父亲的僚友见面说话、与同龄的公子少爷们打架斗殴,乃至泡泡面时烫了手、分辨哪件衬衫是穿过的哪件没有……
有一次,海拉·杜邦来见他父亲,两人不知为何谈得很僵,杜邦夫人几乎要指着鼻子骂出声来。
安达平章见状,便把长子带出来,试图用孩子缓和气氛。
结果大公子扑闪着天使般的眼睛,对杜邦夫人脱口而出:
“夫人,无论谢诠还是我父亲,都是一丘之貉。您有这么多想法,为什么不军事政变呢?”
“??!”
杜邦夫人目瞪口呆。老安达差点背过气去。
他见势不妙,忙挺身而出,代替大公子执行了出演一个天真烂漫的小男孩的任务。
他拉着杜邦夫人的衣摆,故作天真:
“夫人,听安达大人说,您就是再造共和的大英雄——我可以摸摸您的枪吗?您能给我们讲讲革命的故事吗?”
两个成年人都松了口气。
最终,杜邦夫人把他抱上膝头,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他其实压根不在乎元帅在说什么,也不关心什么“革命”“帝制”“共和”。
帝制并未给廷巴克图的苦难增一分颜色,正如共和并未给廷巴克图带来繁荣,却带来了军事税和抽人头的征召——
他觉得屁股底下要坐出茧子来,恨不能立刻跑掉。
他知道,安达平章正以一种格外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他,似乎从前并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一直以来,安达平章比较关注他那个过目不忘的姐姐,而他是饶来的,属于陪太子读书,不能入其法眼。
姐姐私底下告诫他说,维持现状最好,不要渴求让老安达关注到他。
可现在情形好像不大对,他好像被注意到了……
他是故意的吗?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么做是正确的吗?他更加不清楚。
比起联邦未来的事业,他还是更担心自己明天的处境。
最终,海拉·杜邦告辞离去。
离别之际,她轻叹了口气,对安达平章笑说:
“这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安达。我们的时代结束了,为了联邦明日的白璧长城,请你克制自己,不要埋没他啊。”
安达平章温雅微笑:“您都这样说了,在下怎么敢不从命呢?”
后来,他时常怀疑,自己那日的举动是不是大错特错了——
次日,安达平章便把他和姐姐一起叫到了密室中。
这很奇怪,因为从前能进这间屋子的,向来只有姐姐。
“……芃芃,我曾经教了你许多,但一直没有教过你最要紧的一课。”
姐姐问:“什么,安达大人?”
安达平章背对着他们,声如叹息:
“吃人。”
裴行野心想,安达平章错了,这个词并不能引起姐姐的战栗。
吃人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饥荒年景的时候,大家不就是人吃人吗?
可他还是配合地显出恐惧的神色。
安达平章问他:“你懂得什么叫吃人吗?”
裴行野又想,这个人好为人师,即使知道最好也说不知道。
但光说不知道又太刻意了,得回答一个稍微有点意思、却又不够“深度”的答案。
他想起大公子和他说什么“孤独者吃自己”的论调,于是眼皮都不眨一下:
“是吃人的身体,还是吃人的心?”
安达平章笑了:“单单灭亡人的肉身,是低级、粗暴、无聊的行径。黑猩猩也会杀死年老的首领,发动政变——人类迫害人类,杀灭的是心。”
他又问他:“行野,想从军吗?”
裴行野一愣,莫名所以,点点头。
他的确想当将军。不过,乐意当将军的小男孩多了去,十个里有八个做过类似的幻想。
目前裴行野做过最接近当将军的事,是迅速在学校里混成了孩子王,每天指挥一群达官显贵之流家的小屁孩互相拿树枝砍。
“那学会杀人诛心是很要紧的。”
安达平章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学习——我会看着你。”
裴行野:“……?”
他和姐姐又被放了出来,两人对视,他立刻明白,连姐姐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最近要小心,不许张扬。”裴芃芃吩咐他。
裴行野有些不耐烦:“我知道。”
裴芃芃难得和他碰一面,抓着他不依不饶:
“还有,不许再狐假虎威地借着安达的名头欺负同学,在学校低调一点!”
裴行野心里发虚,反驳道:“谁说我欺负同学了?”
裴芃芃恶狠狠瞪他:“别跟我装傻,涧山说你带着一群人合伙孤立坎特家的那个小男孩,把人家气得在厕所里哭——就因为第一天入学时他说你是廷巴克图来的。你长点心吧。”
裴行野第一反应是,小看了安达。
这家伙平时像个游魂一样,上课发呆下课睡觉,好像徘徊三界外、不属六道中,没想居然对班级里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还学会背后告黑状了!
然后——
“……涧山?”
裴行野立刻抓住要点,反戈一击:“为什么是‘涧山’?你还说我?他允许过你和安达说话吗?”
姐姐脸上忽然浮现出莫名的紧张神色。
裴行野瞬间就懂了:“哦。”意味深长。
裴芃芃冷笑:“你别自作聪明。”
裴行野笑说:“你不方便见他,可以让我传话嘛。”
让他也好把握形势,省得再被告状了还茫然无知。
裴芃芃没好气:“滚蛋。”
他顺从地滚了,反正迟早还会再次被姐姐抓住耳提面命,他不稀罕这一次,巴不得早点走。
春去秋来,一年,一年,又一年……
他们从孩子变成少年,裴芃芃和安达感情跟着变质。
就像纪录片里说:“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的季节……”人生的春天也到了,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自从得知了大公子与姐姐的新情报,裴行野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一方面,他十分希望姐姐能把大公子套牢——虽然这么说似乎像对待一只待剪毛的羊,不大尊重。
另一方面,当他用崭新的目光观察安达涧山,又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脾气孤僻古怪,经常沉着一张脸,让人看了就害怕。
生活上比较娇气,抽风型的挑三拣四,时而能忍受长虱子的床铺,时而又接受不了白粽子上加了一颗甜枣。
性格非常骄纵,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管场合和别人的心理健康。
更别说他父亲……
除了长得还算好看……反正也没有他好看。
或许是感情变质的缘故,裴芃芃和安达后来也经常吵架,不像当年那么若合符契——其实当年特别相合,也是裴芃芃压抑自己。
吵架主题总和安达的社交生活和未来规划有关。
裴芃芃劝安达,你长大了,多少也和同学们走动走动,不要见人像见鬼一样,老想着躲,安达不乐意。
裴芃芃又劝安达早点从政,还说他想躲进小楼成一统,是逃避现实,他迟早得回到他父亲的领地上面对真实。安达被戳了肺管子,更不乐意。
大公子不乐意就会摆在脸上,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汲汲以求呢?”
裴芃芃:“……”
安达看古典小说很多,裴行野怀疑他本想说“国贼禄蠹”。
姐姐的身份很尴尬。她总和一群什么都有的人在一起,自己却什么也没有。
没有就算了,那些人还不允许她去索取,因为索取的样子难免丑陋,难免太“汲汲以求”。
她应该安贫乐道,该安静地隐没在阴影中,才不失为一个善良、淳朴、坚韧的“普通人”。
姐姐平生最恨此,安达居然就这么说她。
裴芃芃当机立断,和安达单方面分手。
大公子忍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来向裴行野负荆请罪。
为什么向他请罪呢?因为需要他帮大公子打道歉信草稿。
他为什么要帮大公子呢?因为裴行野知道,姐姐终究不会真的和安达一刀两断。
她还有许多心思,需要借安达之手,才好“汲汲以求”。
于是,他给安达列了一张表。
左边是裴芃芃可能说什么,右边是大公子应该说什么,一一对应。
那天,裴行野和安达互相折磨了一整夜。
裴行野翻来覆去教了许多次,如果只是一问一答地考背诵,大公子可谓倒背如流。
可一模拟实战,稍稍变换题型,把问题融入到生活场景中,大公子立刻就开始卡壳,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行野终于忍无可忍,拍桌发脾气:“……你能不能行了?”
安达低头翻找表格,半日蹙眉拿笔:“这句不在你表里。要补充上吗?”
裴行野当时就麻了:“……”
天啊,天啊!他麻木地想。
当时是暑假,军校的假期比其他学校都短。
第二天,裴行野就得回学校。艾德里安·欧拉也住在奥托,约他一起走,已经在车站等候。
他虽然对自己的临时教学成果不抱期望,但姐姐大概也只是求一个态度,所以他鼓励了安达两句,就要出门——
被老总长阁下拦住了。
他被带进小黑屋,姐姐已经在那里,低着头,眸光如凛冽北风。
安达平章先和蔼可亲地问他在学校的生活。
学习怎么样?同学们怎么样?谈女朋友了吗?
他忐忑地都答好。
说实话,在廷巴克图和安达平章陶冶下长大,前者教会他凶横霸道,后者教会他绵里藏针——
就那些十四五岁、娇生惯养的青春期中二病同学,哪个是他对手?
只要他想,他随时随地可以让任何人像当初的小坎特一样,走投无路,只能躲进厕所里偷偷哭。
当然,他长大了,早就不明目张胆地做那样的事了……
安达平章又问:“你还记得当初我说,教你吃人的事情吗?”
裴行野:“……记得。”
“你学得很好,”他温和地说,“但还不够。”
裴行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里一时转过百来个念头。
安达平章:“芃芃,我问你,涧山是不是喜欢你?你们在谈恋爱吗?”
裴芃芃犹豫了一下,承认了:“……是。”
她长大了,老总长也不像当初那样总爱“眷顾”她,但瞒不住的到底瞒不住。
安达平章淡淡看了她一眼,转向裴行野:
“你呢?还想从军吗?想做将军吗?”
裴行野:“……是。”
当初回答这个问题时,还像痴人说梦。可在年年战术模拟课拿第一后,他早意识到,这不过是他一伸手就能触及的未来。当然,前提是,老安达同意。
安达平章笑说:“这就难办了。”
“你们一个想要操纵我的儿子,一个想要提督大军虎踞龙盘,在帝政时期,你们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吗?”
他说到最后,口气已森然。
“外戚之患。”
裴行野:“!?”
这个词汇太古老,他一时差点没听懂。
裴芃芃却反应很快,她不易察觉地打了个哆嗦。
老安达从怀中掏出两把小巧的枪,一把塞给裴芃芃,一把递给裴行野。
“行野,芃芃,在母星时期,有些游牧民族中,当一个孩子被认定为前任君主的继承人,他的母亲就会被杀死。我时常好奇,那些母亲是怀着怎样一种觉悟面对命运的。”
“人身处丛林之中,只要有匮乏就会有竞争,有竞争就免不了人吃人。人吃人是时时刻刻的,不知何时就会突然降临。”
“你们可以做将军提督千军万马,也可以操纵涧山像提线木偶一样去替你实现志愿——但两个中只能选一个。”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的反应。”
裴芃芃:“……”
裴行野:“……”
安达平章循循善诱:“看,这就是匮乏,就是竞争。”
裴芃芃看向他,他看了回去。
两个人都明白了安达平章的意思,都害怕极了。谁也没动,呆呆站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
他们都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安达平章的底线,可原来这东西是不存在的。
见他们静默,安达平章平静道:“令人失望啊——如果这样谦让,你们就只好和睦地永远留在这里吧。”
或许看出裴行野想说什么,他笑着补充:
“告诉艾德里安,行野有事,别让他等着了。”
裴行野握着枪,手发抖,看着安达平章,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在学校的射击课也是每次都拿满分,他手里有武器。
——只要他想,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的,该是他安达平章。
裴芃芃突然说:“不要!”
裴行野:“……”
安达平章没有问裴芃芃,是什么“不要”。
裴行野却很明白——不要杀他。
杀了总长,他当然是穷凶极恶的歹徒白眼狼,多半要偿命。
裴芃芃作为白眼狼的姐姐,也会前途尽毁,在联邦彻底社会性死亡,大概只能流亡到叛军领去。
裴行野本来就没有为姐姐牺牲生命的勇气——他想到若杀了总长肯定会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半晌沉默,裴芃芃对他举起了枪。
后来发生了什么,裴行野记不清了。或者说,他故意让自己忘掉了。
他只记得握着发热枪管时,脑子里盘桓的荒诞念头。
——完了,安达那么喜欢姐姐。今后他有多怀念芃芃,就会有多恨他。
——怎么能瞒住他?
然后,裴行野又为自己的第一反应恶心想吐。
他居然想的是这个,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而是怎么瞒过安达!
安达平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非常恶劣又自私的人。
后来,他被放回了军校,已经迟了十几日。欧拉和卢守蹊问他怎么了,他随便敷衍了过去。
在最初那段晕晕乎乎、如梦似幻的日子过去后,他重新回到现实,才反应过来总长阁下的用心。
老总长借此抓住了他的把柄,控制住了他。
即使日后他如何飞黄腾达,如何是彻头彻尾的“太子党”,只要这件桩隐疾还在,他就不得不听命于老总长。
什么教他们“吃人”都是表象,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总长放的是长线,最终目的是在他那不驯服的儿子身边埋钉子。
到头来,裴芃芃死了,裴行野被捏住软肋、精神崩溃,大公子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欺骗。
杀人诛心。
原来杀一个人,可以诛许多的心。
“……”
裴行野恐惧的同时滋长起挑战的欲望,老总长觉得这样就能拿捏住他吗?
他还年轻,可以学习,那人是怎么玩弄人心的,他能有样学样——他偏要和他斗一斗。
裴行野独自制定了应对方案。
首先,他需要让老安达觉得他是自己人,替他瞒住那天真相。
其次,他需要让安达也觉得他是自己人,利用姐姐的死让安达决心报复。
让他们父子斗法吧——只要有一天安达平章死,他就赢了,就可以解脱了。
——后来,他好像是赢了。直到最后,安达平章都以为他虽然虚伪,但是驯顺。
可现在他发现,所谓胜利仍然未能解除那桩疾患。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秘密存在。但凡发生过的事,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安达平章永远闭嘴了,但今天陆予能得知真相,明天旁人也能。
亡者的阴霾仍盘旋在他头顶,让他无法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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