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既见君子(重生) 起一声羌笛 373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00章

  第二日是大?朝日。

  高坐御座之上的正昌帝明显不高兴。

  至于原因,下?头噤若寒蝉的百官心里也清楚。明面上自然是南边蛮人又乱了,就连蜀地也不太平。再往深处追究,就是大?礼议的结果了。

  而这两件事都跟——

  随着正昌帝质问群臣应对之法。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堂上的宋晋。

  宋晋正要出列,一前一后却?已有?两人率先站了出来。前头的是文?官之首、老态龙钟的赵廷玉,后头的是文?官队伍后排的工部员外郎沈罡风。

  正昌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

  赵廷玉顶下?了责任,沈罡风坚持土地清丈利国利民,不能?妥协。

  正昌帝没说话。

  祁国公慢慢出列了,一开口就道:“知道沈大?人心有?百姓,但土地清丈,不是推行的就心系百姓,不推行的就都?是禄蠹国贼了。归根到底,还?是要大?局为?重。陛下?之前支持清丈,是心有?百姓。如今局势有?变,不能?再支持了,就不是心有?百姓了吗?当然不是!天下?万民都?在陛下?心中,大?周一十三?省的太平都?在陛下?肩头担着。说到心忧百姓,谁能?比陛下?更甚!”

  一席话让一向迎难而上的沈罡风都?一噎。毕竟眼下?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南边没钱打仗,一切安稳为?上,就差直说土地清丈必须停了。此时被祁国公这样一说,沈罡风确实很难再拿利国利民来要求推行清丈,还?地于民。

  朝堂上顿时一阵低声,多数人都?附和祁国公的说法。毕竟,附和祁国公,就是附和陛下?。

  祁国公慢慢道:“再说,陛下?心忧百姓,百姓也当为?大?周考虑。”说到这里祁国公的老眼看向了宋晋:“之前宋大?人的一些做法,老夫就不太认同。我大?周南北两边,都?有?蛮人蛮族虎视眈眈,正该大?周百姓戮力齐心的时候,那些在这种时候因为?寸地得失就作乱的民,就是乱民!乱民就该镇压,怎能?反而通过分地与之来安抚呢?”

  众人一凛,这是祁国公要在这时候对宋晋发难了。纵容乱民,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陈季玉额头已沁出冷汗:一旦闹过事的失地百姓被定为?乱民,那不管是两湖还?是两江地区,他们的分地行为?便都?可以?被定为?助纣为?孽了。

  祁国公慢却?掷地有?声道,“攘外必先安内,老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清丈土地,而是平定乱民,安定地方,然后再议如何?攘外。”

  一句话便彻底否定了土地清丈。

  沈罡风额头青筋已经绷起,就连一向稳健的赵廷玉这时也颤巍巍要再次站出来。

  但这次,是宋晋先站了出来。

  他面色如故,依然是先恭恭敬敬向上首陛下?行礼,好似面对的不是要命的质问,而是户部的日常事务。

  就在众人以?为?宋晋会谋求转圜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宋晋开口第一句话就如此凶险:

  “敢问祁国公,民行乱,于谁责而可乎?”

  他居然质问祁国公,民乱,谁之过!

  众人一惊!宋晋没有?选择与乱民撇清,反而为?之说话。就连一旁不畏天地的沈罡风都?是一惊:他不怕死,但他太怕自己这个?学生有?失!

  陈季玉也是一惊,但很快就明白了宋晋的意图,一双眸子灼灼望着宋晋。

  祁国公果然如同其他人预料的,立即抓住宋晋背后意思,大?声质问道:“尔可是为?作乱辩护?尔等何?居心?”

  上首正昌帝一动,面前十二硫珠轻晃。

  下?面众人立即屏息以?待。

  就见宋晋不退,反进道:“臣为?陛下?言!陛下?乃天下?万民的君父,陛下?圣德,子民臣服,哪里有?什么乱民呢!不是民要作乱,而是那等贪婪不足的,巧取豪夺陛下?子民的土地,民失地则乱!罪不在民,而在逼乱陛下?子民的贪婪之徒!”

  说着宋晋向上首正昌帝一礼道:“陛下?,正是有?不法之徒在逼乱您的子民!土地清丈就是要对抗这些居心叵测的不法之徒,让陛下?的子民皆有?地可耕,在陛下?庇护下?安居乐业,如此怎会有?乱民?内安,则外不惧,假以?时日,外乱必平!我大?周福祚绵延,千秋万代?。”

  金声玉振。

  振奋人心。

  满堂安静。

  仓促之间,祁国公还?不能?当即否认宋晋的说法,一个?不小心就是否定作为?君父的陛下?。他困住沈罡风的,如今同样困住了他。

  祁国公到底老辣,立即跳出宋晋言语设置的困境,直接指出当前的现?实问题:“眼下?,蜀地再清丈下?去?,就真的要乱起来了。不过,宋大?人自然有?法子既能?推行土地清丈,又能?不费一兵一卒,稳住南境。”

  就是宋晋再擅辩,终归要面对眼下?困境。而这一困境,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停止清丈,利用蜀地世家大?族,根本就是无?解的。

  堂上安静。

  正昌帝开口了:

  “宋爱卿,人人都?道你乃我大?周百年一遇的能?臣,朕也一直这么认为?。眼下?困局,旁人无?法,爱卿必有?两全其美之法。如果连爱卿这种能?辩赢大?儒的人都?没法子,朕就是再想支持赵阁老,这土地清丈也只能?先停下?了。”

  闻言,赵廷玉与沈罡风都?同时皱了眉,捏紧了手?中笏板。

  宋晋出列,声音清润:“臣,领旨。臣定会亲往宋氏家主处,与之相商,寻到两全其美之法,为?陛下?分忧。”

  赵廷玉和沈罡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旁的祁国公嘴角微不可查一抬。

  居高临下?的正昌帝,面前垂着十二硫珠轻轻一晃,无?人能?看清硫珠后帝王的神情。只能?听到他不带情绪的声音:

  “如此,甚好。朕等你的两全其美。”

  这就是说,如不能?两全——

  众臣面色各异,看向俯首垂眸的宋晋。

  满堂一静。

  帝王起身,百官跪送,山呼万岁。

  皇宫前,宋晋把赵阁老送上了马车。沈罡风凝着眉头看着阁老的马车离开,这才转向宋晋,“你——,莫要轻举妄动,让我先去?会会那个?宋简,再做打算。”

  宋晋一礼:“天寒,老师当年在东南抗灾落下?了病根,还?是修养为?重。这事儿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去?做吧。”

  陈季玉忙上前点头。

  沈罡风凝着眉头正要说话,却?看到后面祁国公一行人出来了,他不想与他们纠缠,冷哼了一声:“今晚到我府里再议,宋简此人行事诡谲异常,非常人所能?料,莫要轻举妄动!”说完转身上了自己那辆破马车离开了。

  祁青宴一行人已经簇拥着祁国公过来了。

  看到宋晋,祁国公慈祥地笑了笑,用一种长辈对小辈关怀口气道:“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只是,到底该顾全大?局啊!”说着抬手?拍了拍宋晋肩头,越发温声道:“子礼啊,这次,你的祸闯得大?了。”

  冷风起,让人身上一寒。

  天冷,宋晋开口,带出一团白气:“下?官谢国公爷提醒。”

  宋晋静静立着。

  除了恭敬温和,祁国公甚至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变化。他旁边的陈季玉一张脸死死绷着,仔细看,还?能?看出拼命控制的肌肉抽动,这才是一个?年轻人此时面对他,面对当前局面,控制不住的反应。

  祁国公拥着身上黑色狐狸毛大?裘,撩着半耷拉的眼皮,盯着宋晋,慢慢道:“一意孤行。要知道,一旦南边真的乱了,你,就是大?周罪人,万劫不复。”

  一声落,四面无?声。

  祁国公依然死死盯着宋晋。

  宋晋恭敬温和朝着国公一礼:“下?官定谨记国公提醒。”

  祁青宴再看不得宋晋这副面对祖父依然不动如山的样子,怒站出来:“宋晋你——”

  “闭嘴!”

  后头的话被突然提高音量的祁国公截断。

  祁国公最后看了宋晋一眼,温和道:“如此,好自为?之。”说完率先转身,扶着身旁另一人,踩着脚踏登上了马车。

  被甩下?的祁青宴一愣,只能?转身跟着祖父上了马车。

  祁国公府的马车启动,祁青宴不敢说话。

  祁国公看着眼前长孙,慢慢道:“一个?将死之人都?稳得住,你有?什么稳不住的?”

  祁青宴分辨:“孙儿就是看不得他那副作态的样子,明明大?祸临头,装什么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他能?装,你就不能??!你也知道他大?祸临头,且看他怎么死的就是了,你急什么!”

  “孙儿没急.....孙儿就是.....”

  祁国公抬了抬手?,止住了祁青宴要分辨的话。忍不住想到:如果今日跟在他身边的是小九,他会什么表现?。他定然会不动声色之间,顺着自己的话,给足宋晋压力,让宋晋,也让在场诸人看明白:祁国公府的从容清淡,以?及庞大?,不动则已,一动,宋晋就如同以?卵击石的卵。

  缓缓吐出一口气,祁国公压下?了失望,淡淡道:“学学他,带着你温和知礼的国公府世子的从容气度,看他怎么死的。”

  祁青宴脱口而出:“这次他要是还?死不了呢?”

  祁国公合上了眼睛,慢慢道:“这要都?死不了,他就真该死了。”

  *

  京城一处没有?牌子的府邸前,来来去?去?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多看两眼,既想亲眼看看里头是不是像外头传言的,到处铺着大?红地毯,连树都?是用织金的缎子裹着,又忍不住打听为?何?偌大?府邸连个?牌匾都?没有?。

  府中后花园,宋简正蹲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对着花匠才从暖房里植出的花草,看得无?比专注。

  一层层绿草长在花匠好不容易松了的土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身旁站着的就是那个?小山一样高壮的年轻人,还?有?蓝衣恭谨的管家,此时正询问府门前挂牌匾的事。

  “挂什么牌匾?”宋简抬起落在绿草上的手?拍了:“京城内外还?有?人不知道这是我蜀地宋家的宅子?”

  管家应是,笑道:“总要有?块牌匾的。”

  “挂给谁看呀?给外头那帮子蠢货?”宋简挑了挑长眉,笑了一声,“真是给他们脸了,还?挂牌匾,不挂。”

  说到这里他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致,抬头对管家和高壮年轻人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京城街道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两人应是。

  宋简兴致一下?子好似又没了:“果然是帝都?脚下?,随便一条街聚集的蠢货都?比别处多。来来往往,一个?个?活得还?挺高兴,真有?意思。”

  两人应是。

  宋简无?聊得抬起指尖又碰了碰绿草:“你去?忙吧,天天对着这些,忠叔不容易。”

  被叫忠叔的管家应是,退下?。

  清冷的园子里只剩下?年轻人和宋简。

  年轻人往手?心呵了口热气,询道:“家主,您从一早就对着这些草看,看出什么?”

  宋简见人问,脸上闪过兴奋的红晕,起身道:“阿宽,我想明白一件事。”

  被叫阿宽的高壮年轻人憨憨应了一声,等着。

  宋简双眸灿然有?光,让他那张本就出色的面容越发夺目,他盯着阿宽一字一句道:“我想明白了!草,是绿的。它们真是绿的,不是假的。”

  阿宽啊了一声,挠了挠头。

  宋简放光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他垂首看着脚下?草丛,喃喃道:“不懂啊,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他的声音轻弱如风中游丝:

  “在在一定懂。”

  “在在十二岁那年,就对我说,她?觉得草,未必是绿的。她?说,草未必是绿的.....”说到这里宋简抬起的眼眸重新有?了光,他看着阿宽轻声道:“你没见过,不知道她?多聪明。十几岁的时候,她?已经能?把许家藏书阁所有?的书倒背如流。”

  宋简笑了。

  一张俊美的脸光华无?限。

  “她?偷书,偷不出来的就背给我听.....”宋简犹如在梦中一样,“我以?为?那是我一生最灰暗的日子.....现?在想想,阿宽,那是我一生最好的日子.....此后再也没有?了,只有?无?尽的蠢货,而我只能?看着数不尽的蠢货来来往往,怎么都?死不绝.....”

  宋简眼尾的红向他凤眸中蔓延。

  阿宽一见家主这个?样子,立刻道:“家主!主母说的没错,您这里?对,这里!”

  宋简立即期待的看向阿宽。

  阿宽点着自己左眼下?方眼睑处:“您这里有?一颗灰色的痣,难为?主母怎么发现?的!”

  明明是重复过不知多少遍的旧话,可宋简每次都?好像第一次听说一样,眸中有?光,近乎亢奋道:

  “那是因为?,她?呀,离我足够近。特别近,特别近.....”

  宋简眼眸中红慢慢褪去?,彷佛回到了那个?年轻的夏天。

  蜀地的夏天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绿,铺天盖地的绿。

  宋简陶醉地闭上了眼。

  阿宽松了一口气,一双小牛一样的眼睛,忠诚地望着家主。看着家主的样子,他那颗简单的心,说不出的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时这个?富有?一切的家主,让他这个?曾经在南蛮为?奴的人,为?他难过。

  园中北风吹过,才移植过来的绿草绿树已经慢慢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