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既见君子(重生) 起一声羌笛 379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4章

  大礼议正了?名分,再次确定了?正昌帝一脉只能承继仁宗一脉,尊其为父。当称呼已逝献王为叔父,称呼北边封地的献太妃为婶母。

  此为凌驾于血统之上的——大礼。

  宋晋一战成名。这场精彩至极的大礼辩迅速传遍整个京城,从大周京城向四?周传播开来。但有学堂学子之处,无不?揣摩大礼辩上大儒王桢和宋晋两分的论点和层层铺陈的论据。其涉及经典之博,之细致深远,令人眼?界大开,也令无数学子击节称叹。

  大儒王桢不?仅没有因为此辩失败名声受损,反而迎来了?更多学子的推崇。多数人普遍认为大儒王桢的落败,不?在学识,而在太子这方?论点的先天不?足。

  但对于宋晋的成功,其他人就不?能不?打心里推崇赞叹了?。

  辩论高潮处,大儒王老几乎是?步步紧逼,所引论据有几处就是?在场名儒都觉陌生,可对面宋晋始终娓娓应对,如数家珍。

  其博文?广识,简直令在场人瞠目结舌。尤其是?那些名儒,他们一辈子治典治学,对于宋晋此人俱是?有所耳闻的,正因为有所耳闻,才越发震撼。

  其能有人如此哉?

  真能有人如此也!

  京城长亭

  太子府的人护送王桢车架出京城,归南山。送别王桢的人络绎不?绝,很多在道旁朝着车辆行?弟子礼。

  长亭内,宋晋转身,向着车辆来处迎去。

  辩赢的年轻人前来大礼送别这位大儒,这是?被大周文?人视作佳话的。

  远处那些学子文?人艳羡地看着这两?人:年轻的一代搀扶着年迈的老者,进入早已备好茶水的长亭。

  他们远远看着,都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着历史性的一幕。正如昨日那场大礼辩,今日长亭送别一幕,必当被后人书写?。

  何其幸哉,他们得以亲睹!

  长亭中,宋晋扶着王桢坐下。

  王桢看着宋晋,轻轻笑道:“一别经年,你果然从不?曾让老朽失望。”

  宋晋也一笑,再次大礼:“再见先生,还不?曾谢过先生当年赠书之恩。”

  王桢爽朗的笑声?传出了?长亭。

  太子府的从人并无意窥探,这时候也只是?往长亭中看一眼?。其他人尽管听不?清长亭中两?人谈话,却都听见了?王老这郎朗笑声?。好几位已经开始打腹稿,如何记录这长亭中两?代儒者的相见,这都是?后人要考据的。

  王桢看着宋晋轻声?道:“分明是?你当年赢了?老朽,破了?我的立论啊。”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当年,那时候他身子骨还强健,正游历蜀地。见到了?十九岁的宋晋,处心积虑,却根本?无意扬名,只为了?他那几本?藏本?。甚至连作他的弟子都不?肯。他游说了?宋晋整整半个月,送出了?半箱子书,这小子就一句话:不?治学。

  最后大约是?不?好意思?拿了?他这么多书,才说了?实话:他不?治学,要治天下。

  “剜疮去腐,澄清海内。”王桢轻轻吐出这八个字,这就是?当年宋晋的志向。一双老眼?望着宋晋,光彩熠熠。

  “曾经,这也是?老朽之志。”说到这里王桢声?音低了?,带出了?沧桑。曾经,他也是?这样?对赵廷玉说的。后来一场风波,让他意识到官场腐败,人心莫测,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可能的逆行?。京城的一切都让他厌恶,让他彻底灰心。

  一阵风过,林木萧瑟。

  王桢轻声?道:“老朽没做到的,也许苍天垂怜,老朽可以看到你做到。”

  宋晋起身相送,最后再次一礼:“阁老不?便前来送行?,有一问托学生请问先生,还望先生原谅学生冒犯。”

  说到这里宋晋垂眸恭敬问道:“阁老想问,如果不?是?知道学生在京,阁老想知道王老这次是?否会进京?”

  王桢转脸看向宋晋,最后轻声?一笑:“可你在呀。”

  他的目光中依然还有当年的遗憾。眼?前这人有着这样?可怕的记忆力,可怕的理解力,可怕的洞察力。如果治学,那些困扰他的命题,也许在他有生之年都能得到解答。王桢多想能得到解答呀。

  可,这人治天下。

  王振仰望秋日苍天,这也很好,真的很好。

  他在宋晋搀扶下登上了?车,向着归隐的南山而去。他将在南山之上,静等他涤荡污浊,澄清海内。

  辘辘前行?的马车上,老者眼?前又现在当年岁月。

  “剜疮去腐,澄清海内,乃我辈之志.....”是?年轻的自己。

  “说得好!正值明君在世,我辈当为苍生百姓鞠躬尽瘁!”是?赵廷玉激昂的声?音。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老泪纵横。

  *

  于此同时,祁国公府的书房里静得可怕。

  祁青宴一直到现在都是?愣愣的,好似从昨日崇政殿上宋晋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祁青宴就彷佛被人抽去魂魄一样?。

  他与宋晋,是?这一辈人中同样?受到瞩目的两?人。宋晋再厉害,不?治学,不?擅长学理之论,始终都是?他身上的短板,这也始终是?祁青宴牢牢占据的领域。

  如今,在他的领域中,宋晋站了?起来。而他,甚至没有上台的资格。昨日宋晋与王桢的一来一回中,祁青宴就已彻底惨白了?脸色。明明他未登场,却已在他的领域中,一败涂地。

  “宋晋——”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祁青宴脸色再次狠狠一白,木楞抬头,目光落在书案前的祖父身上。

  祁国公甚至没有看自己这个长孙一眼?,而是?直直看向一旁山羊谋士,慢慢吐出:

  “此人多智,近乎于妖!”

  山羊谋士攒得死紧的眉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也同样?直直看向祁国公。他已经阅过昨日朝堂大礼辩的所有记录,当时看着那一句句对峙,只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高山仰止。

  可其中一位是?年近八旬治学一辈子的大儒,另一位却是?——

  却是?才二?十四?岁的探花郎!

  二?十四?岁!

  山羊胡子狠狠一战。越是?能看懂其中一次次交锋的人,越能感觉到恐怖。而这种恐怖,此时被祁国公一字字吐出。

  此人可怕,近乎妖孽!

  窗外,越来越紧的北风吹动枯木,发出呜咽之声?。

  祁国公苍老的声?音喃喃道:“如果阿九还在,如果他还在!”说着咳嗽不?止,好似一下子老迈,撑着书案嗽。

  祁青宴脸色再次刷白一片,甚至忘了?第一时间上前扶住祖父,直到看到山羊谋士给祖父拍背,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

  祁国公慢慢止住了?咳,他摆了?摆手。

  祁青宴和山羊谋士退回座位前,恭敬地望着祁国公。

  祁国公上前,推开了?窗户。

  顿时北风呜咽之声?大作,枯枝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祁国公慢慢看向屋内的人,一字一句道:

  “这样?的人,得死。”

  话落,“砰”一声?。

  脆弱的枯枝折于北风中。

  “国公爷?”山羊谋士上前,眉头依然死死攒着。

  宋晋要是?能死,他们早就动手了?。可宋晋不?光是?一个人,他还是?明珠郡主的郡马!他后头站着的是?仁宗帝唯一嫡出血脉明珠郡主,是?仁寿宫太后,是?文?臣之首内阁阁老赵廷玉!

  祁国公慢慢笑了?一声?,带着嘶哑,如同山林中的枭。

  “任何正常人都不?敢动宋晋,可别忘了?,这世上,还有疯子。”

  这日书房议事,他第一次看向了?祁青宴。

  祁青宴却茫然得很。他们祁国公府都不?敢杀的人,这世上除了?殿下和陛下,还有谁敢!疯子?谁、谁啊!

  祁国公失望地收回视线,看向山羊谋士。

  山羊谋士眉头一下子攒得更紧,然后慢慢松开,笑道:“国公爷高见!”

  祁国公又咳了?一声?,道:“合祁、许两?家,都按不?住的人,疯起来连自个儿的亲爹亲哥哥都敢杀的人,这样?的人,早就视咱们这位一意推行?土地清丈的宋大人为眼?中钉了?吧?”

  山羊谋士笑了?:“千里之遥,他都能如此巧妙做掉徐义山,如果——”

  祁国公接话:“如果把他放进京城,会怎样?呢?”

  “真是?让人期待呀!”

  *

  另一边,宋晋才送了?大儒王桢,就得到消息:陛下宣赵阁老进宫,咨蜀地事。

  时安紧张得看向宋晋。

  才结束了?大礼议,虽然陛下始终未发一言,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会儿陛下必然心中不?痛快。

  今日这样?大风又冷的日子,陛下竟传年近八旬的赵阁老进宫!名义还是?颇为棘手的蜀地土地清丈.....

  蜀地土地清丈的阻力巨大,对抗当地三大家族,他们这边能够依仗的只有陛下的支持。

  毕竟陛下再怎么不?喜赵阁老,国库需要银子,东南如果说目下还算平稳,可北地狼王俺达贡的威胁从未减弱过,这些都需要银子。

  以前祁国公一党倒也能帮陛下收上来银子,但相应的却是?反民动乱。一度让倭寇坐大,登岸屠杀。一个重要的事实,是?倭寇队伍中一半都是?大周人。

  这种情?况一直到宋晋为先锋的赵党接手才好转。这是?情?形才好一些,陛下就好了?疮疤忘了?疼?又开始替祁国公一党,阻挠土地清丈了??

  时安皱眉。

  天色阴沉,北风愈发紧了?。

  宋晋目光看向宫城方?向,轻声?道:“恐怕今日就会落雪了?,到时候宫道难行?,阁老年迈,我们去接一接吧。”

  时安听了?,提醒道:“大人忘了?,阁老三代老臣,在宫里陛下是?会赐辇——”

  说到这里时安一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大人。

  宋晋依然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轻声?道:“咱们快进宫吧。”

  乾清宫中

  赵廷玉正在御前回话,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面对三代老臣,正昌帝脸色倒是?和悦。赵廷玉面色也如常,非常恭谨。看起来,倒没有外人猜想的剑拔弩张。

  只是?——

  殿门口?的小太监再次张望了?一眼?:赵阁老是?站着的。

  赵阁老年迈,从武宗开始,进宫面圣,从来都是?赐座的。乾清宫中就有一个绣凳,就是?为老臣赵廷玉准备的,今日却并没有人搬出来。

  上首的正昌帝慢条斯理地问着蜀地土地清丈进程。

  下首弓着腰站着的赵廷玉大约耳朵也确实没有那么灵便了?,很多时候不?得不?使?劲探头用自己好使?的那只耳朵努力听清上首陛下的话。

  这样?冷的天,他的额上却隐隐有了?汗。尤其是?当正昌帝声?音略低又显得随意含混的时候,赵廷玉的样?子就未免显得狼狈了?一些。

  门口?的小太监还不?觉得什么,另一个老太监却低了?头,不?忍再看。

  他是?见过当年的赵大人的。一腔热血,言谈潇洒,与仁宗君臣相得。听说仁宗驾崩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还拉着赵大人的手含泪看着他。

  后来武宗登基,更是?尊敬这位老大人。每逢赵大人进宫,武宗总是?下阶亲迎,甚至几次亲自搀扶。

  如今——

  老太监不?由抬眼?又看了?一眼?殿中,只见赵老大人站在那里,官袍都遮不?住他颤颤的双腿,可他却只能顾上偏着头,把右耳努力送上前。

  正昌帝这时候慢悠悠看了?赵廷玉一眼?,笑道:“说了?这么久,也忘了?问一问阁老身子如何?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朕倒是?一天也离不?开阁老,只是?阁老身子要紧,要是?阁老——,朕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强留。”

  话落,殿内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就在正昌帝身边大太监都怀疑是?不?是?赵阁老耳背没听清的时候,听到了?赵廷玉颤巍巍的回话:“臣老迈,如陛下不?嫌弃,臣还想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闻言,正昌帝看了?底下的赵廷玉一会儿。慢慢道:“你是?老迈了?,土地清丈这样?大的事儿,就纵着下头人一意孤行?。蜀地归顺至今也不?到五十年,三大家族跟南蛮更是?千丝万缕,一个不?好南边就彻底乱了?!”

  听到帝王指责,赵廷玉忙颤颤巍巍要跪下。

  殿内并无人发声?。

  赵廷玉找不?到扶手,连跪下这个动作都艰难异常,可也总算跪了?下来叩首道:“陛下息怒!”

  又就如今土地兼并和蜀地情?形细细陈说。

  半晌,正昌帝才道:“阁老心中有数就好!”似乎才发现赵廷玉还跪着,提高声?音道:“朕并无怪罪,阁老快快请起吧!”

  赵廷玉面容平静,只是?满布皱纹的脸还是?颤颤。他全部?的力气都在避免在圣驾面前失仪,整个起身的动作更加狼狈了?。

  但到底,他起来了?。

  面圣终于结束了?。

  赵廷玉走出乾清宫,北风正紧,天气阴沉得厉害。

  他只觉得两?只腿都不?是?自己的,不?敢在乾清宫前多停留,他抬起老迈的双腿往前。待走出广运门的时候,赵廷玉已喘动如老旧的风箱。

  而他前面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

  还有那么多阶梯要下啊。

  赵廷玉站在原地,扶着一旁栏杆,好一会儿都没动。

  两?旁宫人目光不?时投向这位历经三代的阁老,却无人敢上前一扶。

  突然——

  赵廷玉觉得脸上一湿,伸手一摸,原来是?下雪了?。

  雪粒子还没落地就化了?,青石地板上湿漉漉一片。

  赵廷玉再次提起双腿,往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