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谈判
在急切的等待中,马仲英终于等来了景古城的谈判代表。
自从被吉鸿昌军在河州击败后,他率部脱离了已经一片废墟的河州,沿着太子山北麓的十八架古道一路向东奔来。
如今到了这洮河西岸胭脂三川的地界,翻越朱家山后,东有洮河险阻,后面吉鸿昌军紧追不舍。此时若渡过洮河东去,到国民军重兵把守的临洮、渭源,然后下天水,那无异于狼入虎窝;北去兰州更不可能;若西去青海,之前脱离河州时尚不能去,现在就算能去,也已是不可能了,仗口特硬的吉鸿昌部就在背后穷追不舍。
军情十万火急,如今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折向西南,越过莲花山过甘沟、羊沙,然后翻越长岭坡向西进入洮州界。
去洮州,这一路上山大沟深,地形复杂,且必须途径景古城。如果景古人卡住各要道隘口,迟滞马军通过,形势会异常凶险。
虽然景古城是个土圈圈,城内也只有五百多户人家,但景古城是进入洮州的第一站。这里明朝时遗留下来的独特官神制度把城里和四乡的百姓团结起来结成了一个共同体。几百年来。虽然有不少教训,但这些由远来的戍卒和当地藏人融合而成的景古人的后代团结一致,在神佛的旗帜下,仍然顽强地在这繁衍生息着。
此时的马仲英率疲惫之师,急需不受干扰的快速通过,一入甘南地界,草原和大山间,那是骑兵的天下,吉鸿昌军的大刀队再厉害,枪火再攒劲也会大打折扣。
可是派去的传令兵却出了意外,迟迟不见回来。因此才有了开头时,马义山纵马传口信,猛回头枪击旗杆的那一幕。
引导秦先生一行五人刚入大门,还未走出大门内厢房时,马义山干咳了一声,从左右厢房里各闪出四名背长枪执短枪挎大刀的卫兵,都是一身黑的打扮。这八人两人盯一人,短枪直指要害,石生的腿又抖开了。
他们唯独没理耀武,耀武牵羊进了大院,四处张望,不知道该把羊拴到哪里。
马义山看着秦先生,平静地说道:“各位,为了咱们大家的安全,我们要检查一下,希望不要乱动。”
秦先生示意石刚等人接受检查。
八个卫兵四人监视,四人开始检查,把他们从头到脚摸索了一边,连裆部也不放过。检查到石生时,那个卫兵一下子嚷开了,揶揄地说道:“哎呀姑舅,这么大了还失尿!”然后就肆无忌惮地笑开了,其他人一看石生的裤子,也笑开了。
石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到院内有颗杏子树,耀武径直走了过去,把羊拴在了上面。这时众人接受完安检,也进来了
站在厅屋门内的马仲英听到了卫兵的揶揄和哄笑声,但当他先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无所畏惧地牵羊进来时,有点惊异。我胆子大,这个尕娃胆子比我还大。
“报告司令!对方谈判代表到。”马义山引领众人到了厅房门前,马仲英看了看跟前的姐夫马虎山,马虎山一脸地杀气,没有言声。
马仲英严肃地说道:“请代表们进来吧!”
耀武在厅房门内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年青人,身材魁伟,一身戎装,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感觉这个人很不一般。
一行人进入厅屋内,既没有落座也没有云南来的香茶,有的只是充满敌意的眼神和狐疑。
秦先生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马司令您好,老朽秦文华,受景古城石远举首领委托,特来向贵军表示歉意并协商善后事宜。”
“误伤?杀了我们的人,你们说是误伤?我把你们杀了,然后我们也说是误伤,你看成不成?”马虎山截住话头,恶狠狠地吼道。
听到马虎山的话,石刚和杨春来手里捏着一把汗,耀武感觉说话的这个人很冲。
马仲英没有言声,没有看大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耀武,耀武也冷冷地看着他,毫无怯意。
半晌,马仲英望了一眼其他人,面无表情地对马虎山说道。“姐夫!我们还是先听听,看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
听到大舅子发话了,还想说的马虎山愤恨地瞪了了来人几眼,不再言声。
“这位长官,贵军传令兵遇害实属误伤,对于这件事情,我们也感到难过。本着回汉友谊,我们希望双方和平处理此事,我们也愿意提供赔偿,以抚慰亡者家属,还望马司令见谅并从长计议。”。
秦先生抓住机会把事情的经过从误伤的角度陈述了一遍,其间隐去了张海生和石生挑衅的那一段后专门说了误会的缘由,即把传令兵误当成了土匪给误伤了,末了秦先生一再表示了对这件事情的歉意。这样说当然是为了保护石生,更为了使事情得到妥善解决,以保护乡民,否则双方火并,对那一方都没有好处。
秦先生用沉痛的语言简洁地表达了歉意和解决的诚意,耀武觉得秦先生说的太好了。
马虎山听完陈述后,一脸的不相信:“纯粹是一派胡言,我们派出去的尕由素一向做事麻利,怎么会是土匪呢?到底是阿们一回事情,今天你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事情没完!”话语间凶相毕露。
见马虎山杀气重重,秦先生感觉现在非得石生发言不可了。他看了看人称“尕司令”的从年龄上看起来还憨敦敦的马仲英,平静地说道:
“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把这次事件的亲历者也带来了,还是让他来说说吧!生娃,你给长官们说一说事情的经过。”
石生闻听,知道到了该自己发话的时候了,至于怎么说,秦先生已经有过培训,他只要和秦先生说到一致即可。
听说亲历者到场,对方所有的人把眼光盯向了石生,尤其马虎山和和卫兵们恨不得吃了他。
“说!日娜你娃要是不说实话,有半句谎话,别怪老子们的枪子不长眼睛!”马虎山突然一声大吼,逼问起石生来。知道了石生裤裆尿湿的事情,他也乐过,心想胆子这么小的人,怎么会要了尕由素的命呢。厉声吓唬再加枪杆子威逼,或许会问出个究竟来。
闻听到打雷般的怒喝,石生吓的快要魂飞魄散了。他知道真正决定生死的时候到了。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般说道:
“长官,事情确实是这样的,他来时出言不逊,也没说要送信给我们,只是骂骂咧咧的。我们本来要抓住他,问清楚,很可惜的是不小心把他给伤了,我不知道他是司令大人您的人,要是知道的话,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哪!”
尕司令还是没有发话,这次只是冷冷地看着石生。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日奶奶,一枪崩了他算了,我们的人不能白死!”马虎山发话道。跟前的卫兵们也跟着大喊:“司令,杀了这个囊尕(汉人),给尕由素报仇!”
天哪,我今天死定了,石生一片绝望,忽然心里对石远举充满了怨恨。在他看来今天的这条路是石远举造就的,就好像送他出城一样,是为了让他送死。
秦先生慷慨陈词道:“马司令,你说过‘不杀回,不杀汉,专杀国民军的办事员’,你还说过你们兴兵与回汉种族之间毫无关系。今天误伤一事发生后,我们拉羊挂红,专门来赔情道歉,表达了我们的诚意,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也愿意赔偿损失,以安慰其家属。如果贵军为泄私愤而杀了我方人员,恐怕有损贵军形象,再者,这位长官要杀的人就是我们石远举头领的侄儿,他能把自己的侄子亲自派来说明情况,足以说明他的诚意,还望马司令和各位长官三思!”
尕司令感到很意外,连刚才杀机毕露的马虎山和卫兵们也都感到意外。
马仲英盯着石生,石生低下了头,不敢看他,马仲英又看向耀武,耀武却回看着他,毫无畏惧。
马仲英心里一凛,很有期望地问道:
“尕娃,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耀武郑重地点点头。
马仲英长叹一口气,说道“唉!看来尕由素口唤(归真)到了。我相信是误伤,说吧你们是怎么个赔偿法?”,其他人闻听“口唤到了”一语都不再言语了,个个好似认命了。
秦先生和众人松了一口气。
“请马司令提出贵军的条件,我们愿闻其详。”秦先生说。
“尕娃才十七岁,和我一样大的年纪,也孽障(可怜),你们拿出一千大洋吧!”马仲英看着秦先生开口道。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和歉意,我方愿意拿出一千二百大洋赔偿!”秦先生斩钉截铁地回复道。
闻听秦文华的话,双方人员一片惊愕,这么多啊!
马义山感觉赔的不错,石刚感觉钱花的值。
“好,爽快!但我有个条件!”
“马司令请说!”
“我方要求你方敞开通道,以便我军顺利通过!”
“没问题,贵军过境,我们会毫不知情!”
“好,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希望你们信守诺言,我们也决不会食言!”
夕阳西下时,大队的人马从景古城旧城壕和黑水河边通过,经过阿古山脚,然后顺倒流河到了入洮河的河口,沿洮河边的大车路而上,翻莲花山,进入洮州界腹地而去。
匆忙中尕由素被葬在了阿古山,胡塞尼洒泪而去,三步一回头。
一场凶险的纠纷终于化解,景古人是幸运的。他们不知道,这个民国十八年以后西北很多地方大人吓小孩子时常提到的人,这个点燃河州惨烈的战祸的人,率兵经景古城去了洮岷后,从洮岷到湟水流域,从宁夏到河西走廊,再到到新疆天山南北,伴随他一路的都是腥风血雨,很多城镇惨遭蹂躏,民众遭受屠杀掳掠,妇女被奸淫,直到他神秘消失于新疆。
回归的路上,石刚笑骂道:“好小子,你的嘴比我的手还快!”
听的秦先生、杨春来哈哈大笑,石生则默默不语地跟在后面,仿佛大病一场。
此时的耀武心里却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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