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土崖上的对话
一路上,石刚都没有说话,只是快步向前,耀武忐忑不安地紧紧跟着师父,师徒两人一直走出了城,来到下城门外的土崖上。
师徒俩站在了崖边,远望着南山,谁也没有说话。
土崖下,杨家河水在夕阳中泛着金光,哗哗地向东南流去,目光所及的东面十五里外,就是它汇入洮河的阿古山下。人在土崖上,放眼四望,炊烟从城里和崖下的河两岸村庄里袅袅升起,两只红嘴鸥,还在天空和鸣翱翔,耀武知道,那是旧城城墙上的墙洞里正哺育后代的一雄一雌。此时,城垣田野,青山绿水,落霞双鸥,一切在夕阳中显得那么和谐。
“还生师父的气吗?”还是石刚发话了。
耀武迟疑地摇了摇头,看着师父笑了笑,但是很小心。
“今天在你家门外那样说,主要还是为了安慰海林,毕竟他大大的头让你给打破了,你说是不?”石刚关切地回头望着耀武说道。
“我知道,师父,你那样做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毕竟我给您和我大大他们闯祸了。”耀武摇摇头,坚定地微笑着说道,真诚写在脸上。
听到耀武的话,石刚很欣慰,嗯,这娃还是明白事理的,自己没有看错他,但是自己心中的一些疑惑还需要解开。
“耀武,你得给师父说实话,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需要知道这一切,不要有一丝一毫地隐瞒,好不好?”看到耀武很理解自己,石刚蹲了下来,扶着耀武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看到师父如此重视,耀武不敢隐瞒,更不敢马虎,整理了一下思路,就从当铺前的侮辱事件详细说起,一直说到了石海林寻仇被华尔旦摔得很惨后动枪和枪被突然抢走,才停住了。
石刚听的是七窍生烟,对石生是怒不可遏。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因为对于石海林的事情他还不敢完全相信。只有一些问题解决了,才能证明耀武的清白。
“你今天夺枪的动作干净利落,完成的很好,没有给师父丢脸,那你夺了枪之后,真的没有想过开枪打死那个恶人?”石刚用“那个恶人”代替石生,实在是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嘿嘿……谢谢师父,我真怕我会不小心开枪打死他,因为那样会害了一命,再者说他是海林的亲大大,我不想海林没有亲大!有亲大大的人就没有人敢欺负的!”耀武望着师父,认真地回答着,没有一丝的闪烁。
石刚听了徒弟的话,心里很是触动,多么善良的孩子,可这个世道,善良人总是要活的艰难一点,被一些人愚弄甚至迫害。
“那你后来怎么开枪了呢?”石刚静静地问道。
“师父,我夺了他的枪后,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他逼了上来,一点也不怕我,我怕打死他,就退,退着退着,脚底下一滑,我就听见枪响了,再一看,他头上见红了,我就吓得……吓得……那样了,你可没教我夺枪了之后怎么办啊?”耀武说道吓得那会儿,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大哭的窘相,末了还怪了师父一句,说的石刚是嘿嘿嘿笑了,这小子,真逗!
“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师父以后会教你夺了枪怎么办,那张海生的腿可是你踢的?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石刚似乎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一听师父问这事,耀武马上义愤填膺起来。此时,在他看来张海生那是相当的可憎:“嗯,他打我也就算了,他还打起女孩娃来了,那可是我家来的尊贵的客人啊!我当时一生气恨不得吃了他,就使劲踢了他一脚,没想到他跌倒在地上就号开啦!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劲,就是有时候一生气或者一急,我感觉自己的劲特别大,所以有时候我都不敢生气呢?可这次,是那个张坏蛋逼的,师父您说,我打他对不对?”
“你今天做的非常对,遇上我,我也会出手的,他们是欺人太甚,师父支持你!不过以后遇见这样的人,不能因为怕伤了他就让他打,你得学会保护自己,明白了没?”石刚看着耀武,眼里充满了肯定和赞许,还有关心。
“嗷……师父支持我喽,师父支持我喽,哎呀,我高兴死喽!”毕竟是容易激动的年龄,耀武听到师父的肯定和赞许,情不自禁地跳起来举手欢呼,不远处侧耳倾听的卓玛也听的会心一笑。
这呼声穿过崖下洒满金光的河岸,把河边觅食的红嘴鸥夫妻俩惊得扑棱棱一跃而起,姿势优美地展翅高飞,不一会便向这边盘旋而来,转头不停地下看,咕嘎而鸣,异常的悦耳动听。
汉地夕阳西下好美啊!卓玛看呆啦。
“还是稍安勿躁!”石刚摸了摸他的头制止住他,希望他安静下来。
“怎么啦!师父?”耀武显然还沉浸在被肯定被赞许的兴奋中。
“可是耀武啊!就算师父相信你说的这些,可别人会不会相信?你说石海林拿枪指着你们,然后枪又突然被一个神秘的人抢走了,这么奇怪的事情,谁会相信?”石刚的话转了,盯着耀武的眼睛,平静地问道,他仿佛要从耀武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来。
听话听音,听到师父这样说,耀武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此刻,他的情绪从前面的兴奋之巅跌落到了最低的冰谷。末了师父还是不相信自己啊!“师父,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打我,我都没有还手呢!我没有撒谎!”耀武失声痛哭,一种不被人信任的痛感直穿心扉,促使他失声大喊,不喊不足以平悲愤。
“谁能证明你没有撒谎?谁啊!徒儿!”
石刚冷冷地说道,此时的他知道石海林也在前面哭过,小孩子们无奈时,往往以哭了事。而今天这个事情很重要,他关乎两个孩子的清白和名声,这个事情弄不明白,就是他为师的大失误。
“师父,我能作证,耀武哥哥说的是真的!”
石刚和含泪的耀武吃了一惊。
两人回过头来发现,一个年龄**岁,满头小辫子的小姑娘在夕阳下裙裾飒飒,仿佛一尊白度母,正金光满面地走了过来。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俩竟然都没有发现。
“谁要你说,你回去,我的事情你少管!”耀武一看是卓玛,用袖子在脸上一擦,马上毫不留情地就喊了起来。虽然他渴望师父的信任,但他也不想领卓玛的情。这里面一是有撒气的成分,二是他对卓玛有了戒备,不想他插手自己的事情,小孩子的心事,相信大家都知道。
“吆,是卓玛啊!你怎么过来了,好吧!那你说!”石刚没有理耀武的茬,而是好奇地看着卓玛,鼓励她能说出真相。
看到耀武小心眼,卓玛撇了一下嘴,笑了笑,然后冲他皱了下鼻子,表示了自己的不屑后,对着石刚,从头到尾,把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尽管汉语水平有限,但她说的非常详细,也非常气愤,在她眼里不但石生、张海生之流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连年纪轻轻的石海林也是十足的小坏蛋加小混蛋,当然啦!耀武则成了大大的英雄。
听的耀武都不好意思了,自己真有那么好吗?这个还从来没想过。不过,听着有人赞美,而且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夸赞,耀武也觉得飘飘然起来了。看来六月里莲花山花儿会时,隔壁的赵家四爷典当了青苗地上山当“掌柜的”,被人用花儿抬称赞美,那是物有所值,大有享受的。可是他又想到了别的什么?心里就又不太爽了。哼!说得再好,也别希望我会感激你。
石刚听了这个直言快语的藏族小姑娘用银铃般的声音,说着汉语艰难地作证后,彻底明白了一切。
这个石生真的是太混账了,三年前惹了回民大土匪尕司令,闯了大祸,好不容易才被大家化解过去,如今刚过了不到三年,他又调戏藏民头人的夫人,侮辱头人,对乡里的小孩子也痛下杀手,真是天良丧尽!试想,当年如果尕司令突然脑门发热,不顾一切,那么屠城的惨剧就有可能发生,多危险的事情。尤其可气的是现在自己的徒儿石海林,也跟他爹一个德行,好勇斗狠,不辨是非,竟然拿枪寻仇,同门动枪,完全不顾及师兄弟和同学情谊。这爷俩真是互相打着灯笼找的,要不他怎么就成了一家人呢。石生啊石生,你学坏了也就那样了,你怎么把你的儿子也带成这样子了呢?想到此,石刚不由得痛心起来。
“你说海林的枪被一个人抢走了,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吗?”石刚彻底放心了,他用温和的脸色看着耀武问道。
耀武看到师父变得和颜悦色,耀武知道误会解除了,自己清白了,心里不由得一阵宽慰。
他回忆地说道:“那个人穿着青色的衣服,似乎是个道士!他胡须飘飘,还朝我笑了笑呢?他脸上,脸上有一个地方好像……好像……哎呀,师父,我现在有点记不起来了!”
石刚闻听,陷入了沉思。那个穿青色道袍的长胡须道士,他和杨春来今天下午是见过的。虽然打了个照面但觉得很面熟,就是记不起在哪见过。这是个神秘的人物,到底是敌是友呢还不清楚。看来需要特别注意一下了,可是这景古地区除了没有回教外,各教混杂,调查起来需要费些时日,而他和石远举一周后就要到岷县去办事了,是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做这事的。
石刚正思考时,杨春来出城寻到了崖边,叫卓玛和耀武回去吃晚饭。看到杨春来,他觉得有办法了。进城后的一个十字路口,石刚婉言谢拒了春来的邀请,和三人告别而去。
一轮皎洁的明月已从东边的洮河河谷升起,斜挂在阿古山边,清辉四洒,万里光明。转过巷口的屋角,快到家门口时,三人已经能听到家里的热闹声了。
突然,一个黑影从墙角的阴暗处跳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