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恩重如山 刘醒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这罗汉竹做的烟筒,是斗地主分浮财时得来的,当时折了两斗米,丢了太可惜。

踏上藤桥就没法后退了。藤桥上装着十八个铜铃。人一踩桥一晃铜铃就会报音讯。铜铃叮铛响,善初心里响叮铛。

“哪一个?”

“我一个,慧明师傅!”

这种回答开门人想必偷偷笑了。如果门开得稍慢些,他也许就要扭头逃走。

慧明及时将庵门打开。

“这晚了,你来了。”

慧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我想吸烟,没有火柴,跟你借借用用。”

善初趁势将拿倒了的烟筒顺过来。慧明顺势将他让进屋里,又温情脉脉地端来一只籽油灯。欧阳善初怎么也支唤不住那管烟筒,一下子将灯芯碰落进灯盏里,火苗便哧地熄了。善初忘了自己刚说过来借火柴,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小纸匣子,抠着了一根火柴梗正要划,慧明说话了。

“你不是来借火的么?”

“是,是……我忘了身上带的有。”

“别划了!我这儿有!”

慧明捉住那两只发抖的手,轻轻地按到自己的胸脯上。欧阳善初虽然全身都抖起来,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象铁箍一样,将女人那酥透了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生来便恨夜长的人,现在才发觉夜竟是这样短。

“快三更了吧?”

“还早,没交初更呢!”

“五更了。该走了。”

“再睡会儿吧!”

“鸭掌树上的鸟开始叫了。”

“牛郎织女还没分手呢!”

终究不得不分手。临分手时,欧阳善初忽然问:

“你怎么来这儿的?”

“那年广西军被打散后。‘阎王’负了伤生怕被卫兵们扔下,便要将我送给卫兵——我就摸黑跑到这儿来了。”

“你怎么啦?后悔了?”慧明见善初怔住了,接着问。

欧阳善初赶忙又将慧明狠狠地抱了几抱。

“苕婆娘!我一回去就找善福商量,先让你还俗,再用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家门。”

“不用轿”

“那用什么?”

“你!”

“我?”

“就你来背我去家里!”

门轻轻地打开,又悄悄地合上。

人在古道上走了很远,藤桥上的铜铃已响过最后一声,法华庵的窗口还亮着那盏籽油灯。

两棵鸭掌树还象昨天那样,躺的躺在那里,站的站在那里。善初很疲乏。同那地主女儿六年苟合加在一起,也没有刚刚度过的时分那般痛快、那般销魂。同地主女儿第一次睡觉时,半夜里曾快活得大喊一声:穷人翻身得解放万岁!但如今已记不起这事了,他只想着永生永世也忘不了慧明的柔情。

善初疲劳却更兴奋,恨不得变手掌为斧头,孤身独臂砍翻这巨伞般的大树,可惜孙大圣的七十二般变化一般也未传与人世,他只能围着树干来回绕着圈子。斑鸠不时在头顶树杈上梦呓般咕咕啼叫几声,叫得烦时,他忍不住朝鸭掌树踹了一脚。那树是何等的庞大,何等的坚韧,何等的粗壮,然而,那树竟被一条瘦腿捣弄得晃了一晃。

“呱——”

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更为巨大的树冠阴影中窜出来,搅起一股透心凉的晨风,冲天而去。而这时天堂寨上的狼群一声接一声地威胁着不让晨光早点出现。欧阳善初猛觉得心里一抽搐,下身的那件刚刚还骄横无比的东西,腾地将大半截缩进腹中。这是害怕了!害怕中不知那冲天而去的黑影是何物什。想从清朗如洗的天际找些踪迹,一抬头看见东边山坳上已镶起一道银边,胆子就又壮了些:怕什么,约好了今天一早仍都来这儿砍树,马上就会有人来的。

缩缩身子,坐到鸭掌树下时,他大声说:

“毛**说了,世上没有鬼神!”

然而,那只巨大的黑影怎么又飞回来了?

一回回盘旋。一阵阵俯冲。一遍遍掠翼。

那黑影总在厉声叫着。天言地语,仙音神曲,一时半刻解读不了。欧阳善初穷尽后半生,也只是领悟到那黑影似称自己是鸭掌树神。黑影叫得人好不惊愕。惊愕时天就亮了。天亮时四周竟没有一点动静。黑影无,叫声也无,只见鸭掌树底下一片湿漉。湿漉中有股酸咸味,似是大树呜咽留下的泪痕。恍恍惚惚,善初坐在树下,一直等到正午,还不见有人来。后来才知道垸里已有三个人同时病死了。人都说,那是鸭掌树神的报复。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晚上睡不着,听到一种不象是人的哭泣声。欧阳善初迷迷糊糊地往回走,途中突然下起雨来,那雨好大,片刻间,溪涧里扬起混浊的浪头。踉踉跄跄地好不容易爬进木屋,却再也无力爬到床上去。

山里山外都传说,正是晕倒在屋中间时,一声炸雷将欧阳善初床上的木枕头敲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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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掌树(2)

从此,欧阳善初再也无法摆脱鸭掌树神。他不明白,为什么真命天子的话也不灵了?一边说没有鬼神,另一边蹊跷古怪的事层出不穷。善福对这事也解释不清,颠来倒去,老离不开在会上作报告时讲的那些话。那些话乍一听似乎挺明白,听得多了,反倒糊涂起来了。

神灵庇护着的鸭掌树在那里躺了一年又一年,无人敢动它一根枯枝。春夏之交,它仍会冒出一簇簇新叶,还没等到最后一片嫩芽舒展开来,又匆忙枯萎了,当秋风还在遥远的北方积蓄力量之际,它们就悄悄地零落在古道旁。法华庵后院的柴禾堆得象座小山,欧阳善初仍在不停地送。他力图装出从前那副模样:颤颤兢兢地进去,小心翼翼地出来,毕恭毕敬虔诚得象个敬了六十年香火的老处女。他想菩萨肯定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那次见到树神时,一定要提出训戒的。所以,他装得很象。但是,当和慧明单独呆在一起,那种难以抑制的欲念,使他恨不能天天都是七月七。

有一天,在没有了菩萨的庵堂里,慧明问他:

“你同善福说过了么?”

第一次摇头,慧明是不会意冷的。欧阳善初死死盯着那空空的莲花宝座。

“找他三次了。头两次没碰见人。后一次刚打个招呼,就来人喊他去接县长的电话。”

慧明这时不仅没有意冷,反而红着脸,一次次地咬着嘴唇。

“我……我有喜了!”

“什么喜?”

一愣后马上就明白过来。

想乐,乐不起来。

想蹦,蹦不起来。

过了一阵,他一边抚摸着女人的脸,一边咬咬牙说:

“无论是他死娘死老子,这次去非得同他说明白。”

“别忘了,它是不能久等的!”

慧明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一个垸子一个垸子地找。一个镇子一个镇子的寻。直到家家户户都点了十几回灯,才在一个小寡妇房里找到烂醉如泥的善福,欧阳善初还没开口,善福先说你快来呀,跟我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