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缄默 他一定会再爱上我
灯光很亮,又很柔和,暖黄的色泽充满室内,让人感觉很舒服。
宽大柔软的皮沙发上,薄聆颓然地坐着,低垂着头,两只手指节交扣搭在分开的两膝之间。
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的是程野,今年二十九,模样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窄边框眼镜,气质清隽。程家与薄家是世交,两人算是一起长大,情谊深厚。
程野已经很久没看到薄聆这么失落的样子了,毕竟他是个自幼便成熟稳重的人。
“大体情况我之前都清楚了。约四个月前车祸发生,你们俩都受了伤,但他冲过来护住你的头所以伤得更重,后脑受伤,醒来后失忆。现在你的问题是,医生告诉你,记忆很难恢复,所以你直接装作陌生人去接近他,而他抗拒你的求爱。你因为这个而痛苦是吗?”程野问。
“对。”
程野笑了下,不带嘲讽意味:“我怎么觉得这么像电视剧?薄聆,大多数人都会直接告诉失忆者他失忆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薄聆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空气,眼神空洞:“他醒来时整个人都很呆,总是出神,我跟他说话时他根本不听。”
他苦笑一下,自己也觉得奇怪:“就像在我身上安了个屏蔽仪,他不看我也不理我,把我当做空气。”
“对所有人都这样?”
“会听医生和护士的话,但不常开口,总在发呆。”
“这不正常。”程野抬眸,双腿交叠起来,问,“当时没看医生?”
“医院的医生说,他头部受了伤,精神上遭受重大刺激,叫我不要试图一直跟他沟通,还给他吃了一些药。”
“药效如何?”
“吃了药好些了。但是怎么也认不得我,有天我工作实在太忙,在办公室睡着了,没去医院。第二天去了,他人就不在了。”
程野皱起眉:“他自己出院的?”
“嗯。那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可以出院了。”薄聆点点头,又用手撑住额头,“我找了他快两周,不敢去刺激他,只好租下他住的那房子。”
“不对。他在医院里见过你,你去他住的地方他也没认出你吗?”程野问。
薄聆沉默了几分钟,才说:“没有。对跟我有关的事情,他好像都很记忆模糊。”
程野目光霎时变味,问薄聆:“你在车祸前对他做过什么?”
薄聆有些迷茫地回看过去。
程野认真地说:“一般来说,选择性遗忘是人体的心理防御机制。他遭受车祸,应该忘记的是创伤性事件。如果不是在你那儿经历过很严重的伤害,他不会连你也忘记。”
薄聆想了一会儿,漾起一个极冷冽的笑容:“车祸的前一天,我向他求婚。”
程野心头一颤,眉头紧锁,目光更加复杂。他自然相信自己这个弟弟的人品,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又不可以用人品衡量,于是又斟酌着说了句:“对于情感脆弱的人来说,也许一句话都可以伤他很深。”
薄聆牙齿咬住舌尖,头往后重重一靠,看向天花板。
那晚,他真是高兴极了。
江离戴上了那枚戒指,点头应了他。他没有说话,但红了耳朵。
薄聆当时太快乐了,一整晚都在计划着他们的婚礼,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那晚都在絮絮叨叨。
江离……江离似乎没那么激动,只是应和着他,却没提什么意见。睡前,他又摘下戒指,放进了盒子里,说以后结婚了再戴。
但是他看着戒指的神情分明是喜欢的,是感动的,动作也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刮到。
他那天的表现,究竟是害羞还是心事重重?时隔太久,薄聆还记得自己心脏那种跳动,却看不透江离的想法了。
程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薄聆叹了口气,说道:“我确信,我不会舍得说任何可能伤害他的话。”
他顿了顿,在程野开口之前又出声,只是嗓音沙哑许多:“这些日子里,我重新追求他,他却告诉我,他有一个暗恋不得的人。”
程野看他一眼,薄聆的样子更加颓废,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他所有的心力。
程野琢磨了一会儿。
要是江离在跟薄聆在一起时,心底分明还藏了另一个人,那他们的感情何其脆弱?也不怪薄聆,这时候会这么难过。
他又撩起眼皮打量薄聆。薄聆一路顺风顺水,考入名牌大学,又自主创业,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再怎么谦和,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
薄聆给出了回答:“他开始那么说,我以为是托辞,没有信。”
“现在又为什么信了?”
薄聆笑得无奈:“否则,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的靠近。”
程野思索半晌,沉声道:“你先不要消沉,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劲。跟我讲讲你们相处的时候具体的细节,他究竟是怎么‘讨厌’你的?”
“哥。”薄聆哑声说,“我明明是来找你做心理疏导的。”
程野按了按他的肩膀:“我的言辞再怎么尖锐,也比不上他一个眼神对你的伤害。坦诚点,事无巨细,全告诉我,尤其是他的反应。”
薄聆只好整理情绪,细细讲来。
程野一手撑在扶手上,手背支着下巴,提出一个疑问:“他这么久都不出门不工作吗?”
“他性子变得更为沉静,喜欢一个人在家读书。但他伤得更重些,是该休息,不急着找工作。”
程野盯着薄聆的眼睛,突然问道:“弟弟,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用了‘变’这个字眼?”
薄聆不明白。
“关心则乱。”程野摇头道,“你都意识到他的性情改变了,却没发现他的异常。”
“什么意思?”薄聆紧张起来。
“情感淡漠,意志薄弱,性情变化,偶尔出现过激言行,失眠,幻听,面对刺激无法正常应对……”程野一条条细数过来,停顿几秒,坐直身体说道,“薄聆,他可能有ptsd和轻微的精神障碍。”
薄聆露出震惊又困惑的表情。
程野打断他呼之欲出的疑问,先问道:“他的家人呢?”
薄聆犹豫了一下才说:“他很早父母就都过世了。我们在一起以后,他告诉我,领养他的家庭也跟他断绝关系了。”
程野点点头,心里记下了:“原生家庭情况复杂。跟养父母断绝关系?那可能潜藏着社会性创伤。”
程野打开平板,开始在上面记东西。
薄聆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程野回得很快:“不确定,初步判断而已。不过照你所说的来看,可能性很大。但是心理疾病情况特殊,具体诊断还要看到他本人才行,有无相关病史也很重要。”
薄聆沉默下去,但状态完全不同了。之前他心绪低落,这会儿全变成担忧,拿出手机来搜索着有关资料。
过了三分钟,薄聆猛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程野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去一趟学校,还要联系下他的同学和老师,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养父母。”
程野蹙眉:“薄聆,已经很晚了。”
薄聆并不在意这一点,继续往外走。
程野扔下平板,站起身,盯住他的后背:“你的爱人,或许一直在欺骗你,并不爱你。失忆后更彻底暴露,再也不愿意靠近你了。你这样……”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不过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即便未曾说明,都是至深的耻辱。
薄聆微微扭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和一截高挺的鼻梁。
“我爱他罢了,跟他爱我与否无关。我只知道,他生了病,我很担心。”
程野走近,并不给他留喘息的机会,再度问道:“但你积极的地方不对。我刚才说过,面诊才能确定病情。你不去找他,而跑去找他的养父母,难道不是舍本逐末?”
程野很敏锐,又很直白:“薄聆,你在逃避。”
薄聆没有出声,侧着头,像雕塑一样站了几分钟。
“对。”他叹了口气,拿手指按住太阳穴,“我很慌,我怕他真的生病。我对ptsd了解得不多,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说患者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我不希望他这样。”
程野的声音轻轻的:“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呢?”
薄聆陡地看向他,神色难辨情绪。
程野坦然回视,说着:“我是医生。我接触的病患比你想象的还多。”
薄聆跟他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整个人突然失掉生命力一般,垮了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的心情。”他绕过程野,背靠到墙壁上,低下头。
“这么多年来,他是最让我伤心的一个人。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忘掉我。我真的……我好他妈的嫉妒他喜欢的那个人。怎么可以不喜欢我?”
他甚至有些哽咽。
在江离面前,他撑得住。在信任的兄长面前,他是真的好委屈。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他刚才那么狠心地说了不喜欢我,甚至不惜搬家也要避开我。除了伤心,我还非常愤怒,只是我做不到对他发火而已。”
“我觉得……”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点对自己的轻蔑,“我觉得我有些道貌岸然。”
“嘴上说着不要紧,慢慢追他,等他再爱上我。但实际上,我饱受折磨。我急得要疯了,偶尔甚至想要冲动地摁住他亲吻,完全不管他的感受。我不想听他说他不爱我,我快忍不住了,今天我就差点发疯。”
薄聆看向他,眼里一片红:“我怕他想不起来,我怕他不爱我。我有时候会很抑郁,但又很怕吓到他。”
程野怜悯地注视着他,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轻声道:“薄聆,你负担太重了。”
“这种情绪很正常,道貌岸然这个词用得太夸张。快乐、悲伤、愤怒、不安……都是人体自有的情感,从进化学的角度看,也是合理的。只有你不惧怕它们,才有控制它们的可能。”
“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太在意这种负面情绪了,你害怕这种情绪影响你,导致你做出伤害江离的事情。”
程野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笃定而柔和:“你真的很爱他,不要怀疑自己的感情。你也没有错,宣泄你的感情才是健康的。你到我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薄聆静了一会儿。
程野很体谅地走开了,也没有再讲话。薄聆是个聪明人,他未必不懂得这些,只是当局者迷。
不出他所料,三分钟后薄聆站直了,整理好情绪,恢复成平常的状态。
“你说的不错。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他身边没有人照顾他,我必须去救他。”
程野挑眉:“救?你还挺会给自己找个英雄字眼,但我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薄聆笑容得体,暗藏锋芒:“我的爱人,自然由我来救。”
程野姿态放松,靠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还要出去?”
“要。”薄聆声线沉稳,“他今晚情绪也很激动,我放不下心,去他楼下守着。顺便找找他养父母的联络方式。”
程野再次严肃起来,屋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分外清晰:“薄聆,我再问一句,他不爱你你也心甘情愿地帮他吗?一旦确诊,你很难抽身而退,而且这种病恢复缓慢,过程很艰难。”
薄聆垂眸,说道:“我们没说分手,我有责任照顾他。而且,他一定会再爱上我。他是我的。”
程野把车钥匙扔给他:“开我的车去,你自己车都不开,在底下冻一晚上吗?情种。”
薄聆轻松接住,弯了下嘴角:“谢谢哥。”
失忆、车祸,我对得起我打的狗血tag了!相关的医学知识都不专业。我看了几本书和一些论文,但医学真的是严谨的学科,没法儿速成??。还是以我自己的理解为主来写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