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色藏匿在夜色里, 季思谙靠坐在副驾驶的玻璃窗上,心情如同这雨夜一样湿潮沉闷。
她在考虑陈寅礼今后的安排。
经?此一事,季思谙已经?不放心再把他一个人留在波士顿。
总不能以后陈寅礼这边一有?风吹草动, 她就立马丢下工作飞波士顿。
就在季思谙思绪纷杂之际, 黑色轿车开进了一座庄园别?墅。
古老的欧式建筑有?些像电影里的吸血鬼城堡,整个建筑充斥着哥特式风格,高大?宏伟,在夜幕下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庄园很大?, 却寂静无人。
如果不是别?墅里亮着灯, 季思谙会以为这里是一座被遗弃的荒宅。
这是季思谙第二次来这里,仍旧无法适应这种压抑的氛围。
房子?里的装潢, 色调阴暗,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给人一种神秘诡异的危险感。
季思谙不想?在这里多呆。
Noah带路, 季思谙很快抵达了陈寅礼暂住的客房。
他还?没睡, 家庭医生?和护士正在哄他吃药。
季思谙推门进去时,陈寅礼正哭闹着,赤脚在地毯上乱跑。
直到?看见她,他才停下来, 似不敢置信地看了她几?秒,眼圈蓦地红透, “谙谙!谙谙!”
“你终于来接我回家了, 我不要吃药,不要打针, 他们?都是坏人!”
29岁的大?男人, 抓着季思 谙的胳膊躲到?她身后,哭得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季思谙护着他, 心里一阵阵泛酸难受。
她对家庭医生?道:“What medicine does he need to take? Can I feed him?(他需要吃什么药?我能喂他吗?)”
白人医生?看了眼她身后的Noah,才点头:“Certainly.(当然)”
偌大?的房间?里,医生?护士陆续退出去,Noah也被季思谙请出去,守在门外。
窗外雨打玻璃,季思谙拉着陈寅礼在沙发那边坐下,端来温水和药,哄着他吃药。
“阿礼乖,你生?病了,得吃了药药才能恢复健康。”
陈寅礼嫌药苦,一脸不情愿,但是又?怕他不吃药,季思谙会走?掉,眼圈红彤彤的,眸中一片湿润。
修长的指节,一直紧紧抓着季思谙的衣袖:“谙谙,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了。”
季思谙心下一痛,怜惜不已,“好,我不丢下你。”
“你乖乖吃药,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一起走?。”
“我们?回去看看季爹,好不好?”女声一直很温柔,耐心十足。
陈寅礼再三确定她不会再丢下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终于磨磨蹭蹭地开始吃药,“我要快点好起来,我要和谙谙一起走?。”
季思谙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现陈寅礼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应该剪短些。
-
季思谙在波士顿逗留了半个月,好在叶婠那边还?有?林素和舒彤两个编剧。
实在紧要的工作,林素会给季思谙发邮件,她直接处理好再以邮件的方式发回给林素。
这半个月,季思谙带着陈寅礼回到?了佛伦太太家。
从他们?离开古堡别?墅,到?决定动身回国,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江烬难得没有?来打扰。
九月底,季思谙带着陈寅礼起了个大?早,去机场赶航班。
还?没出门,她便接到?了江烬的电话。
“又?要跑路了?”男人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季思谙懒得与他解释,“江先生?有?事?”
江烬不喜欢听她喊他“江先生?”,有?种隔山越海的距离感。
“收拾好东西下楼来,我送你们?去机场。”男人话落,直接挂断电话。
完全不给季思谙拒绝的机会。
更可气的是,江烬的车就停在佛伦太太楼下。
看见季思谙约的车,直接着人把车撵走?,横行霸道,可谓猖狂。
偏偏这人在这边地界,黑白通吃,权势滔天。
像季思谙这种普通人在他眼里,不过一只蝼蚁。
正是因为季思谙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哪怕她对江烬反感至极,也不得不一再容忍他。
可若是他真要强迫她做一些触及底线的事情,她的态度会是宁死不屈。
大?概江烬也清楚她的脾性,两年来,还?没真把她逼到?绝路过。
在江烬这儿,季思谙就像一根铁丝,被他一次次弯折再捋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承受多久。
陈寅礼和佛伦太太拥抱了一下,依依不舍地道别?。
最后他牵着季思谙的手下楼,两人最终还是坐上了江烬那辆黑色轿车。
男人老远便看见他俩,视线幽沉地落在季思谙牵着陈寅礼的手上,扯唇冷笑了一声,别?开了视线。
待他俩到?车前,上车时。
身材高大?,一身肌肉的Noah把陈寅礼拦下,欲把他带去后面那辆车。
陈寅礼自然是不肯的,季思谙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弯腰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静候几?秒,车窗应声降下,露出江烬那张邪肆妖孽的脸来。
他狭长的眼睛淡漠地看着季思谙,抵在唇畔的拇指摩挲着薄唇,朝她微微挑眉:“怎么?”
季思谙将陈寅礼拉到?身边,沉声对男人道:“阿礼要和我坐在一起。”
她音色低冷,漆黑漂亮的美眸坚定如磐石。
江烬看了会儿,不悦地皱了下眉,“让他滚去副驾驶。”
季思谙知道,这是江烬最后的退让。
她一向进退有?度,也不再讨价还?价,温声同陈寅礼说了几?句,帮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丝毫没有?在意江烬冷沉的视线。
季思谙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直接把中间?的扶手放下来,和旁边的男人划分了界限。
江烬:“……”
他忍不住气笑,瞥了女人一眼,“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债主?”
“你就是这么对债主的?”
季思谙仗着三年之约,颇有?些有?恃无恐,“江先生?,我每个月都有?按时给您还?款。”
江烬噎了噎,嘴角撇了下,“就你那几?个枣,还?好意思说。”
季思谙咬了咬嘴唇,压下脾气,没和他理论。
江烬所谓的“几?个枣”,几?乎是她每个月的全部收入。
最少的时候也有?七八千给到?他手里,多的时候,刚到?手的版权费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她也不敢贪恋分毫,马不停蹄打入他账户。
作为欠债人,季思谙认为自己已经?做到?尽善尽美。
这人还?想?怎样?
季思谙索性不再搭理他,扭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车厢内安静了一阵,快到?机场时,旁边的江烬忽然又?开口了,一副戏谑玩笑的口吻,问季思谙:“这次走?,怎么还?带着这傻子??”
“季思谙,你不会就此逃跑不回来了吧。”
季思谙回眸瞪他一眼,“阿礼不是傻子?。”
江烬知道,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轻哼一声,改了口:“行,智障患者行了吧?”
季思谙很想?把他那张烂嘴缝起来。
“说话啊,你会不会逃跑?”男人执着于这个蠢问题。
季思谙的耐心已经?见底,“我只是去打工还?债而?已,江总多虑了。”
江烬哦了一声,扯唇,“那就好,我等你回来。”
季思谙没应声,扭头看向窗外,只觉身心俱疲。
这两年来,压在她身上的大?山一直都在,她就像愚公一样,以微末之力,想?要将其挪走?。
生?活里几?乎没有?任何乐趣,只有?债务。
这次回国跟剧组,和故人们?重逢,季思谙才得以喘了口气。
可这阵子?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她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活在苦难里。
回到?波士顿这半个月,那些压力和负面情绪,又?如洪水猛兽卷土而?来。
季思谙快要耗尽心力。
他渴望回国,渴望见到?林素,渴望回归剧组,还?渴望……
季思谙不敢继续渴望下去,她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把心里的躁动一点点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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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后,季思谙先带着陈寅礼回了一趟春雨镇。
春雨福利院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彻底荒废了,但第一任院长季悯之的墓地还?安然静立在后山上。
季思谙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扫过墓,没想?到?墓地很干净,一根杂草也没有?。
墓碑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季悯之的墓前放着贡品和香烛,看上去是经?常有?人来照看的。
九年的时间?,春雨镇变化很大?。
镇上的旅游业发展得非常成功,一年四季都有?不少游客。
季思谙带着陈寅礼在镇上民宿住了一晚,巧的是,那家民宿是徐泽桉的父母经?营的。
徐叔一眼就认出了季思谙,既震惊又?惊喜。
“我就说像谙谙,没想?到?还?真是!”
徐婶热情地招待季思谙和陈寅礼,对着陈寅礼很是感慨了一番,眼圈都红了。
大?抵是没想?到?陈寅礼能好好成长到?今时今日?高大?英俊的模样,单从外表看着,完全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优秀青年。
徐叔他们?没收季思谙的房费,晚上还?做了一大?桌菜招待她和陈寅礼。
席间?,季思谙得知季悯之的墓地是他们?在帮忙照看,很是感激。
“季院长为咱们?小镇付出了那么多,又?是创办孤儿院,又?是投钱建玻璃工厂。”
“我们?那代人,大?都是受过他的恩惠的。”
“如今不过是扫个墓而?已,与季院长的伟大?功绩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徐叔喝了点酒,忆起往昔,很是感慨。
后来徐叔喝醉了,还?提起了徐泽桉小时候在春雨河里游泳差点淹死的经?历。
要不是季悯之救了徐泽桉,老徐家怎么可能出一个年轻有?为的水利工程师。
“老徐你在谙谙面前提这个做什么……”徐婶搀着徐叔去休息,边走?边小声叨叨,“你这不是诚心勾起她伤心事嘛。”
季思谙隐约听见了这些,心里确实有?些沉甸甸地难受。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早就接受了季爹离世的事实,也不再忌恨徐泽桉。
或许她这一生?注定命途多舛,从出生?开始就被亲生?父母丢弃,六岁那年不仅永远失去了季爹,还?害得陈寅礼脑部受伤成了现在这样。
后来遇到?霍煜,也不能坦诚热烈地回应他的感情。
被亲生?父母找回后,季思谙曾以为自己的命运终于回归正轨,却没想?到?在波士顿这些年,依然不尽人意,受尽磋磨。
有?时候季思谙觉得自己真的很强,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人生?路,她还?能坚持走?到?现在。
所以不管将来是怎样的结局,她都无怨无憾。
至少她努力想?要改变过,也为此竭尽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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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飞机落地滨海市。
林素专程来接机,远远便看见了季思谙和陈寅礼。
“谙谙!阿礼!”她挥舞着手臂打招呼。
季思谙一眼就找到?她,牵着陈寅礼的手过去。
林素顺势接过她另一只手推着的超大?号行李箱,眼睛红红地看着旁边身材高大?的陈寅礼,差点喜极而?泣。
“两年没见,阿礼长得更帅气了!”林素踮脚去捏陈寅礼的脸,既感慨又?可惜。
要是陈寅礼8岁那年没出事,如今应该也是成熟稳重,温柔体贴的大?帅哥一枚。
29岁的年纪,说不定早就谈女朋友了,再效率一些,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也不是没可能。
唉。
林素悄悄抹了把泪,挤出笑容挽住陈寅礼一边胳膊:“走?咯走?咯,带阿礼吃好吃的去!”
陈寅礼有?些怯生?,一开始对林素还?有?些抗拒,使劲回头看落后些的季思谙,欲哭无泪。
季思谙朝他抬了抬下巴,笑着,眼神安抚。
三人从机场先回剧组落脚的酒店,然后在楼下餐厅吃饭。
期间?季思谙去片场找叶婠说明了一下情况,当时霍煜和许厌正在拍对手戏。
中场休息时,身影修长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叶婠那边,视线定格在季思谙纤细的背影上,清冷的眼眸总算温润了些。
“季编回来了,她这一趟走?得够久的啊。”程力拿着矿泉水过来。
霍煜接过水喝了一口,继续听程力说他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季编带了个男人回来,好像是她哥哥。”
霍煜没应声,程力便换了个话题:“煜哥,季编回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再约她?”
“要不要我帮你安排安排?”
“不用。”霍煜拒绝了他的好意,视线从季思谙那边收回,“我已经?约她了。”
程力一脸诧异,“是吗,什么时候约的?那季编答应了吗?”
霍煜蹙眉,想?到?石沉大?海的消息,又?想?到?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
他浮躁的内心平静下来,沉声,“她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