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觉得有点眩晕。半个多月前他在故乡接到吴可卿来信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好友热情推荐的去处是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岛上。虽然他少年成名,十多岁便被当地的士绅以为是东汉的杨修、唐朝的刘晏再世,乃是罕见的神童,但身为庶子,父母早亡,依附长兄长大的徐渭的早年生活却过得并不如意。由于长兄的刻薄,他不得不在二十一岁入赘同乡的富家潘氏,而他本人的科途也不顺利,虽然在二十岁考上了秀才,但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更进一步。几年前他家中财产被当地豪绅霸占,接着徐渭的爱妻潘氏又得病溘然去世。人亡家破,功名不第,使徐渭不知所措,为了谋生,他离乡背井来到太仓寻求生机,却无功而返,不得不在家中开设私塾糊口。倭乱之后百姓逃散,徐渭的私塾也就开不下去了,生活更是窘迫,几至于揭不开锅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接到吴可卿的邀请和二十两银子的盘缠的,在信中吴可卿将周可成和兰芳社吹到了天上,说以徐兄之才具,此番自当扶摇直上九天,前程不可计量。
船身靠上了栈桥,轻微的震动将徐渭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到了这个鬼地方,可不是直上九天,不可计量吗?”
“到了!”船夫笑嘻嘻的伸出手来:“渡资三百文,请了!”
徐渭冷哼了一声,从怀中取了钱出来却不给,问道:“你莫不是搞错了,这个岛上如此荒芜,哪里有兰芳社?”
“若你找的是兰芳社就绝对错不了!”那船夫笑道:“他们的地方在筼筜湾那边,那边船只太多,又多是大船,像我这样的小船很容易碰到,所以我从来都是在这边靠岸的。你上岸后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西,翻过那个小山头就看到了!”
徐渭看了看那船夫,觉得不太像是撒谎,才将钱给了对方,提了随身的包裹上岸,果然看到一条小路蜿蜒向西,回头看了看那船夫已经开船回去了。徐渭虽然是个书生,但却生的身材高大,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暗想:“若那船夫是歹人,那埋伏定然是在前面,我须得小心提防!”
第一百九十六章幕友
徐渭按剑沿着小路向西而行,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约莫走了两个多时辰,翻过了前面的小山,果然看到山下不远处便是一个诺大的海湾,岸边到处是平整开的土地和正在修建的房屋,岸边停泊得大小船只少说也有近百条,一缕缕烟柱升起,那是正在烹调的晚餐,他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大一个场面,那吴可卿这次总算是没有说大话!”
徐渭心中欢喜,沿着山坡健步如飞,各种声音飘过树林、灌木丛而来,朦朦胧胧,犹如海的呼唤,渐行渐近,涛声就愈发强烈。待到徐渭终于看到夕阳下闪耀的海水,声音也变得清晰,可以分辨出叫喊声、号子声、斧头劈砍木材的声音、打铁声、以及牲畜的叫声。尽管已经有烟柱和声响预做提醒,徐渭仍旧为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
成百的桅杆宛若树林,占据了数里长的海岸线。帐篷和房屋仿佛雨后的蘑菇,遍布岸边,他看到拿着鹤嘴锄的民工、满脸刺青的土著水手、正在砌墙的泥瓦匠、叮叮当当敲打的木匠、还有身着盔甲,手持长矛列队而过的士兵、以及正在呵斥牛车的车夫。
“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这难道不是一个荒岛吗?”徐渭瞪大了眼睛,在岛屿的这一面和另外一面简直是两个世界,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
“兀那汉子!”
如果不是一个声音惊醒,徐渭可能会一直这样傻傻的呆站在那里。他回过神来看到一个黑衣汉子正看着自己,手中提着一根短棍:“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把牌子丢了吗?”
“牌子?”徐渭这才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纠察”二字,那汉子看到徐渭的目光,拿其胸口那块木牌问道:“就是这个,你弄丢了吗?”
“在下姓徐名渭!”徐渭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是受吴师爷举荐,求见周大掌柜的!”
“周大掌柜?”那汉子大吃了一惊,他上下打量了下徐渭,没有伸手接那书信,赶忙恭谨的唱了个肥喏:“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见谅,请随小人来!”
那汉子在前领路,徐渭紧随其后,穿过人群,来到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前,和守门的卫士说了几句话。那卫士看了看徐渭,道:“您在这里稍待,我先进去通传一下!”
徐渭点了点头,站在门前开始观察四周,他能够感觉到周围每个人都在忙碌、奔走,身上都充满一股蓬勃的活力,这是他在绍兴、在太仓、在南京都没有感觉到的,是什么给他们带来这些的呢?难道这一切的秘密就在里面那间木屋之中?
“大掌柜请您进去!”片刻之后那卫士出来了,徐渭走进那间木屋,他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两叠厚厚的书册后面,当他听到推门的声音,站起身来,脸上浮现出一缕浅笑,高大的身材几乎让他的脑袋距离房顶只有一臂的距离,身上只穿着一件棕色的紧身皮衣,长筒靴子,唯一让他和卫兵区分开来的只有腰间的一柄金柄短刀。
“您便是徐先生吧?”周可成笑着拱了拱手,又向旁边的一张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原以为绍兴距离这边路途遥远,徐先生接到来信后还要安排一下家中事,加上过年,至少要到二月份才来的,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也就没有安排人在泉港等候,还请先生见谅!”
徐渭闻言脸色微红,他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当时在老家绍兴已经快要断炊了,每天只能靠薄粥度日,得了吴可卿的寄来的信和盘缠自然立刻动身,只得强笑道:“大丈夫当以四海为家,岂能以家宅为念,老死于牖户之下?”
“好,好,这句话说得好!”徐渭这句话倒是很投周可成的胃口,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颔下浓密的胡须一直连到两鬓,浑然不像是个江南书生,对其的印象不由得好了几分,便问道:“周某是个爽快人,也就不客套了,徐先生你也都看到了,我这里正是草创的时候,缺人缺的要命。你先说说擅长些什么,我也好给你安排一个差使!”
“擅长什么?”徐渭脸上露出了一丝傲然的笑容:“大掌柜的有什么差使尽管指派,钱粮兵谷、刑名文牍之事,徐某倒也还知道一二!”
周可成诧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