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继谢年华“阴阳怪气”惨败后, 谢云曦的厚脸商讨也被无情驳回。
无可奈何,谢云曦终究还是签下了无心手上那一卷“最苛刻”的承诺书。
看着在绢布上落笔写上名号的少年, 无心却也松了一口气。
别看他面上云淡风轻, 一幅爱咱咱样的模样,但事实上,他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忐忑。
这些年, 他见多了为利益, 为所谓的大局放弃家人的诸多事例,亦知自己所提的条件有趁火打劫的嫌疑。
——好吧, 不是嫌疑, 是事实。
可他也实在没办法, 这北齐沉疴已久, 唯谢氏可回天。
这会儿是他运气好, 恰好碰上谢氏有求于他。若不抓住机会, 恐怕今年冬天,这北齐城又会有无数流民死于饥寒交迫。
不过,他刚刚其实是有些心软的, 特别是听到谢十二说起谢氏长老院会清算谢云曦的时候。
那会儿, 他都已经做好了主动降低交易条件的准备, 甚至连言辞都已组织完备。
一席午膳, 刷足了他对谢云曦和谢氏的好感。
当然, 不仅仅是因为午膳好吃。更重要的是, 他从少年身上看到了坚韧不拔, 看到了吃亏耐劳,看到了不拘一格……
更看到了一个真正有人情味的世家。
可他心软不过半刻,一回头却意外听到了少年在那儿自爆黑历史。
黑历史不可怕, 但听完谢年华的吐槽后, 无心突然领悟:谢云曦,谢家三郎,时下谢氏最闪耀的明珠,集万千偏爱于一身,他——根本就不需要怜悯。
世人都只言:谢朗兄弟过于偏爱谢云曦这侄子。可世人不知的是,这谢氏上下“过于偏爱”的又何止谢朗兄弟二人。
谢氏长老院的那些长老们,随便一个拉出来,那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若没有他们故意放水,推波助澜,就谢朗——哪怕他贵为琅琊谢家家主,那也不能强行给众长老洗脑。
比起谢朗,谢氏长老院的那些老者,他们才是真正的千年老狐狸。
可就是这一窝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年狐狸,这么些年竟被谢云曦这后辈折腾的,不是胡子被“狗啃”,就是头发遭了殃。
甚至,在损坏藏书后竟还能全身而退,只得了个“不得入内”的挂牌。
——这放水放的,简直是丧心病狂,并不比谢朗好上半分。
撸秃了狐狸毛,却还能被狐狸护着的少年,为兄长求医,失误多花费些钱财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想明白了这些,无心自然也就懒得浪费感情。他很是果断的咽下了“降低条件”的那一番说辞,直接将那份“最苛刻”的承诺书拿了出来。
谢云曦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过也幸好他不知道。若他知道自己因自爆黑历史而错失了挽回损失的良机,估计要郁闷到吐血三尺。
有时候,无知亦是种幸福。
而此时,幸福的少年正提着笔,在承诺文书上写上自己的大名,盖上自己胸藏的私章。
做好这些,他亦无知无觉的将文书递于无心,“大师,请过目。”
无心接过,确认无误后便小心将绢布折叠,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谢十二见此,微微皱眉,“我谢氏子弟向来一诺千金,这所谓文书,不过多此一举,您这般,莫不是信不过我谢氏。”
这会儿无心的心情极好,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耐心。
“老朽这些年行走于世,习惯了实实在在、能拿在手里的承诺。至于你们世家那一套君子来君子去的,老朽本也不是君子,千不千金的,同老朽又有何干系。”
对方自黑到这份上,谢十二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至于谢云曦,他本就不在意签不签的,反正只要无心能应下救人之事,签也好,口头也罢,他都会严守承诺。
见无心收好文书,谢云曦便有些急不可待地催促道:“大师,竟已无误,不如赶紧随晚辈回琅琊。”
又道:“您且放心,衣食车马等早已备好,大师可随时上车前往。”
他这边说着,一旁的谢十二亦起身做礼,“容在下先行唤车马上前。”
无心摆了摆手,很是随意地道了句:“请便。”
闻言,谢十二退出偏厅,急忙唤人,往百草居院门处走去。
见他这般火急火燎的架势,无心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一个个的急什么,老朽竟应下了,自然有把握解那血荒。”
谢云曦怎能不急,“救人如救火,还望大师见谅。”
“你们再急也没用,这血荒不同于其他毒物,早去了也不能下药解毒。”无心淡淡道:“那毒还得养,先养些时日,方好下手。”
“养毒?”这说法太新鲜,谢云曦听得很是懵逼。
谢年华同样一脸疑惑,“这毒,还有先养再解的说法?”
“血荒之毒,中毒者就如同生了白蚁的木梁。”无心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蚁蛀木而生,血荒以血液为食。然而,中毒初期,其体内的毒不过蚁之幼虫。”
“幼虫细小,只安静潜伏、吸取人体养分,外人无法察觉它们潜藏于何处,故,只能待其成长蜕变,方才可乘机剿灭。”
说来还真巧,一刻前,他才刚食用过白蚁,这会儿拿白蚁为喻形容血荒倒也十分“应景”,通俗易懂。
作为医道小白,谢云曦和谢年华理解起来也十分容易。
只是听完这一番解释,他俩却愈显担忧。
谢云曦急道:“若等幼虫蜕变成白蚁,如何保证中毒者不会被白蚁‘啃食’五脏六腑?”
“所以,这下药的时机就尤为重要了。”无心回道:“老朽研究血荒将将五十载,这世间再没一人比老朽更了解这一味毒物。你家兄长中毒不足半月,还需大量药材滋养。”
说到这儿,他不禁又想起自家的兄长。
当年,吴忧是在极度缺乏药物的情况下枯竭而亡的,甚至来不及孵化体内的血荒“幼虫”。
对比谢和弦,对比谢氏,无心不禁又心生诸多感慨。
“哎,谢氏底蕴深厚,最不缺的便是
那些名贵的吊命补药,养毒这一步,也无须老朽插手。待“幼虫”吸收足够养分,有所动静后,老朽方才能下手解毒。”
见他一副自信满满,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谢云曦和谢年华自也定下神来,不再那般着急催促。
只是,稍一冷静,谢年华便发现盲点,“大师啊,您对我家兄长中毒的时间,还有用药细节……嗯,好像挺清楚的。”
“好像”这两字用的已相当委婉。
“自然是时刻关注。”
也许是得偿所愿的关系,无心不再掩饰,回应的也极为直白:“即打算同谢氏做交易,老朽自然得好好准备。不然,如何拿得下这般利好的交换条件。”
“呃……”说的好有道理。
但是吧!
谢年华吐槽:“能拿下利好条件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我家三郎……吗?” 停顿处省略“太蠢”二字。
无心心领神会,只抚须不语——得了便宜还卖乖,非他这等良善之人所为也。
划重点“良善”。
谢云曦觉出周围一阵阴阳怪气,可奈何没证据。
他耸了耸肩,幽叹一声了表无奈。
随即,又很乐观地自我安慰,“原来是早有谋算,这有心算无心的,看来真不能怪我,想来长老们定能理解我的难处,从轻处理此番失利。”
谢年华无言,只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从轻是肯定的,本也没多少损失。但难得有机会看你出丑,别说长老他们,恐怕不少族人都已备好瓜果,准备吃瓜看戏咯。
少年富盛名,得天独厚,除双亲早逝那段时间体会过艰辛外,好似便再没受过挫折。
人生太顺并非好事。譬如此次,若非谢氏本就底蕴深厚,谢云曦这番不经大脑、冲动应事的失误便足以让一个富裕的小世家倾家荡产。
世家和世家之间亦有差距,不是什么家族都能说出“区区北齐”这几个字的。
这一世,少年被“娇养”的太好,但娇花虽美,却非谢氏所求。
一场磨练迫在眉急。
所谓磨练,大抵不过挫折教育。这是每一位谢氏子弟都会遇上的,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挫折大小,形式亦因人而异。
可惜,对于谢云曦,谢氏众长老这些年都未寻到合适的时机,倒是此番求医之行竟意外得了机会。
曾感受过挫折教育,被收拾的很惨的谢二姑娘不禁暗自期待起来。
她暗道:等和弦哥康复,我定要备好瓜果,搬上小板凳去蒙学抢个好位置。
——方便看戏的好位置。
不知被惦记的谢云曦背后猛然一凉,“咦,莫不是降温了?”
午时一过,时辰便好似踩了油门的车,眨眼飞速。
此时,日头偏于西侧,却又未达地平。
临近黄昏,又未至黄昏。
谢云曦略瞧了一眼,“原来已到了这时辰,估计等再晚些,这外头的气温便要降下。”
这会儿,他并未觉有明显的降温。但秋季嘛,日夜温差向来大,若再晚出发,等天色暗去,这夜路可就不好走了——特别是无心年岁大了,若过于劳顿,恐有损身体。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谢云曦都不希望对方因此受累。
他有些担心地开口,“大师,不如您先准备准备,这时辰亦不算早,若再晚出发,路上也不好寻落脚的地方。”又道:“虽说血荒需慢慢解,但能早一些也是好的,毕竟人命关天。”
“嗯。”无心点头,随即利落起身,“那便走吧。”
谢云曦和谢年华楞了一下,随即她俩连忙起身。
谢云曦一边自席上站起,一边疑惑道:“大师,您不准备——”行李或顺手的药箱什么的吗?
话还未问全,门外便响起了郝平凡的嚷嚷声。
“先生,先生,行李和药箱都拿好了,您前几日炼好的那几颗解药和特制的那几枚银针我都检查过了,都在箱子里呢。”
闻言,谢云曦和谢年华齐齐挑眉,看向无心。
——果然有备而来。
只是,这准备要不要这么充分啊!
对上谢家兄妹诧异的眼神,无心一手抚须,一手负背,淡定却无言。
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人设崩坏也不能阻止他努力挽尊,凹造型。
此时此刻,自我感觉良好的某神医很是享受后辈们投来的“仰慕”的目光。
谢家姐弟:“……”
而就在这时,郝平凡突然自木门一侧探出一脑袋。
“先生,您快点呀,我刚瞧见院外的车马了。我跟您说呀,您肯定也没见那样的马车,真的超级气派好看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马车。”
岁数不小,但童心似乎还未泯灭的青年很是兴奋,“先生,先生,我们走快点呗,我真好想上去坐一坐,肯定比我们家阿黄要舒服。”
阿黄,百草居唯一的一匹代步老牛。
刚捡起人设,装了一次完美高人的无心:“……”哎,他好不容易捡起的逼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