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苏望略再陪妹妹到傅家要求和离时,依旧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昨天傍晚傅家两位夫人大张旗鼓地闯出夫家返回娘家, 尤其是彪悍的傅二夫人连已经成婚的儿子和儿媳妇都能带着, 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这段期间傅家的热闹实在多不胜数, 围观的看客中有‘热情’的看苏大人兄妹有意在傅家大宅外等, 特意走出人群调侃道:“苏大人您还是带着妹妹走吧。
听闻昨夜傅副相可是暴跳如雷啊,这是把昨日的怒火往今天撒呢,您啊,带着妹妹等多久怕是都感化不了正在怒头上的亲家。”
“多谢这位兄弟提醒,我妹妹嫁入傅家20余年, 到底希望能好聚好散而非闹到决裂, 我们兄妹再多等等亦无妨。”
又有看客站出来劝:“苏大人您也说妹妹嫁到傅家20余年, 您妹妹的小孙儿还没满月, 是吧傅大夫人?什么事不能过去非得这么闹,多难堪啊。”
苏望略好脾气地答:“正如兄台所言,若非忍无可忍何至于连脸面都不要连儿孙都不顾?上月的事各位父老乡亲有目共睹,可傅副相连一丝一毫的交代都没有给, 只一味让他长子把妻女带回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我妹妹母女被害得险些丧命若还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今后傅家还能把她当回事儿吗?往后可不得受尽欺辱, 日子还能过吗?出嫁的姑奶奶被欺辱如斯,娘家若毫无作为, 苏家又有何颜面能立足于世?”
部分看客品出味来了,苏家并非真要和离而是想以此逼傅家就范。
再上前多搭些话,围观的大部分人差不多都无需点拨都能听明白, 其实这才合情合理;也没有好事者再劝,毕竟摊到这种事有点脾气的都不能忍。
在傅府大宅外等足个把时辰,苏望略带着妹妹返回,等这么久又把苏家的‘意图’传开自然是有意为之:傅副相既然认为苏家是拿乔,苏家再主动道明就是为拿乔,态度也不强硬,按傅副相的秉性还会肯退让吗?不逼得更狠就算好了。
回到苏府,隔开一段距离车夫就勒住缰绳停住,侧头朝车厢内禀告他们家府外景象。
苏望略探头往外看去,果真是看到了傅经柏堵在府外大发雷霆,昨日次子游历归家便闹,又要来向这个儿子大摆父亲的威严和威风,20年前甚至十年前他都没看出来这位妹夫竟然还有窝里横的特质。
不过苏府外的情况倒也没一边倒,傅二少爷傅归晟火力全开在护着堂弟强刚大伯。
傅二哥会跑苏家,那是永福郡主特意派人去他外祖家临襄侯府请来的,傅归晟觉得他爹上门来叫,他娘和外祖母足够应付,于是很爽快地跑来支援堂弟堂妹。
苏望略带他妹妹加入战局后形势逆转,把那个不速之客送走后还特意问了句,得知原委他还歪想了想,火力这么猛的兄弟,那外甥女不会是故意支开免得影响她计划吧?
郡主若是知道她舅舅这歪七歪八的想法,肯定得说:您想太多了,留着丝毫不影响的。不过她此刻在西宁侯府,注定不会知道了。
傅归晚还想独自安静些日子,留苏家便有点糟心了,在西宁侯府待到傍晚都没想返回,天黑后干脆出城了。
七夕,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夏秋之交,步入立秋的七夕节在清晨便初现萧瑟之象,略带冷意的秋风给尚处在酷夏残热中的大地带来第一轮降温,临近中午时分的天空竟然下起小雨来,沁凉的雨丝沾湿肌肤,落雨秋寒,给初初入秋之际便定下了基调。
一个下午小雨未歇,到傍晚更有增大之势,傅归晚真不知是什么心理竟然在府门屋檐下架起木柴生火,又跑到厨房找只已经拔毛洗净的鸡来,自己烤着吃。
“还望姑娘见谅,小生能否借贵宝地避个雨?”
熟悉的声音传来,傅归晚转头,惊诧地看到师兄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帘中?
涂绍昉走到屋檐下,收起油纸伞放好,拍拍衣裳上被溅到的雨滴,与她相隔着火堆而坐,嬉笑道:“看来师兄来得正是时候,一来就能吃烤鸡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可是在京都城外的杨柳山庄。
“今天七夕,奈何天公不作美,竟然午后一直下雨,不过圣上体恤,申时初就让我回了。我从郡主府找到苏府再找到西宁侯府都没找到你,又想你知道祖辈的往事没多久,七夕这种伤情又美好的日子有可能会缅怀,我就来城外碰碰运气。”
涂绍昉庆幸道:“上回大公主告诉我,这座山庄是相爷所赠,这山庄之名杨柳应该也有点深意吧,所以我猜你可能在这。”又打趣:“现在师兄猜对了能奖赏个鸡腿吗?”
“再过十来天,师妹要回隆中了。”傅归晚有点不知如何接他的话,干脆该成:“今天就当谢谢师兄来给我践行。”
“……”打击来得太快了吧?涂绍昉咳嗽好几声,干笑道:“师妹,师兄有做什么让你生气的事吗?你嫌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直说就好,我一定积极改正;傅家还有很多烂摊子呢,你这种时候哪能走啊。”
“苏家的老祖宗很可能撑不过这个秋天了,还有大外祖父。”焦香味四溢,烤鸡完成,傅归晚将烤鸡从火架上取走,刷了调料,撕下只鸡腿递给他。
涂绍昉一讶,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苏家的老祖宗,接过鸡腿,蹙眉道:“病情很严重?”
“两位老人家都已经那么大岁数,小辈们心里都该有数了。”傅归晚撕下块鸡肉放嘴里,咬了几口咽入腹,她垂眸道:“初一又有信送到叫我们做好准备。
应该是真的大限将至了,我先走,舅舅七月底最晚八月初也得赶回隆中。傅家的事都已经计划妥当,我在与否都没多少影响。
只是有件小事,如果师兄查到傅家二姑娘又扒上五皇子,而赵珩斌也愿意被勾搭,你就当做不知道更别告诉储君或捅到圣上面前。
还有,谢姨娘院里的奴婢就是她在二皇子府的时候伺候的那一批,他们清楚知道自己几乎已成废子,如果师兄要埋暗桩,这批人可以试试。”
涂绍昉对前者不解。
“傅家传来的消息,尤姨娘想要傅归湉嫁到岭南府尹家。”郡主淡淡道:“傅归湉和我一样都不是傅家姑娘,她亲爹就是现任岭南府尹。”
涂绍昉一口鸡肉差点喷出来,收住吞咽入腹,拍拍胸口,讶异道:“傅经樟被戴绿帽?”
“是,但傅归湉应该不算吧。现岭南府尹是尤家当家主母的嫡亲侄儿,她与尤姨娘的生母听说水火不容。尤姨娘怀上身孕的时候,连做妾她嫡母都没允,所以得找个老实人接手,傅经樟就被选中了。”
“是有点惨。”涂绍昉仍有疑惑:“师妹想让她顺利入五皇子府,为何?”
“师兄觉得我怎么会知道这种秘闻,无缘无故为何要去把那个堂妹查个底朝天?当然是因为我和她有仇还不能化解。”
傅归晚漠然道:“懒得亲自动手,我就借借赵珩斌的手吧。”
“是什么深仇啊?我也可以帮师妹去出出恶气。”涂绍昉讨好,结果没收到回复而是收到只缺鸡腿的烤鸡,他以手抵唇轻咳声,问她还要鸡腿或鸡翅吗?被回绝,只好自己吃了。
啃第二只鸡腿的时候涂少爷他想起来:“听太子说,由权尚书统辖督办的与傅家有关的那几位全部已经被押到京都只待判罪定刑,最严重的可能得判问斩。”
“权尚书跟我提过。”傅归晚显然没兴趣,从身侧的果盘中拿只苹果,咬了两口,望着廊檐外挥洒的雨幕,感叹道:“还记得我们蜀地被被淋成过落汤鸡的那回吗?”
“别提了,那只仙鹤又不是傻,下雨了肯定会找地方躲雨,接什么接?”涂绍昉吐槽:“那么大风雨还叫我们俩出去找,我怀疑老师绝对是报复我吐槽他养只鹤。
正常的老人闲着无聊谁会养仙鹤啊?我严重怀疑老师就为炫耀,而且还故意只养一只,他有时候被师娘骂真的是活该。”
“当时是我真正觉得师兄为人不错,那么大风雨你还尽量护着我。”傅归晚喃喃道:“那年赵鸣轩坠马致残性情大变,我回到蜀地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但是又一直没问出口:如果你遇到变残遭遇,你会怎么样?”
“难说。”涂绍昉真没把握:“正常的意外我都有八成可能会疑惑是被暗害,而师兄我很喜欢的八个字又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自从两年多前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感觉我自己好像真的变了许多。池家三姑娘曾对我说‘她知道我不怕死’,其实我想跟她说我怕的,很怕。”傅归晚又看向雨景,雨丝弥漫,她的声音也缥缈起来:“生命那么宝贵,怎么能不珍惜呢?”
涂绍昉想,他到之前师妹就在怀念先祖吧。
入夜之后天际挥洒的第一场秋雨也没停,涂少爷他很识趣地没提借宿一晚的请求,钻进马车里乖乖在夜雨中回了城,没想到他回到家这雨就停了,叫他着实长长叹口气。
而城外杨柳山庄,永福郡主的闺房中,她是刚睡着又被无情叫醒,拥住薄被坐起来叹气:“我戌时中才睡,此刻必定已经子时,有什么事这么刻不容缓吗??”
“留守在傅家的暗卫传来,你不想听我就告退。”无情答,郡主再叹口气,问何事?
“傅归昶今晚雨停后从岳家回去喝了碗姜汤就睡得和死猪一样,然后被爬床了。”
她问问抬手按按太阳穴,没好气道:“不是叫他别回后院吗?”
无情帮忙解释:“他没回后院,是傅经莲带着个姑娘溜到前院要诬赖,她们走动时被暗卫发现认为有蹊跷才一路尾随进而发现此秘事,连夜报上来。至于是辛家带来的哪位姑娘,傅归昶身边哪些人被买通,还不得而知,主人要查吗?”
“不必了,让暗卫连夜把他偷偷弄出府去送到他岳父家,把玉无瑕叫上相陪,把情况和殷尚书说清楚再请他帮忙,咬定这孙女婿今夜没有回傅家而是留宿岳家。”
“他回傅家后还见过傅老头和傅经柏。”瞒不过去的,无情提醒,归晚沉吟道:“你们给他喂点会产生错觉之类的药,要是咱们手上没有就到隔壁找小杨大夫买。
只要他明天早上在岳家醒来,殷家再一致肯定他昨夜留宿,而自己产生错觉信以为真,那么认为没回过傅家,应该不会有疑虑。”
“不会!”无情肯定,再提示:“辛家那些老太婆更不会罢休。”
“明早傅家必定得有场捉奸的戏码,我猜测有七成可能傅经柏得逼嫡长子纳妾。”语毕,郡主拉拉薄被躺下来重新睡觉。
无情告退去办事。
有惊无险的黑夜悄然退场,阳光好似因昨日的雨丝儿洗涤而格外清爽,京都城内,傅大少爷清早发现自己身在岳父家还觉怪异,他记得好像没留宿啊?但他也没纠结,毕竟他人就在殷家嘛,可能因为夜雨和七夕的缘故。
奴婢给他准备了殷家大少爷没曾穿过的新衣,他穿着倒也还算合身,傅归昶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再去看望妻儿,时辰差不多离开去翰林院衙门。
上午没过完,父亲匆匆来找他,傅归昶还以为又有哪位亲友出事了时劈头盖脸迎上句:“你这畜生做的好事?!”把他给骂傻了。
傅大老爷傅经柏真是要被妻儿给气吐血了,家中已是多事之秋,可他们呢?妻子和岳家趁机拿乔落井下石,长女忤逆,次子顽劣,就连这长子都那么混账——不仅糟蹋来做客的表姑娘竟然还敢毫无担当地偷溜?!
这段时间傅经柏自己都不知已经积攒多少怒火了,今早又惹出这种混账事,他像是被亲戚狠狠甩俩耳光般根本无颜抬头,气得他差点昏倒。
傅归昶被硬压回府,面对着眼前这群人咄咄相逼百般指责时感觉既可笑又荒谬,什么叫他昨夜把聂家姑娘(辛家大老夫人的娘家侄孙女)糟蹋了?
他昨夜可留宿岳父家中啊!
可他的话竟没人信,祖父不信,父亲不信,偏偏相信外人,认定今早那位姑娘睡在他的院里他的床上就是被他所糟蹋,天刚亮时奴婢还悄悄看到他溜出门去?
与儿子不同,傅宗弼事先不知但事情出来就知道必是女儿联合外人要算计长孙,归昶他醒来后溜掉,可已经闹大嚷嚷地满府皆知还能如何?
若是不依着这府里就得闹得鸡飞狗跳,老太爷他真的够累了,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给殷家点威慑也好,满月了还不肯把他家的小曾孙送回来他就已经很窝火,给归昶纳位贵妾也好,省得殷家蹬鼻子上脸。
傅副相思虑作罢就做决定,让嫡长孙乖乖给辛家表叔祖母和聂二姑娘赔罪道歉,下月到衙门办纳妾文书,纳为贵妾。
他考虑的是很好但也得看傅归昶愿不愿意啊?傅大少爷坚持不允,他是被栽赃诬蔑的!哪怕被逼下跪被父亲鞭打都没松口,最后被关到自己房里反省。
是夜深里,府中灯火全熄,大家都进入梦乡时傅老夫人带着心腹偷偷把长孙救出来,送到西边的角门让孙儿快走:“这些外人离开前莫再回来,住你舅父家也好住你岳父家也罢,总之不能回傅家来,你爹去叫你打骂你都不准回来。”
“祖母?”傅归昶眼底湿润,这初为人父的年轻人是真伤心。
“他们能算计这回就能有下回,保不齐下回会用春~药,到那个时候被当场捉住你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那才是真的来不及了。”傅老夫人用力握握长孙的手,沉重道:“快走,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记住祖母的话,外人离开前不准再回傅家。”
傅归昶抬起手臂抹把眼睛,接过火折子和小截蜡烛,跟祖母说您多保重就咬牙往外奔。
老夫人望着孙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长长叹息,疲惫地关上门,落锁,转身撞到几步外有个身影时骇了跳,对方有提灯笼,借着昏暗的烛光能看到她的脸像是莫氏?
“是我,母亲。”
三夫人莫氏提着灯笼再走上前好让婆母看清晰,淡淡道:“我本想救大少爷出来,看到母亲和刘妈妈抢先一步,儿媳想和母亲说说话便跟上了。”
老夫人目光怪异,似有些不认得这儿媳妇,莫氏自嘲:“您说我是否也该叫四少爷住在国子监别回来?否则赖到他身上很可能就要抢妻位了。”
“不会的,三老爷要娶个有助力的儿媳妇,但贵妾逃不掉。”和这庶子媳妇,傅老夫人私底下没有过什么往来,这儿媳妇低调温顺地能忽略,今晚倒真有些不同:“你和嫡长房素无多交,怎么会想来救归昶?”
“儿媳和大姑娘素来有交情。”莫氏抬眸问:“大嫂二嫂和四弟妹都走了,母亲想走吗?您走的时候能否把儿媳妇还有四少爷五少爷都带上,去城郊的庄上暂住?”
傅老夫人神色莫测:“莫氏?”
“我从辛姨奶奶那里听到些碎语,堂叔家和两位姑母家可能都会拖家带儿地过来襄助,欲施压逼大姑娘把德州入狱的那批人给救出来。”莫氏讽刺:“那么多亲戚来鸠占鹊巢,还不知如何收场,母亲还住得下去吗?”
“既然是来襄助你丈夫生母的母家,你何至于要陪我到郊外去?”
“将来我得给婵姨娘让位,便是在没把我挪开前我也供不起。”莫氏抿唇轻笑:“母亲,和您说句心里话,德州的辛家被连根铲除,儿媳是很高兴的。”
闻言,傅老夫人没回应,只说句再留着可能要被巡夜的婆子发现了便带她离开此地。
天明到来,在傅经柏发现嫡长子又偷溜掉的暴怒中,在苏家昨夜夜半被敲开门的惊诧中,在苏望姀看到长子背后的鞭伤后半宿未眠,在夫妻俩的强烈争吵中,在傅家源源不断的信件中,在汾州府尹被判刑抄家牢狱20年,宿迁县丞被判30年,而信阳同知被判秋后问斩中,迎来了傅家小曾孙的满月酒。
小婴儿的满月酒办在他外祖家殷家,酒宴办得不算大,请的大半都是亲戚,但这是傅家的小曾孙啊!办得再小也是全京都瞩目着呢,这脸打得别提有多响了。
殷家后院,傅大少奶奶殷氏出阁前的院里,欢闹声时有传出,傅归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