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当天晚上, 庄孟淇原本坚持要留在陪护病房, 但康念说那是给老陶留的, 说什么也让他回碧云。

周思逸给郭婷打完电话, 就看见庄孟淇在窗户前抽烟，他身上不会带烟，应该是老陶给的。

他走过去, 从背后抱住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 静静地看着窗外枯燥乏味的景色。

同样景色的窗口，康念看了三个月。

最后，庄孟淇还是在劝说下开车回去了。

周思逸本来想给他找个代驾，但他摆了摆手拒绝了, 先把周思逸送了回去。

到家的时候, 周思逸忽然改变了主意。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他解开安全带，对庄孟淇道。

庄孟淇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他跑进家里, 郭婷立即道：“回来了, 怎么样？孟淇现在还好吧？”

“妈,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你帮忙照顾下淇淇。”周思逸边往楼上走边说。

“也好，你去碧云好好照顾他，这孩子，对他妈感情太重了，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郭婷叹了口气。

周思逸随便拿了几件衣服, 把笔电带上，便下楼了。

他打开车门的时候，庄孟淇的表情毫不意外。

“其实不用这样，我没事的。”他神情淡淡的说，似乎方才在医院，已经发泄够了。

周思逸把手放在他手上，“无论贫富健康，你忘了？”

庄孟淇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发动了汽车。

将近十二点，他们才到达碧云。

黑色的夜空中，银亮的圆月照着庭院中的浅池，大门外的树荫下，有一个年久失修的秋千。

庄孟淇将车停放好，院子里开着矮灯。周思逸边研究那个秋千，边等他出车库。

他之前没有留意到这棵树下面还有个秋千，看起来像是给小孩子做的，手工很粗糙。

“那是我爸做的。”庄孟淇走过来道，“我五岁之后，他就不经常回家了。”

周思逸直起身子，“你一直都住在这儿？家里设施很新，我还以为是后来搬来的。”

庄孟淇说：“后来重装过，当年我爸净身出户了。”

周思逸忽然很难过，康念这半辈子，为情所困，为家庭所困，估计一刻也不曾真正的轻松过。

“进去吧。”月色昏暗，他看不清庄孟淇脸上的表情，但也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进门后，庄孟淇没上楼，从吧台拿了瓶酒，靠着台子对瓶饮了起来。

周思逸本想上前阻止，伤心的时候喝酒，不仅易醉，还伤身。

但他没法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

庄孟淇喝了三瓶，对他招了招手，笑了一下道：“过来啊，站那儿做什么，怕我？”

周思逸慢吞吞地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酒瓶，“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仰头喝了一口，却差点被那股辛辣的味道呛到咳嗽，妈的，酒精度这么高。

靠近了才发现，庄孟淇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周思逸皱了下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低烧了。”

他转过身道：“我去拿点药来，药箱在哪里？”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将他纳入怀中。

氤氲的酒香笼罩了他，庄孟淇低下头，将头埋在他脖颈间，声音沉闷道：“别动，让我抱一下。”

周思逸咽了口口水，顿时不敢动了。

皮肤上痒痒的，有温热的液体流淌进他的衣领里，他咬住嘴唇，胸口酸涩难当。

过了好一会儿，他掰了掰庄孟淇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庄孟淇没动，他又硬掰了一下，才将他的手臂举起来。

他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咬了一下，说：“我痛苦的时候，总是咬牙切齿，咬点什么东西，就会好过一点。我现在咬了你一下，你可以咬回来。”

他把脖子偏了偏，暴露在庄孟淇的眼皮下，一副任君宰割的架势。

片刻后，一双滚烫的唇覆上了他脖子间的动脉。

周思逸有点紧张，话是这么说，却生怕他真的一口咬下去，早知道给他手就好了。

双唇缓缓张开，牙齿触碰上了那一小片皮肤，逐渐施加压力。

有点疼，但还是能忍受。

周思逸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他的牙齿一点一点陷入他皮肤中，却在他以为即将会破皮的时候，那股压力忽然消失了。

庄孟淇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下，声音有些沉闷沙哑，“没想到，你还有被吸血的癖好。”

周思逸很是无奈，看着他放下酒瓶，拉着自己往前走去。

“去哪儿？”他忍不住问道。

“找个黑一点的地方，吸你血。”庄孟淇冷冷地说。

周思逸不作声了，离开客厅后，的确越走越黑了。

在他的理解中，人受伤后应该需要极大的发泄，光是哭是不够的，尤其庄孟淇这种。

他觉得他发泄的方式，应该更为血.腥.暴力才对，或者如果此刻他想做.爱，周思逸也不会拒绝。

他们穿过客厅，走到一扇门前。

庄孟淇推开门，里面果然漆黑一片。

周思逸被他牵住的手有点汗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但他愿意接纳庄孟淇的一切情绪。

他闭了闭眼，适应黑暗后，逐渐能看清一些东西了。

这里……居然是一个放映室。之前参观的比较草率，没有注意到还有放映室，不过多功能别墅自带放映厅，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被庄孟淇按了按肩膀，在靠着沙发的地毯上坐下。

庄孟淇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下旁边的电脑，大屏幕亮了起来。

先是一个小花园，架子上摆放着bbq，然后出现了一个小男孩戴着生日帽的背影。

“宝宝，转过来，妈妈在给你录像呢。”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周思逸敏锐地发觉是康念的声音。

小男孩转过头来，正是小时候的庄孟淇。

庄孟淇走到他旁边坐下，说：“这里有很多小时候的录像，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生涯全是她。”

康念年轻貌美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对着镜头说：“祝宝宝六岁生日快乐，妈妈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爱你、保护你。”

小男孩气呼呼地拽下生日帽，说：“我长大了，不是宝宝了，我也可以保护你。”

康念笑了起来，“好好好，宝宝也能保护妈妈。”

“不是宝宝，是孟淇。”小男孩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周思逸不由想笑，但笑完之后又有点苦涩，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妈妈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一句无心的话，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左边的肩膀忽然一沉，庄孟淇将头靠在了他肩上。

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会陪着我的，对吧？”

周思逸眼眶有点泛红，往他那边靠了靠，说：“会的，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什么时候，你如果想看这些回忆，录像或者照片，我都会陪你一起看。”

庄孟淇笑了一下，声音透着浓浓的鼻音，“嗯，这么说，我还是有亲人的。”

周思逸忽然就明白了他今晚的举动，他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情绪伤害到他。

多年的隐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太在乎自己爱的人的感受，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对方难受。

周思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头在他发间吻了吻，“突然好感谢阿姨生了你，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这辈子该有多寂寥。”

如果没有你，没有一切的心动，没有此刻的感动，那往后的几十年，该怎么度过。

庄孟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握住他的手道：“遇到你之后，我也开始变得感恩。你知不知道，动物受伤了，总是独自舔舐伤口，但它们有了伴侣之后，就多了一个同类帮它舔舐伤口。”

周思逸“呸”了两下，“我说怎么亲的满嘴毛。”

庄孟淇笑了起来，掐了一下他的手背以示惩罚。

周思逸看着屏幕，说：“原来这就是我长大后要嫁的人，小时候怎么这么磕碜。”

视频上的小男孩，吃的满手油，还弄到了自己的小西服上。

庄孟淇作势要抬起头教训他，“你说你老公磕碜？”

周思逸伸手将他按了回去：“继续靠着，真难得有你依靠我的时候，这种感觉很好。其实我倒是希望他磕碜点儿，那样除了我，就没人喜欢他了。”

庄孟淇僵了一下，将脑袋又放了回去。

他家小宝贝，真的长大了，也足以让他依靠了。

这条路，他不会再一个人走。

黑暗的房间中，两人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和眼神，但光是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安心的感觉就传遍了四肢百骸。

庄孟淇的头逐渐下垂，周思逸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轻轻抚摸他的发梢。

那种触感，像是小时候被康念哄着入睡的感觉。

庄孟淇的呼吸逐渐均匀起来，周思逸却无法入睡，心里的心疼分毫没有减少。

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庄孟淇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会轻轻颤抖一下，他不停地安抚，让他在噩梦中平静下来。

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叫醒他一起去医院。

车开到医院之后，周思逸看见了郭婷的车。

他指了指远处的车道：“我爸妈应该也来了。”

庄孟淇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飞速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看向那里。

“怎么了？”周思逸也跟着下了车，停车场没有人。

庄孟淇皱了下眉道：“走吧宝贝，我爸来了。”

他们刚走到病房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音大的关上门都掩盖不住。

庄孟淇快步推门进去，只见病房里站了一屋子人。

老陶眼镜被打碎了一个镜片，嘴角也有点淤青，他对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

周思逸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庄孟淇的爸爸没跑了，父子二人的嘴唇、下巴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男人脸上也挂了彩，正面色阴郁地看着老陶，郭婷和周洪像是在劝架。

康念坐在病床上，眼睛发红地指着男人大喊：“你给我滚出去！我让你回来是为了听你的诋毁吗？如果我当年就和陶泽在一起，你以为我会忍好几年不跟你离婚吗？！”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陶泽喘气。

郭婷见他们来了，尴尬道：“那个，孟淇和小逸来了，你们别吵了，病人也需要静养不是。”

她给周思逸使了个眼色道：“小逸，过来一下，这位是……是庄凯叔叔。”

“哪门子的叔叔！你既然这么不想好好说话，那就滚回国外去吧！”康念胸口起伏地说。

“阿念，你、你别激动，先冷静点。”郭婷赶紧劝道。

庄孟淇握了握拳，抬头道：“爸，你跟我出来一下。”

周思逸一惊，急忙抓住他的手，他轻柔却坚决地拨开周思逸，率先往门外走去。

庄凯看了眼康念道：“你不说实话，孩子也会说的。”

康念快被他气死了，拿枕头照着他出门的背影砸过去，“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郭婷边给她顺气，边问老陶道：“陶医生，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涂点碘酒什么的？”

老陶擦了擦嘴角，苦笑了一下道：“没事，不过阿念，孟淇他……”

康念没好气地说：“他们父子自己会解决，等会儿那家伙敲门回来认错的话，把门给我锁了。”

老陶没说话，看了下手表道：“我还有个病房检查，先过去了。”

“慢走，辛苦了，陶医生。”郭婷忙道。

周思逸把他送到门口，他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不管康念自己有没有察觉出来，但周思逸算是看出来了，老陶发现自己融入不了他们一家当中。即使他们二人离婚多年，即使庄孟淇可能会跟他爸干一架，但这也是他们家庭固有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而老陶，只不过是个外人。

刚才康念一发火，庄凯的眼神就变了。

周思逸本以为他们离婚是因为婚内出轨，或者感情不和之类的。但今天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很少有男的离了婚还这么怕自己前妻的吧。

康念在郭婷的开解下，稍稍平复了一些。

周思逸也过去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知道原来刚才庄凯一来，就以为她老早和老陶在一起了，老陶也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两人直接在病房里就干.了起来。

“不管老陶是不是胡说，但人家好歹照顾我这么长时间，他呢，他有做过什么！”康念拿纸擦了擦鼻子道。

周思逸安抚她道：“阿姨，别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我可是看过你年轻时候的样子哦，比我妈妈还美女。”

郭婷叉腰道：“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还踩一捧一的？有了婆婆忘了娘啊？”

康念被他二人逗得破涕为笑，握住周思逸的手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我真的没想到他这把年纪了，还和以前一样莽撞。”

这时，门被打开了，庄孟淇走了进来。

周思逸扭过头的瞬间，登时惊呆了。

他仿佛在草坪上滚了一圈，领带扯歪了，颧骨红肿了一块，眼神带着烦躁和恼怒，仿佛刚打完架回来的小孩子。

真……打架啦？

“他打你了？你过来我看看！”康念又怒了。

周思逸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刚想看看是不是庄凯，庄孟淇就砰地一声摔上了门，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貌似是庄凯被撞倒了。

这一家子，着实不似常人，周思逸哭笑不得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