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即使是没有见过快活丸发作时是什么样子的人, 现在也看得出封天纵的状况不对。
封天纵两只已化出竖瞳的眼珠臌胀,似乎要从眼眶中脱出,站着时整个人弓腰前倾, 指尖已不由自主地变黑发硬,后背双翅也已抽搐着长出。
他是纯种翅族,因此双翅发育的十分完善,和死在出租屋的那个混种小孩儿瘦小畸形的翅截然不同, 封天纵的双翅长及地面, 却根根羽毛炸起,像在两块儿肉片儿上插满了钢针。
孽气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开始从他体内不可抑制地外泄,严律已不在需要放出灵力探寻他的身体就已经知道了:“你真的沾了快活丸!”
“看这样子, 可不像是只‘沾了’!”佘龙头皮发麻, “我们查了这么多天,就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而且这样的妖竟然一直就在身边……”
结合严律之前给的信息, 以及和仙门的信息线索共享分析,再加上这几天的搜索下来, 老堂街也已经掌握了一些服用者的症状规律,并给了等级划分以方便决定如何处理。
快活丸和淬魂一样, 似乎是和服用者自身的身体基础有关。身体、魂魄、精神和灵力这几项决定了服用后的反应。
粗略来讲, 承受能力较差的服药者会和死在出租屋的混种翅族一样当场猝死,或者发生异变。
稍好一些的,也会在快活丸带来的短暂效果褪去后, 如绷到极限的线一样忽然断裂。
服用者大部分会表现出神志不清丧失理智、感到饥饿, 这都是孽灵才有的特征,到最后基本全都会疯掉, 并且发生异变,攻击他人。
这样的虽已让老堂街十分头疼, 但最头疼的就是持续吃药但还能保持理智的。
这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有这么一个看似寻常的人或妖潜伏在你周围,内里其实早已被寄生的七七八八,却还能有正常的神智和逻辑,孽气几乎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你基本已经无法判断这样的到底是同类还是孽灵。
封天纵神智仍在,只是身上已显露出异变的趋势,刚才的邹兴发的一击好像往他这个油锅里掉进的一滴油,快活丸给他留下的寄生部分彻底被激发了。
严律回过神儿,忽然转过头来,对佘龙比了个手势。
这手势动作很快也很隐秘,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佘龙愣了愣,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邹兴发怒喝,“封子,街上的那些药真就是你卖的吗?”
封天纵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会突然异变,他第一时间没有理会屋内已逼近自己的邹兴发和严律等妖,反倒迅速抬手去摸自己皮夹克的内兜。
严律口中的烟头弹出,正落在他那只在短时间内已经全黑了的手上,灵火一触及异变处当即烧起。
封天纵吃痛低吼一声,手一甩,连带着掏出的东西也飞了出去,被胡旭杰扑过去接了个正着。
胡旭杰之前挨了封天纵当胸一掌,这一扑脸色更加难看,强忍着将手里接到的小塑料包聚起,露出里头两三粒快活丸。
封天纵两眼血红,已布满蛛丝状黑纹的脸上四处抽搐,猛然暴起,冲着胡旭杰手里的快活丸扑去。
邹兴发又是几道夹杂着赤尾灵力的掌风劈出,却均被封天纵陡然张开的双翅挥散。
等这翅膀彻底伸开挥动,严律才看清这翅膀上大半的羽毛其实早已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秽肢,像结晶体似的从翅膀薄薄的肉皮上长出。
屋内佘龙带来的几个妖哪儿见过这场面,吓了一跳,佘龙吃惊之余急忙叫道:“严哥小心,翅族的能力很要命——”
他话音未落,封天纵翅膀扇起的气流便已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
邹兴发猝不及防被刮了个正着,立刻觉得神魂大颤,一瞬间仿佛魂魄要被这风从自己的躯壳内剥离,脚下不稳栽倒在床上。
和黄德柱当时剥出梦孽的孽核用来使徐盼娣记忆重现的能力相似,翅族血脉里传承下来的能力很是邪门儿,不仅能完整剥离出孽灵的孽核,也可以令生灵的魂魄在躯壳中不稳,像摇晃鸡蛋里的蛋黄一样。
但封天纵这双翅挥动时产生的气流中除了本族的灵力外,严律还隐隐感觉到了一股秽物之气,被气流冲到的几个小辈儿不仅和邹兴发一样魂魄颤动,同时也心虚浮躁双眼无神。
“定神!”严律右手举起,长刀迅速出现在手掌中,刀锋寒光冷厉,随着他一挥之下将屋内搅动的气流击散,“这小子几乎已算是个孽灵了,你们哪个被个二手孽灵的孽气侵扰,出门儿别说是老堂街出来的妖!”
他声音沉稳冷静,却似一道雷音劈在天灵盖儿上。
对长期服用快活丸的封天纵来说,确实已经被寄生的差不多了,理论上来说,的确是个“二手孽灵”。
几个妖竟然在这危险的时候被严律的话给搞得有点儿想笑,却被封天纵继续扇出的气流封住了嘴,不得不努力稳住心神。
事已至此,封天纵已没有了遮掩的必要,他两条手臂经脉交错暴涨,显出原身后如两个黑色的勾爪,先是一爪抓向邹兴发,双翅上秽肢形成的钢针羽毛根根竖起,刮向地下蜷缩着的胡旭杰。
这狭窄的一居室内好像被掀起了狂风,衣柜倒塌窗帘撕碎,好在进屋之前佘龙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将屋内和外界暂时隔绝。
但也因隔绝,这小屋中好像成了滚筒洗衣机,夹杂着孽气和翅族灵力的气流搅动着屋内所有妖的神魂,甚至无法呼吸。
胡旭杰原本已做好了挨那一下的准备,只依旧梗着脖子不服地瞪着封天纵,哪怕这翅膀要一巴掌下来把自己扇死,他也要睁着眼看自己是怎么被拍死的。
封天纵钢片儿似的翅膀即将落在他头上的瞬间,胡旭杰只觉得眼前刀光闪过,随即便有灵火在视野中熊熊燃烧。
严律一刀撕碎眼前缭绕在气流中的孽气,刀身正正挡下封天纵的攻击。
“哥!”胡旭杰回过神儿来,才发现自己已浑身僵硬,浑身冷汗。
他抬头看去,见灵火将自己围起,圈出了个安全范围。
严律将他庇护在身后,长刀横斜,幽蓝色的灵火在旋风中猎猎摇曳,将他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自年幼时亲爹咽气儿那天开始,胡旭杰就只剩严律这么一个既没血缘关系又不知道该怎么论辈儿的“哥”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被这背影护下,只要瞧见这背影,胡旭杰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别嚎了,”严律并不回头,看着封天纵,说话却是对着胡旭杰,“滚远点儿,省的一会儿挨打了又跟我哭。”
胡旭杰点头如捣蒜,抱着那几粒快活丸倒退着爬走,佘龙赶紧接住他:“怎么样?还行吗?”
转头一看,他的准老丈人也从床上挣扎着滑下来,俩妖对视一眼,胡旭杰立刻低下头,权当没看见。
佘龙还以为他是怕在老丈人面前丢人:“得了,封天纵朝你胸口打了一巴掌,又给了老邹一翅膀,你俩谁都没讨着好,就别跟这儿装没事妖了!”
“胡咧咧什么!”胡旭杰的脸色有些不好,却好像不全是气恼尴尬,隐隐还有些佘龙不太理解的焦虑和急躁,“……不是,我是担心,封天纵让我想起来赵红玫,他俩好像已经能用孽灵的那份儿力量了,你说他们这样儿的再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情况?”
佘龙眉头皱起,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声嘶吼。
屋外雨势滂沱阴郁昏暗,屋内唯一的一盏吸顶灯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击碎,灵火在中心燃烧,火光将封天纵打在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
那影子扭动着变形,胀大,随着他原身的显现而不断变动。
他翅膀上秽肢形成的“钢针”羽毛也逐渐蔓延覆盖全身,成了一只巨大古怪的半鸟半人的怪物。
倒是双眼仍能看出神智清醒,阴毒怨恨的目光死死盯着严律,浑身紧绷,十分忌惮。
“到这份儿上了,”严律并未化出原身,只略略抬了抬视线,“就算是拔孽,你也很难活了。”
封天纵见他竟然连原身都懒得化出,似乎全没把他当回事儿,胸中顿时堵得更狠,脑中也不由浮起以前种种经历。
邹兴发捂着胸口稳住魂魄,略有虚弱道:“你难道还想给他拔孽?我看,他早因亲爹和大哥的事情恨上你了,他既然已经没救,妖皇,你我一道,把他废了才算保险!”
封天纵喉中滚出点儿笑来,这声音如锯木般刺耳,他张口时,严律才看清他整个口腔内也长满了和身体上一样的“羽毛”,以至于一开口就疼痛无比,说话时浑身都在颤抖。
封天纵嘶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儿来:“亲爹?大哥?他俩要是还活着,我会先宰了他们,再来宰了你们!”
上任翅族族长、也就是他亲爹,是个热衷于乱搞的妖,妖族重欲的那点儿本性几乎就是他爹这妖本质,以至于生的包括封天纵在内的几个孩子都有不同的妈。
封天纵的亲妈能力一般,用他亲爹的话来说,除了是个纯血统的翅族外没半点儿好处。可能也是因为这句话,以至于在他爹的那些孩子里,封天纵也是挨欺负的那个。
翅族并不像其他妖族那样重视同族关系,个个儿都是捧高踩低的杂碎,妖皇打怕了他们,他们就听妖皇的,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得缩着尾巴做妖。但对封天纵的那个不算太有能力的爹,翅族就不怎么看得上了。
族内争斗频繁,亲爹护不住这些孩子也压根懒得护,封天纵小时候过得相当随便。
年幼时他还指望过亲爹一阵儿,后来发现全是白瞎。出了门挨了打,头破血流翅膀炸羽的回来,他爹只斜他一眼,说他继承了他那个亲妈的基因,都没什么能耐。
他对那个他一出生就跑了的妈没什么记忆,后来还是老堂街无意中找到了死在另外一个城市的他妈,看样子是磕了药,只是并非快活丸。
有时候封天纵想想,他跟他妈哪怕是没什么感情,都比跟他那个不着四六的懦夫爹要像的多。
他那个大哥天赋在翅族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就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能让封天纵称为王八蛋的妖,可见更是个大王八蛋。
大王八蛋哥小时候吃饭睡觉打弟妹,偏偏他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哥虽然很不是个东西,却能搞来钱。
起初封天纵并不清楚大哥到底都在外头做什么,直到开始渐渐搞出人命,他才知道原来是不正经的买卖。
但说来也奇怪,他大哥不干好事儿,族内所有妖却都对他客客气气。
封天纵逐渐琢磨出个道理,这世界上谁能赚钱、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得到尊重。
哪怕是□□烧,只要你敢干,那就肯定有人服你,只要你干的多了,他们就会崇拜你。
讲道理有用吗?哪怕是妖皇,一开始也是跟翅族好言好气地讲道理的,他爹那会儿垮着个死脸,拒绝听从老堂街,不停下那些黑色买卖,妖皇说了几次,翅族都置若罔闻。
后来他亲眼瞧见妖皇一刀剁掉了他爹的左半边翅膀的一半儿,血喷了一墙,半个小时后,翅族再次发誓听老堂街调遣。
他爹翅膀上的血还没干呢,就点头哈腰地笑着跟妖皇称兄道弟起来。
妖皇冷淡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膀挪开,告诉他能跟自己年龄轮得上是兄弟的,这会儿可能得去古代墓葬群那边儿扒拉扒拉。
封天纵在年幼时就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世界的真理——他只要够强,就不会有人瞧不起自己。
这道理在他废了一个同族的同龄妖后得到了证实。
那天开始,他再也不是最底下的那个妖了。
后来他哥私底下做的那些买卖终于曝光,线索还是他转卖给老堂街撒出来的探子的,探子不知道跟自个儿交易的是谁,给了他一笔钱。
封天纵卖了他哥,拿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
犯了老堂街最低线的规矩,谁也救不了他那个背了不知道多少条命的大哥,倒是封天纵没想到他爹因为身体早就不行了,连吓带病的竟然倒下了。
族内乱成一锅粥,倒不是为了救族长的命,而是为了争取到族长这个位置。原本定好的继任是他大哥,现在他大哥已经废了,那一切就有了新的转机。
封天纵也想要。
但事实证明,短时间内想要在一盘散沙的族内建立起威望太过困难,封天纵有一阵儿想鼓起勇气去找妖皇,但每每走到近前,看见妖皇那双好像能看透他心里所有事儿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又退了回去。
也就在这时,快活丸被人送上门来……
那真的是一剂良药。
他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点儿体弱在药丸下肚后就没了,灵力也得到大幅提升,族内的那些弟子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跟他爹同辈儿的那些老家伙也好安排,走夜路的时候摔一跤,悄无声息的死了也就得了。
也不怪老堂街查不出来,实在是翅族太过散乱,内斗至死的太多,查来查去也没有头绪。
封天纵开始有了跟班儿,开始和虺族族长、赤尾族长、甚至嗥嗥那个捡来的丫头一样,在族里说一不二,等他终于在所有人的默认下接过了族长的位置,年幼时欺负他的人都要仰着头看他,说他是个没能力的杂种的那些老东西都闭了嘴,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尊重。
这种尊重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只可惜这份儿自信并没有维持太久。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感觉更饿了。这种饿不仅仅是肚子的饿,还有魂儿上的饿,只有吃药的那阵儿才能短暂缓和。
坐在这个位置上,封天纵理所当然地结果了亲爹和大哥的“遗志”,以前那些断了的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又做了起来,他有了钱,也就有了更多的尊重。
但这事儿被老堂街发现,老棉将他喊了过去,他去的时候开了一辆车,将后备箱拉开,里头几个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钱和四处搜罗来的带灵气儿的物件儿。
老棉看了一眼,笑了笑,却压根不提别的,只让他回去把那些生意断了。又说如果他断不了,老堂街可以断。
说话时妖皇从茶楼里出来,只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儿令封天纵从头冷到了脚,又想起当年严律将他大哥已经瘫软如烂泥的身体丢回翅族、削掉了他爸半拉翅膀的场景。那时他只当看乐子,但现在事儿到了自己头上,他忽然没来由地怕了起来。
这种怕他让他建立起的自信轰然垮塌,在来钱的门道全都被断了之后,他起先是在心里埋怨老堂街。
也不知是怎么着,时间越长,这埋怨就慢慢儿发展成了恨。恨老棉断他的财路,恨严律铁血手段,恨这些大妖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边吃着药边想,迟早会有让这些妖跪下来给自己磕头的时候。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封天纵只觉得浑身孽气和灵气碰撞,整个身体都极度亢奋,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强壮过。
但无论他的攻击里夹了多少翅族的灵力,严律的魂儿似乎也并未受到动摇,无论孽气如何在屋内肆虐,严律也并不会受到任何蛊惑。
他依旧是封天纵以前记忆里那个妖皇,强悍得似乎没有可被人拿捏的感情。
严律持刀挥退凛冽的翅风,仔细观察着封天纵的状态,心里十分惊异。
服用了快活丸的人和妖,到后来大部分都是要丧失理智的,但封天纵却似乎并没有沦为那个状态,反倒能将被寄生后体内的孽气化为己用,这模样不知为何令严律感到有些熟悉。
在小堃村时赵红玫或许也和封天纵差不多,只是被她原本就疯癫的状况掩盖了。
他猛然想起,在地下洞穴时,死去的“山神之子”曾记录过,说山神在发现他丧失理智杀了妻女,又长出秽肢后说他“废了”,所以将他带去囚禁至死。
这样承受不了淬魂的人是“废了”,那承受的了的呢?!
不等严律再仔细思索,封天纵已杀到近前。
他的翅膀如钢片般削过严律的头,严律长刀一横躲避开,将这一击化解,仍未显露原身。
封天纵被这种自己已拿出看家本事而对面却只动动手指头的感觉刺激到,愈发认定了是严律瞧不起他,年少时那些屈辱的记忆被体内孽气无限放大,双翅猛烈挥动。
一时间屋内家居摆设纷纷被毁,床铺坍塌,那双翅仍在展开,钢铁般的羽翼将墙壁划出深深刮痕。
饶是胡旭杰和佘龙俩妖在小辈儿里已算得上是不错的,也受不了这窒息的感觉,各自显露原身来抵御进攻。
严律余光瞧见佘龙带来的几个小辈儿已经瘫软在地,心中火气,再不留情,长刀反手一刺,一刀刀光刺出,竟将封天纵削铁如泥的翅膀上穿出了个窟窿来。
刀光穿过翅膀仍不停留,生生埋进墙壁之中才算消散。
封天纵吃痛,瞧见自己的左翅已多出一个正库库冒孽气黑烟儿的窟窿,心中一惧——哪怕是异变了,严律的刀竟也能像削他爹一样轻而易举。
“下次,这一刀可就奔着你的头去了。”严律厉声道,“封天纵,我给你一个机会!药到底是哪儿来的,最初给你的人是谁,妖族还有多少不开眼的掺和进来?只要你全部说明白,我可以尝试给你拔孽!”
封天纵一愣,严律这话令他想到了许多事情。
佘龙惊道:“哥,不行啊,他这样儿的你给他拔孽,光是耗损就得要你半条命!你难道还想像几十年前那回似的……”
严律回头瞥他一眼,佘龙立即闭上了嘴。
“小龙说的没错,”邹兴发皱眉,“妖皇,你实在不该总在这些地方心软!他这样再发展下去,我看和怨神没啥区别了!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怨神”二字说出,严律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
封天纵却忽然笑了,他笑声刺耳异常,猛然扑来。
严律回身闪过,却不想封天纵并非奔着他,反倒中途拐了个弯儿,竟然直冲邹兴发面门。
“老东西!”封天纵嘶吼道,“你敢阴我——”
佘龙和胡旭杰奋力阻拦,却被翅风扇得摔倒在地,滑出去撞在墙上,劈出去的灵力也只在封天纵的翅膀上留下一点儿浅浅的痕迹。
邹兴发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狠意,不顾被翅风扇到,化出原身,赤尾火红的尾巴一卷,甩出鞭似的晦涩灵光。
即便被翅风扇走大半,仍有小部分钻进了封天纵的鼻腔。
封天纵有瞬间被赤尾的灵力麻痹,也就是这一个空隙,便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妖皇的已化出部分兽爪的手将封天纵从半空按下,地面轰然震动,地板砖立即裂开。
封天纵大惊,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
见严律的长刀已夹着灵火挥下,紧接着便是后背皮肉剥离的痛苦和切菜切瓜似的动静。
严律一手拽着他满是秽肢羽毛的翅膀,微微抿唇,长刀挥下,卸掉了他的一边儿翅膀!
浓黑的不知算是血水还是污水的液体自断翅处喷涌而出,灵火立刻在其上燃烧,一股黄纸焚烧过后的气味迅速在屋内散开。
这味道并不好闻,却令几个已经快要昏厥的小辈儿猛地喘上气儿了。
抬头再看,只见妖皇一脚踩着封天纵的后背,一手拽着他那半边儿已经几本孽化了的翅膀,长刀的刀刃上,一滴黑水落下,很快被灵火的火苗吞噬。
胡旭杰和佘龙松了口气儿,勉强爬起来:“严哥,他死了?”
严律眉头皱起,封天纵浑身抽搐,并未死去,却一声不吭,连个痛呼都没有。
他直觉不对,将封天纵翻过来一瞧,却见封天纵面目狰狞,一只手卡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几乎整个塞进了口中,似乎想要说话,却无法出声。
“可能是快活丸的副作用彻底出来了,”邹兴发此刻也缓过劲儿来,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看向封天纵,眼神儿里有些许不忍,“妖皇,你看现在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叩叩叩”三声轻响。
严律立即回头,这声音是从窗户处传来的。
有人在屋外,敲着这顶楼的窗户。
这三声响让屋内所有人都愣了一瞬,却也在这时,封天纵猛地从严律因愣住而微松的手中挣脱开,一口咬住了因打斗而滑落在一旁的死于快活丸的同族小孩儿的尸体。
他的牙齿也已异化,尖锐异常,直接穿破了衣料,啃咬在了那小孩儿的心口。
这变故来的突然,场面又异常血腥,严律再次挥刀,却感到封天纵浑身孽气暴涨,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看不出是人还是鸟爪的手反挥一击,竟在严律的右臂上留下几道又长又深的抓痕。
“严哥!”
严律来不及在意自己的伤口,厉声道:“躲开!他和普通孽灵不一样!”
封天纵缺了一翅,动作却似乎更敏捷,大概也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胜算,躲过严律的刀光,抱着头撞在了窗户上。
这房间原本是经过佘龙布置,之前那么折腾都固若金汤,但在三声敲击过后却好像多出了一个破口,封天纵一撞之下,窗户竟真的破裂开来。
严律的速度也不慢,在封天纵破窗而跑的瞬间便已追上,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他再站在窗口时,却已瞧不见半个人影。
窗外大雨仍在落下,整个城中村只能听到大雨击打建筑的声音。
寒意顺着秋风浸透了严律的身体。
“严哥!”胡旭杰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严律紧皱眉头,冷声道:“逃得比死的速度都快!卸了一只翅膀看来还是不顶用,我应该卸了一对儿,今儿晚上吃炸翅!”
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似的,屋内其余妖看看地上那只还在抽搐的翅膀,没一个觉得好笑,只感到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您快省省吧,”胡旭杰都麻了,撩开严律已碎了大半的右臂袖口,见上头抓痕深可见骨,“您、您这个要不要处理一下?”
严律看看自己的右臂,血水不断涌出,顺着右臂蜿蜒而下,云纹被撕裂,即便他本人痛感迟钝,但本能的抽动还在,看起来触目惊心。
伤口隐隐有孽气侵扰的痕迹,他将掌心张开,同样都是触碰过封天纵的秽肢或者被触碰过,但左手掌心的黑气已开始慢慢消散,右手却仍乌黑一片,伤口倒是愈合的速度正常。
哪怕是他自己不愿承认,但这条被仙门拴了上千年的右臂也确实出现了问题。
他皱皱眉,右手攥拳放下:“没事儿,等会儿就行。”
“封天纵不像是凭自己的能力逃跑的,”邹兴发在小辈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或许是他那些翅族同族在支应,妖皇放心,我会让赤尾这边儿的立刻去查。”
严律摸出烟来咬上,抬手打断:“不用了。”
邹兴发一愣。
“小龙,”严律看向佘龙,“怎么样?”
佘龙正抓着手机,举着对严律笑道:“放心吧严哥,我爸和黄德柱分别查封了几处,封天纵那些关系密切的同族已经控制住了,带去的地方也安全。”
邹兴发反应过来:“什么时候?你们早知道翅族有问题?”
“哪儿啊,”佘龙叹口气儿,“刚才严哥回头对我比了个联系人的手势,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就算是封天纵买卖快活丸,这么大的摊子,总不可能只有他自个儿做吧?他能用的,首选还是同族,所以我就摇人了。”
邹兴发语塞,略有些畏惧地看了眼严律。
严律道:“翅族那几个稍顶点儿事儿的既然都被控制住了,那接应封天纵的应该就不是翅族。还有其他人也掺和进来了。”
“会加紧审问那些翅族的妖,”佘龙冷笑一声,“我不相信那些妖的嘴,会比封天纵的难撬。”
屋内沉默片刻,胡旭杰低声道:“这茬要不要跟仙门说一声?他们也得查查啊,未必就都出在咱们妖族。”
提起仙门,严律顿了顿,想起薛清极来。
他面色慢慢缓和,见屋外大雨并未有减小的趋势,再看看时间也快中午了,便直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
号还没拨通,严律看看自己的右臂,有些发愁,余光瞧见胡旭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立即抬脚给了他一下,低声呵斥:“滚!少这怪模样膈应我。对了,等会儿我这伤口就差不对没了,这茬回去别跟他提,听见没?”
“他?”胡旭杰没好气儿,“哎呦,谁啊,我可不是小龙,你说得含糊我可听不懂~”
严律的眼风扫过来,胡旭杰又比了个在自己嘴上拉拉链的手势,这才拖着步子去跟佘龙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邹兴发看了严律一眼,回身向屋外走去。
这会儿围绕着房间的禁锢已经散去,邹兴发和佘龙简短交代了几句,让他有事可以联系赤尾,这才捂着仍不舒服的胸口走出门。
“你老丈人要走了,”佘龙小声跟胡旭杰说道,“你赶紧追上去送送。”
胡旭杰愣了愣,犹豫过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严律那头,电话打过去响了几声便被接通。
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儿笑地传来:“妖皇总算是想我了?”
这带点儿阴阳怪气儿的语气令严律的眉头彻底松下来:“嗯。”
那边儿仿佛没料到他竟然是这么个直白回答,愣了一下,继而笑意更明显了些:“刚好,我也是。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挺复杂,简单来说翅族出了个小王八蛋,而且我感觉他和赵红玫是一类的,和那些普通服用了快活丸的不大一样。”严律想了想,“具体的我还要再琢磨一下。你那边儿呢?”
薛清极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正提着一把剑。
剑尖儿正在朝下滴着浓稠的浑水。
孙氏医院的地下走廊里灯光闪烁,横七竖八已长满了秽肢的身体倒在周围。
老太太手里的烟袋锅子正敲碎了一个已完全孽化看不出人模样的怪物的脑袋,董鹿隋辨等小辈儿也已举起符纸法器,紧跟在薛清极和老太太身后,警惕着四周。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了眼前方走廊,不由叹了口气儿。
只见走廊中数道剑光斜刺而出,将那些孽灵和行尸走肉穿透。
地上浓水横流,空气中孽气涌动,老太太斜眼看了看薛清极,见这不知道到底哪辈儿的前辈面露浅笑,正垂着眼语气柔和地对电话那头说道:“我这边,正热闹呢。”
他说着隐去了剑,右手掌心之前在地下洞穴时为了开启剑阵而划开的伤口有点儿裂开,一缕血水顺着掌心流到指尖儿,被他舌尖一卷舔掉了。
薛清极对着电话那头的严律笑道:“没有,我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