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凑合活 三碗过岗 7403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5章

  佘龙听到严律这话, 就跟听到个一辈子都靠仆人照顾的二世祖忽然提出要去厨房颠三炒俩一样备受冲击。

  “二世祖”显然没把自己带来的这份儿冲击当回事儿,见他瞪着个眼不说话了便不耐烦起来:“到底准备好没?实在不行药我带走,回家再换也行。”

  佘龙回过神儿来, 忙不迭地点头,指着一个方向:“就那边儿空出来的诊室,外用药和纱布都在。”

  “行,正好你带他俩先出去。”回程和来时一样都需要妖带着才能走, 严律将董鹿和隋辨交给佘龙, 又转头对薛清极道,“先换换药,省的回头吃顿饭就能把肚子上那圈儿伤口给撑开。”

  这话里分明是关心, 非让他给说成个别扭难听的味道。

  薛清极已经习惯了妖皇这种说话方式, 并不在意:“我不会吃得太多撑到伤口,妖皇放心, 我知道你存款堪忧,我很好养活, 必不会让妖皇养起来有压力。”

  严律凶神恶煞地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可以和猫尾巴扫人小腿肚的力道一较高下。

  这俩人平时说话没两三句就得这么呛呛起来, 佘龙这会儿却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 让开了条道给两位爷去换药,自己挪到了董鹿和隋辨身边儿。

  董鹿的表情十分扭曲,像是尽力绷着冷脸似的, 偏偏嘴角乱翘, 清秀的脸硬憋得脸红脖子粗。隋辨站在她旁边儿满脸茫然。

  佘龙蚊子哼哼似地说:“什么情况啊?”

  “我哪儿知道,”董鹿绷着脸说, “你比大胡机灵多了,你觉得呢?”

  佘龙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只含糊道:“别的不说,要是让我爸知道严哥都开始谈论吃喝换药了,都得皱着鼻子说一句我们老堂街上的祖宗身上竟然开始散发出人味儿了。”

  董鹿绷不住笑了,脑中却急速划过一道回忆,脸上的笑立即顿住:“味儿?”

  不等佘龙再问,旁边儿一直憨憨的隋辨忽然大叫一声,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背着我嘀嘀咕咕,难道严哥和年儿——”

  他话没说完,佘龙和董鹿的巴掌就争先恐后地糊在他的嘴上,发出巨大且清脆的“啪”的一声,隋辨觉得自己像是被他俩联手打了一顿。

  这动静太大,严律和薛清极原本都拐了弯往空诊室走了,听到动静又倒退几步回来。

  严律狐疑地看着佘龙和董鹿,又看看眼含泪水的隋辨:“你俩打他了?”

  “没有没有。”佘龙和董鹿赶紧放下手,捅了隋辨一下。

  隋辨摸着自己火辣辣麻嗖嗖的嘴和下巴,热泪盈眶:“没有,哥,我没事儿,就是嘴有点麻。”

  “没有打你,你麻什么?”薛清极也问。

  他跟严律俩人气质并不相同,但这么审视着看着你时,那股压人的劲儿却像了个十成十。

  董鹿没敢在这个话题上让两人深究下去,疾步上前,将严律和薛清极往旁边儿拉了拉,压低声音道:“二位祖宗,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儿——那个去过山神庙见过山怪的风水先生有一次并不是自个儿单独来的,还带了另外两人。”

  严律愣了愣:“怎么回事儿?”

  “你俩当时进了山神庙,没听到林生的话。他虽然记不住当时这三人的长相,但妖类的嗅觉很敏锐,记得除了风水先生和一个健壮年轻的人之外,还有个中年男人,身上有股难闻的药味儿,”董鹿想了想,“大概就是这样,他的记忆也挺混乱,我看十有八九也和当时在小堃村的村长一样被搅乱了。”

  仙圣山上全是没有修行和太多灵力的凡人,林生则是基本已经没了妖族特征的混种,那风水先生估计也没料到会有一只妖以这样的方式记下了自己和自己带来的人的踪迹。

  严律将这一茬记下,又嘱咐董鹿:“跟老太太汇报的时候带上隋辨,地下的事情他都是亲眼见过的,说得比你清楚。”顿了顿,又说,“还有些别的推测,我随后会跟她讲明白。今天都累了,先散了吧。”

  董鹿得了严律的嘱咐,心里安定不少,和隋辨一起由佘龙送着坐上电梯回到丧葬用品店,走出店门时才觉得饥肠辘辘,饿的能生啃一头牛。

  “咱俩路上随便吃两口垫垫,回门里汇报完再吃,”董鹿便掏出手机跟门里联系边和隋辨说话,一回头却瞧见隋辨也拿着手机正跟那儿按屏幕,“嘛呢?”

  隋辨低着头,两只手在屏幕上快速按动着编辑信息:“给点子发个信息,他一直问我老棉好点儿没,下头信号不好我现在才收到他消息。”

  董鹿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放心,鹿姐。”隋辨发完消息才抬起头,总是老实巴交模样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老棉在哪儿我都没提,他也只是想知道老棉的身体情况,以及咱们是不是安全到地儿了。”

  这小子总像是对这些人情世故全都不懂的模样,心里却很拎得清。

  他跟肖点星没有和薛小年那样亲近,但毕竟是同辈里打小就认识的,关系和门内其他人都不一样,这段时间又一起在小堃村和仙圣山死里逃生,已经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但一离开了那种必须要同生共死的场景,他却不得不提防着肖点星,董鹿看得出他心里不好受。

  董鹿的面色软了下来,再没了先前雷厉风行机敏果断的模样:“咱们并不是针对谁,查清楚之前小心谨慎是必须的。从今天开始许多消息都只能先考虑好再透露,不止是对肖家,对门里所有人都一样,这不是防备或者排挤,咱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更多无辜的人和妖。”

  隋辨轻轻点点头,董鹿又拍了他一下,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跟着走出这条隐蔽的小路。

  主干道上车流涌动人来人往,尧市好像还是那个热闹又有点儿老旧的尧市,隋辨却不再是那个拖着鼻涕背着小书包在街上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董鹿联系车的时候,隋辨开口道:“鹿姐,我晚上能在门里住吗?”

  “怎么想起来住门里?”董鹿惊讶,“你不老说门里的床睡着不得劲吗?”

  “我白天回家查资料,晚上想住门里。”隋辨吸吸鼻子,“出这么多事儿,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以前回家是有我爷爷,后来心里难受我就去找年儿,薛叔唐姨还会炒我喜欢吃的菜。现在他俩都不在了,年儿也不是年儿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儿好了。”

  董鹿心里不是滋味儿:“行,门里随便住,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

  隋辨勉强笑笑,继而道:“年儿现在太厉害了,但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已经不是跟我一起撒尿和泥长大的薛小年了,但我偶尔还是会觉得跟他很熟,特别熟那种。鹿姐,你跟老太太查过门里的记录了吧,我真挺好奇薛清极以前什么样,跟严哥是什么关系。”

  “谁说我们查了。”董鹿瞥了他一眼。

  隋辨嘿嘿笑道:“算了吧鹿姐,就算是严哥作保,你和老太太都是谨慎人,肯定还是得私下里查的。”

  董鹿听他这也不知道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的“嘿嘿”,也跟着无奈地笑了:“门里记录早不齐全了,早些年乱的时候门里弟子有的死了都没来得及登记,更别说严哥那个时代的记录了。”说完又有些感慨,“这几年咱们认识的人走得也多了,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严哥是怎么能接受这种身边人不停离开的。他跟年儿什么关系,我不想乱猜,但对他俩来说,大概彼此注定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隋辨不由又想起来现在的境遇,神色暗淡:“鹿姐,我有点儿理解严哥刚发现快活丸的时候为什么那表情了……你说咱们也会那样吗?我听严哥和年儿说过,到了最后……”

  “不会。”董鹿下意识否定了,顿了顿,面上浮起些许担忧,声音也低了些,“应该不会,又不是严哥那个时代了,我都开始庆幸现在灵气枯竭干啥啥不行的客观事实了,不然现在得乱成什么样?”

  *

  “要是灵气充沛,现在指定得乱套了!”

  肖点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抓着手机跟他爸和他哥说的唾沫横飞,说着说着语气又有些发愁,叹气儿道:“那药真是害死人了,虽说山怪也属于自作自受,但我寻思要是没吃那邪性东西,它也不一定就变得那么疯,或许还有救,也不至于间接坑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行,这回出去真没白忙活,也算是长见识经过历练了。”肖揽阳从肖氏弟子端来的托盘里拿走一碗棕黑色的药,摸了摸温度,扭头道,“爸,该喝药了。”

  肖暨立在书柜前,将手里的相框小心翼翼地擦得一尘不染,又慢慢摆上书柜架子,调整了回角度,这才转过身,呵呵笑道:“是历练了,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养养。”

  相框内,肖家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笑得幸福,还年幼的肖点星被母亲搂在怀里,咧着缺了颗牙得嘴直乐。

  肖暨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端起小碗时被热气儿熏得镜片起了雾气,便顺道给摘了下来,将碗里的药汁子一饮而尽,看得肖点星都跟着嘴里发苦,五官皱到一起。

  肖暨本人却已经习惯了药味儿,眼都不眨一下。

  他身形高大,即使是上了年纪有些缩了,但还是看得出年轻时的笔挺,穿了件儿灰色线衣,里头价格不菲的衬衫领口收拾的不带一丝褶皱,喝完了药,又拿起帕子沾沾嘴:“回头跟老太太说声,出活儿嘛,也不是都得跑那么远,我看尧市市区最近就挺忙的,有什么活儿紧着市区里的先来,都是为门里做事修行的,做什么不是做呢。”

  “我也这么想的。”肖揽阳道,“已经跟董鹿说过了,那小丫头滑头的很,没正面儿答应我,只说回去跟老太太汇报。”

  肖点星却急了:“哥!你怎么跟鹿姐说这个?我要出活儿,我还想跟严哥他们一起再出几趟活儿呢,跟他们一起我用剑都有起色了——”

  “严哥?严律?”肖暨笑了笑,“你怎么喊他‘哥’呢,这辈分都乱的找不到头了。小二,你都开始管妖喊哥了,看来关系近了不少。”

  他说话不紧不慢,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笑起来时显出眼纹,只是面色不大好看,声音因常年服药且久病而略有些虚弱,却依旧让肖点星闭上了嘴。

  肖揽阳原本松弛的肩膀也微微绷紧了些。

  “不是,爸,严哥大胡他们真挺好的,”肖点星声音小了些,“虽然是老堂街的,但对我跟隋辨都挺够意思,还有那个薛……呃,小年,他脑子好了之后真厉害,我就想跟他学学剑,我不喜欢咱家炼丹的那套您也不是不知道,都是修行,我想当个剑修。”

  肖暨慢腾腾地挪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薛小年,哦,对,薛国祥的儿子。本来是个疯子,现在忽然变了样你都不好奇的么?”

  “他——”肖点星想说薛清极跟薛小年都不算一回事儿了,话到了嘴边却下意识咽了回去,想起隋辨跟董鹿对这茬都不怎么提,显然是不打算对外多说的。

  肖家小少爷立即多出了些讲义气的豪情,别过头道:“有什么好奇的,他现在还偶尔犯疯病呢,我看严哥也觉得他挺疯的,骂他的时候都说他是癫子。”

  他打小就不懂得藏心事儿,所以遮掩的时候格外明显。肖暨和肖揽阳对视一眼,知道这小子是不打算再多说了。

  “你之前跟我说你们在洞里遇到了山怪,”肖揽阳见肖暨面上已有了些不悦,急忙岔开话题,“它都说了什么来着?你刚才说得太快了,再跟爸慢点说一遍,我也听听。”

  肖点星不耐烦道:“说有个叫虚乾的男的,给它带了快活丸啥的,神叨叨的肯定不是个好人。我当时也没听太明白,后来大阵阵眼归位,洞里以前那些陈年老尸噼里啪啦乱掉,我都看傻了,也没听太多。”

  “洞内有许多尸体?”

  “嗯,好多是以前的,严哥当时还去看了,脸色可难看了。”肖点星道,“我都没来得及问咋回事儿,跟老棉一起重新稳固大阵的时候太累了——”

  肖暨反应过来,惊道:“你和老棉?你还掺和进那处的阵里了?!”

  肖揽阳跳起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说了啊,我说阵眼归位了,只是省略了细节。”肖点星越说越心虚,争辩道,“本来就需要咱们家和坎精一起的么!那本来就是咱家的责任,我刚好在,当然要配合啊!”

  肖暨拍了拍桌子,神色带了怒气:“好了!今天开始你就在家待着吧,我看你是折腾够了!早就说了不让你碰这些东西,非要进仙门,进了还不老实。”

  肖点星先是被亲爹的怒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登时一蹦三尺高:“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出活儿?我进仙门就是要做事儿的,以前我妈在的时候就跟我说了,有能力就得多帮扶没能力的人,我现在真是懂她的话了。爸,你没看到,大阵要是不归位,那个村儿的人都要倒霉,还有小堃村那母女俩,要是没我们,那死了的小姑娘现在魂儿都不一定能保下来——”

  “世界上倒霉的人多了,命不好的人多了,你管得了那么多闲事儿吗?”肖暨道,“别说别的,他们吃药,哪个不是自愿的?无非是运气不好,撑不住而已,要是运气好的真撑了过来,人家未必需要你上赶着去救!”

  肖点星一时愣住了,屋内那种多年弥漫的药味儿浓重起来,往他的鼻腔里灌,隐隐竟然有些发腥。

  他胃里泛起些许恶心,人也有些懵,不理解地看着肖暨,半晌才开口:“我妈要是还在,她肯定会支持我的。”

  “你妈好心一辈子,”肖暨喝了口水,沉声道,“但有人救得了她吗?”

  母亲弥留之际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躺在病床上时好像连被子都能马上压死她。这记忆在肖点星的脑中闪过,他鼻头一酸,眼里泛起泪花来,梗着脖子要跟他爹对骂。

  肖揽阳及时拉住他:“好了,你回来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去,让司机开车带你去转转以前常去的餐厅。对了,你不是说剑用的不大顺手吗,我叫他们把地下藏室打开,你自己去挑挑有没有趁手的。但别乱转啊,家里炼丹场还在用,你别瞎跑。”

  肖点星甩开他哥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书房。

  守在门口的家里的子弟赶紧跟上去:“二少爷,吃点儿啥不?”

  “吃屎!”肖点星蹦着骂,“哪儿有胃口,我那帮一起出活儿的兄弟啥样我还不知道呢!老棉还——哦对,我手机呢?”

  一摸裤兜,手机没带。

  要换成以前,他直接扭头再去买个新手机,但这会儿他急需知道严律老棉他们的情况,只好黑着脸又转身蹦回书房。

  手刚搭上书房的门把手,听见里头飘出肖暨的声音。

  “联系他,就说那边儿的净土算是彻底没戏了。再有,小二这次是吃了苦头的,之前分明说好了……”

  肖点星一个愣神,手压着门把手发出一声轻响。

  门内顿时没了动静,肖暨和肖揽阳虽然修为一般,但到底已进了此道,听觉比他人敏感许多。

  不等肖点星反应,门就从里被拉开,肖揽阳表情无奈地看着自个儿这去而复返的弟弟,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往肖点星怀里一塞:“忘了这个是吧?给给给,赶紧走,你在这儿等会儿爸又发脾气,他身体不好你少气他两回。”

  肖点星疑惑道:“你俩刚才说啥呢?”

  “说产业上的事儿,你又不爱听这个。”肖揽阳立在门口,“行了,玩儿去吧,我刚才好像听见你手机响了,有信息。”

  肖点星“哦”了声,将信将疑地走了。

  走到楼梯口回头看了一眼,见肖揽阳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窗外暮色落进祖宅,橘红色的光打在他哥的脸上,不知为何却让肖点星感到有些陌生。

  他拿着手机走下楼梯,刚才跟着他的家里的子弟又凑了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二少,要不咱们去新开的吧喝点儿?或者玩别的?”

  “不了,我得打坐静修,薛小年说了,练剑也得心定。下藏室看看剑就回来,”肖点星说着顿了顿,“丹场还在用?你知道在炼什么吗?”

  对方点头道:“知道,不一直都是在做基础的止血补气的丹药嘛,咱家的丹炉多,还隐蔽,就帮门里炼着,出活儿的弟子都来咱这儿拿丹的。”

  这也算是间接帮了门里,也帮了那些出活儿辛苦的同门。肖点星脸色稍缓,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瞅见隋辨的信息他才真笑起来了,边回消息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严哥小年他俩咋样了,还有鹿姐,年儿好像受伤有点重,对了,得弄点补身体的给他们送送,这帮穷鬼肯定没钱买……”

  旁边儿的子弟乐了:“二少,你现在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滚!”肖点星笑骂道,“你知道个屁,严哥是真没钱,我看他当时给黄德柱钱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指定没存款,听说现在年儿还跟他一道住,我都怕他养不起连自己在内的两张嘴!”

  *

  “你哪儿来的钱?”严律惊奇地问道。

  薛清极慢条斯理地将几张钞票从之前换下的裤兜里掏出:“仙门自古出差便是要给钱的,小堃村的事情了了,门内给了一些现金,还有一些转到了账户上,只是我尚不知账户如何使用。”

  “真行,你这也算是铁饭碗儿了,”严律忍不住笑了,他开着车挤在晚高峰的车流里慢慢前进,余光时不时瞥一下薛清极的动作,“这衣服我还以为丢了呢,幸好没扔,不然你这不赔惨了。”

  他俩总算是换了药,从丧葬店下头的地下医院出来了。

  一直到严律走,老棉都没醒过来。他确认了老棉的状况还算稳定,跟黄德柱佘龙简略讨论了一下接下来查的重点,从林生嘴里认真听了回他那些有些混乱的回忆,又嘱咐了佘黄二妖将林生照顾好,这才算是勉强放心。

  打发走了正担心邹雪花病情的胡旭杰,严律自个儿开车载着薛清极回来。

  薛清极换药的时候十分安静,只等上了车才问起隋辨留下的行李在哪儿。

  严律没想到隋辨还挺细心,除了把薛清极没来得及穿的替换衣服带回来之外,连他换下来的带血的衣服也收好了,放在塑料袋里一起拿了回来。

  严律一开始还奇怪薛清极怎么想起来找自己这套脏兮兮的衣服,没成想这人在裤兜里翻了翻,竟然掏出几张大钞来。

  “何为‘铁饭碗’?”薛清极有些困惑地笑了笑,继而转手将这几张钞票递给严律,“不知这点钱,是否够我在家里的伙食费?账户也由妖皇保管。”

  严律愣了愣,起先是觉得好笑,但笑出来时,却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点儿柔软。

  “你这算上交工资?”严律咳了一声,掩饰性地摸摸鼻子挡住压不住的嘴角,“行了,自个儿留着吧,不差你那点儿钱。”

  薛清极阴阳怪气道:“妖皇还是省省吧,你散财的速度,实在是比我出剑的速度都快。”

  说完也不管严律气得够呛的样子,将钱随手放在一旁,又继续翻找另一侧裤兜。

  衣服上还带着血腥味儿,严律一闻到这气味,就想到刚才在下头换药时瞧见的薛清极腰上的伤口。

  他一开始只知道薛清极伤口在哗哗流血,医修接手治疗的时候也没让他在屋里站着碍事儿,直到包扎好了才让他进去的,所以真看到这人腰上的破口,严律当时还是愣了好几秒的。

  反倒是薛清极十分淡定,只在严律往他伤口上撒药粉时抓了下他的手,让他别抖。

  这些记忆并不算好,严律强压下去,余光瞧见薛清极从另一侧裤兜里又搜罗出了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张叠得齐整的纸,这回却没给严律看,速度奇快地塞进了自己现在的裤子兜里。

  严律收回目光,他并不是个喜欢打听人隐私的妖,以前胡旭杰在他面前抱着手机跟雪花发消息、佘龙上学时候偷改成绩单他都视而不见,自认为活得十分清心寡欲。

  仔细想想薛清极的年纪算上他死的时间,加起来都没他大,年轻人有自己隐私很正常,这就跟他藏自己画的坟头样式一样,不想给人知道的东西他从不多问。

  车开过一个路口,严律脱口而出道:“什么东西塞兜里了?”

  说完自己登时觉得昏了头,颇有些懊恼。

  没想到薛清极也停顿一下:“没什么,我们现下去哪?”

  严律竟然从他这语气里听出一些回避,不知为何觉得十分不得劲儿。

  妖皇活了上千年,头回有这种不得劲儿的感觉,刚才的懊恼立即烟消云散。

  “我住那片儿有个小吃街,先买点儿东西再回去,省的你饿死。”严律没好气道,“兜里藏的什么?连我都不能看?”

  薛清极将自己那些已经不能穿的血呼啦擦的衣服塞回塑料袋丢去后座,语气显得很不在意:“忘了哪儿捡的纸条。”

  严律没再吭声,车开的倒是很稳,没多久就到了小吃街。

  俩人从车上前后脚下来,这会儿正是小吃街上人的时候,除了下了班浑身怨气比孽灵都重的社畜外,还有许多附近学校下了课的学生,打打闹闹地从两人跟前跑过。

  薛清极自从复活就开始跑仙门老堂街的事儿,没这么近距离地站在现在的街道上过。

  隔着车窗看的感觉和自己站在这儿时不同,街道上混杂着油炸食品和各种辣料卤料的气味,即使天色已逐渐擦黑,街上仍旧灯火通明,花里胡哨的门店上挂着花里胡哨的门牌,街道上人潮拥挤,几个穿着校服手里啃着肉夹馍和炸串儿的学生笑着从他身边儿走过。

  严律点上烟绕过车走到他身边儿,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也没逛过这儿,走,陪我一起。”顿了顿,又对他比划了一下手指间夹着的一张钞票,“用你刚上缴的工资。”

  薛清极眸中笑意浮起,刚要点头,却见严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朝他裤兜摸过来。

  薛清极条件反射地一躲,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律。

  这眼神儿太过震惊,严律脑子里蹦出“瞳孔地震”这四个字,不由更在意:“到底什么?”

  “不告诉你便上手抢?”薛清极惊奇道,“妖皇真是霸道。”

  一人一妖都是顶尖儿的功夫,偏偏还对对方动手的习惯十分了解,短时间内分不出高低。

  加起来都得两千来岁的二位一抢一躲地在车边儿动起手来,抢到后来竟然抢出了火气,看着跟旁边儿因为最后一串儿烤肠归属而差点打起来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薛清极现在的身体到底不如以前,加上腰上有伤,一个失误被严律抓着了破绽,被顶着按在了车上。

  “闹差不多得了,”严律咬着烟挑挑眉,他本来就是个桀骜相,这动作做出来更显得嚣张,“揣的什么,我瞅瞅。”

  他为了不让薛清极溜走,几乎压在了他身上。

  即使四周灯火明亮,严律的烟头的火光也刺的薛清极眼睛发烫,慢腾腾升起的烟气儿笼在两人之间,蒸腾得好像是要将人给熏得头晕脑胀,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严律在薛清极的眼底瞧见自己凝成了一点儿光斑的红光,好像自己在薛清极的魂儿上烫了个窟窿。

  “拿出来我看看。”严律的声音不大,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薛清极。

  薛清极顿了顿,半垂下眼遮住眼里那点儿别扭,手却不自觉地抬起,几乎就要摸进兜里。

  旁边儿却忽然传来一声:“小薛吧?”

  严律和薛清极同时直起身,顺着发声方向看去,只见住严律对门儿那老大娘一手挎着买菜篮子,一手捧着一桶刚炸好的炸串儿,狐疑地看着俩人。

  “哎呦,真是小薛,我就说看着像你!”老大娘笑了,继而看看严律,苦思冥想了好几秒才憋出一句,“那个,那什么皇!”

  严律上一秒还跳得跟打鼓似的心彻底跳死了,他好像被当街喊了网名一样登时清醒,深吸一口气儿,尽量自然地松开被自己困住的薛清极,清清嗓儿:“我姓严,严律。”

  薛清极比他清醒的更快,摸向裤兜的手顿时停了,心有余悸地寻思严律跟捏着了他命门似的,刚才那瞬间,妖皇好像说点儿什么他都会照做。

  “你俩搁这儿干啥呢刚才?”老大娘问。

  薛清极和严律活了这么多年,头回被一老太太给问住了。

  老大娘敏锐地觉察出了气氛的微妙,警惕地问道:“小薛啊,你哥是不是欺负你了?我都瞅见了,他把你按车上,还不让你走!”

  她年纪大了,但眼睛却是雪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