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凑合活 三碗过岗 506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9章

  窗外雨声渐大, 偶有沉闷雷声,严律心口压着东西的感觉迟迟无法散去。

  被薛清极扶了一把,剑修有力的手抓在手臂的感觉勉强让严律找到一些实感, 刚才那种梦境和现实糅杂一团的混乱感终于淡化下去。

  严律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压下不适感:“仙门那边儿也出事了?”

  “具体的没多说,好像是收治赵红玫那边的医院有些情况。”薛清极见他面色稍微转好一些,这才松开手, “‘也’是何意?”

  严律搓了把脸, 对窗外的大雨很不耐烦,语气也没多少:“有妖死了,死得蹊跷, 大胡等会儿过来接我去看。”

  他搓脸时起先抬的是右手, 右臂却并不怎么听使唤,抬起来时仿佛千斤重, 中途就垂了下去换成了左手。

  这艰涩的动作薛清极看得十分清楚:“你这条胳膊怎么回事?”

  “没事儿,这几天用的有点多状态不太好, 休息两天就缓过来了。”严律没有多说,“你那边儿说没说怎么安排?”

  薛清极的目光在严律的胳膊上停顿了片刻, 没再继续追问。之前争执的烦闷还没从两人之间散去, 他看得出严律心情很不怎么样,只慢慢道:“隋辨会在过去的路上开车过来接上我们。”顿了顿,又说, “既然这样, 你我分开行动。”

  严律略显犹豫。

  如今的仙门并不是薛清极那时的六峰,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最有望登天的那个仙门弟子, 严律想到这儿就有点发愁。

  薛清极道:“妖那边的事情只能你亲自去,仙门却并非需要我拿主意, 难道现在门里的人就都是摆设么?你我说到底不过是活得久些的妖和死的久些的人,不可能事事都管得过来的。”

  他这回重活,早已看出严律这“大家长”的臭毛病依旧不改。

  当年在弥弥山时就是如此,被推上“妖皇”的位置也并非自愿,纯是因为爱管那些有的没的,面儿上再怎么一副凶相,肚里都是软心肠,因此投奔弥弥山的妖越来越多最终盘踞一方时,许多事情也都超过了严律的掌控。

  他并非掌权掌事的那块儿料,却偏偏要挑这副担子。

  薛清极说完,严律的表情略略缓和,紧绷的肩膀线条松弛不少,想了想,点头道:“也行,至少老太太我放心,她也知道你什么情况。”

  既然做好了安排,俩人就各自收拾,严律又给胡旭杰打了电话,算了算他开车过来还要几分钟,自己去洗了把脸。

  薛清极回屋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出来时脖上依旧带着严律下午给他的那条银链。

  临出门前严律翻箱倒柜搜出两把雨伞,折叠的那把伞骨断了一支儿,不大好用,他把按一下就能撑开的那把给了薛清极。

  薛清极下意识按了一下,雨伞“嘭”一声在屋里炸开了,俩人才发现雨伞有个角跟伞面分开了。

  薛清极:“这就是现代的伞?”

  严律:“……”

  俩人手忙脚乱地拉着伞面重新跟伞骨尖拼起来,赶在胡旭杰和仙门的车来之前才出了家门,到了楼下薛清极再把伞撑开,这回好歹是没再出毛病。严律也费劲地撑开自己那把破折叠伞:“凑合用,回头再买新的。”

  他这家里哪儿哪儿都透出凑合的意思,平时他也不出门,下雨就睡觉,根本想不起来添置这些东西,手头这两把还是以前胡旭杰他们来时落下的。

  薛清极也不觉得怎样,反倒对这轻薄面料的现代伞饶有兴致,握剑的有力手指握住伞柄,看起来很有些风仙道骨的沉稳。

  如果不是那伞面上还画了俩卡通小人儿的话。

  严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硬把笑给憋回了肚子里。

  一出门,夜风就刮了两人一脸,雨帘都成了斜的,直往裤腿上洒。

  “过几天还得再买换季衣服,”严律见胡旭杰的车还没到,咬上烟按着打火机道,“入秋之后降温就快了,就你这小身板儿,估计是没以前那穿个单衣就敢大雪地里练剑的素质了。”

  薛清极轻笑道:“这身体虽不如当年,但踏实修行数年,应当还是不错的。”

  严律懒得跟他掰扯,见到雨帘中驶来两辆车,一辆是胡旭杰的,另一辆更破些的严律也眼熟,是隋家的车,以前隋辨他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就开这辆车去进货。

  严律朝着胡旭杰的车走过去,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嘱咐道:“有什么消息互相联系,天儿不好,别淋雨,别随便捡个什么都往嘴里塞。”

  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他梦里回想起薛清极很早的一个转世,他找到他时也是大雨天,这会儿竟然一时间没区分开来。

  回头就看见薛清极表情困惑地站在雨帘里,不明所以地问:“什么?”

  严律没吭声,只对他笑了笑,摆摆手径直走到车旁,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借着车灯和路灯的光亮,严律几乎模糊在雨幕中的笑容让薛清极愣了好几秒。

  严律并不是个好相处的长相,虽然英俊,却始终给人一种野性的压迫感,即便是笑起来也显得有些痞气,但刚才的瞬间那些凶劲儿全都散去,竟模糊地透出些许苦涩和不知所措。

  这不清晰的笑薛清极从未见过,心中却猛疼了下。

  胡旭杰开来的车接到严律就开走了,另外一辆破些的小面包的车窗摇下来,隋辨头发乱七八糟的脑袋探出来,茫然地问:“严哥怎么上那辆了?”

  薛清极回过神,走过去上了小面包的后座,面色沉静道:“他有事,我过去也一样。”

  *

  车沉默地飞驰在凌晨两点多的雨夜街道上,尧市正在沉睡中,四下一片死寂,胡旭杰难得有了些眼力见儿,察觉到他严哥心情很差,主动关掉了鬼哭狼嚎的车内音响。

  这下车内的沉默几乎快把胡旭杰给掐死了,他只好开着车絮叨起事情经过:“好像是一对儿小情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死出租屋里了,男的临死前还有些意识打了电话求救,但电话通了他也不行了,小龙带人过去的时候他俩已经死透了。”

  严律闭着眼抱着肩,问:“嗯,哪家的?”

  “一翅族一赤尾的,那女的我回族里时还见过,好像跟雪花他爹是拐了几道弯的亲戚。小龙已经通知这两家了,雪花他爹跟封天纵应该马上到。”胡旭杰看看严律,“哥,你要不得劲儿要不晚上就不去了,我给你送回去。”

  严律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已经是往日里那副桀骜模样:“没事儿,你继续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死的俩妖胡旭杰都算是脸儿熟,只是没怎么来往过,老堂街上长大的妖不少,也有许多是在其他地方生活只是跟老堂街有来往的妖,胡旭杰和佘龙也不可能一一熟悉。

  出事的地方离老堂街有个二里地,这附近也算是妖活动比较多的地区,房租比较便宜,妖之间也会互相介绍着在这附近租房。

  胡旭杰将车开到楼下,楼道门口站着三四人,佘龙也在其中,几人正在低声交谈,见严律下来都转了目光,对他恭敬地点头致意。

  佘龙走过来,见严律对自己点头就知道胡旭杰已经在路上把该说的都说了。

  一个满头银发但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不错的老头道:“我也刚到。听说死了一个我们这支儿的丫头,死的还有些蹊跷?”

  另一个年轻男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男的是我们翅族的是吧?我不一定认识啊,小龙说您过来我才来看看的,帮不帮得上忙可两说。”

  “先上去看看怎么回事儿。”严律对两人点点头。

  佘龙说:“行,就在三楼,我带你们上去。”

  胡旭杰见到银发老头表情有些微妙,想上去打招呼,老头却跟没看见他似的,跟在佘龙身后走进楼栋,剩下胡旭杰尴尬地站在原地。

  严律咬着烟拍了拍他后背,小声道:“老邹是当爹的,看你不顺眼正常,等出来你再找他,这会儿先干正事儿。”

  银发老头叫邹兴发,女儿邹雪花就是胡旭杰那个生来就有妖族先天疾病的女朋友。邹兴发老婆死得早,就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女儿,被他精贵地养到现在。

  妖族虽然已经凋敝,但个别族群依旧骨子里不大看得上混种,赤尾这支儿就这样,这也是为什么胡旭杰他老爹临死前不把儿子托付给同族而是托给严律的原因,要是给同族,胡旭杰现在长成什么鬼样都难说。

  邹兴发看不上混种,但邹雪花却跟个混种谈起恋爱,父女俩没少因为这事儿闹矛盾,好在大胡虽然血脉不纯但也算得上是踏实走正道,又自幼跟在严律身边儿长大,这几年逐渐在妖里有了些地位,邹兴发这才对女儿和混种的感情问题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平时遇到了还是不爱搭理他。

  刚才打哈欠的年轻人也笑嘻嘻地调侃:“要么你就换个对象?我们翅族没赤尾那么穷讲究,找我们这支儿的也不赖。”

  胡旭杰恼怒道:“封天纵你找打是吧?”

  封天纵还要再嘴贱几句,对上严律冷飕飕的目光后撇撇嘴,跟自己带来的小弟一道吊儿郎当地上了楼。

  三楼的出租屋被佘龙打开,两室一厅的屋内只有卧室亮着灯,客厅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还有一摞一摞没拆封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半个仓库。

  几人跨过地上堆积的杂物来到卧室,只见卧室地上横着两具面目狰狞的尸体,圆睁的双眼均是竖瞳,赤尾的女性火红色的长尾伸出,翅族男性的后背也鼓起两道鼓包,两人的四足与耳部都已出现异变,显然是死前无法隐藏原身的模样,却突然暴毙在了化形的半道。

  屋内没有多少血迹,但从两人扭曲的表情来看死前应该是经历过非常大的痛苦,邹兴发与封天纵看了一眼都倒吸了口凉气儿。

  严律皱眉走进屋内,在两个死者身边蹲下观察,见那男死者的一条手臂满是纹身。

  “我用灵力探查过了,附近没有魂儿留下的痕迹,”佘龙道,“两人的心脏全部碎了,非常古怪。”

  邹兴发仔细辨认了一下女性死者,苍老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忍与悲痛,慢慢点头:“是我族里的孩子,性格虽然叛逆了些,但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哪怕天赋不够,身体却一直十分健康,怎么会忽然死在这里?”

  “这男的我见过,”严律道,“下午我曾在附近商场的衣服店铺里打过照面,长什么样我记不清,但这花臂还有一些印象。”

  佘龙点头:“他确实是在附近商圈儿开了个店,严哥下午见到他时他什么样?”

  严律回忆:“看起来状态还可以,只是有些亢奋。”

  “我怎么瞧着像是老病儿突然发作的死相呢?”封天纵也蹲下身看了看,“我见过那些一生下来就因为灵力畸形导致有先天疾病的妖,活到一定岁数就这么死的,特痛苦。”

  邹兴发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胡旭杰对封天纵的愤怒也摆在了脸上。

  雪花就是这么个先天疾病。

  严律咬着烟头也不抬地冷冷道:“说话注意点儿。”

  封天纵面儿上尊敬地“嗯”了声,眼里却流露出些许不满。

  “……也确实是有些像。”邹兴发仔细观察了几眼,“只是这两位都是长成了的妖,难道是小时候有这毛病但没查出来?就算是这样,一起发作又是什么原因?”

  严律没有回答,轻轻将翅族男性死者的身体掰过来。

  这哥们纹得花里胡哨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

  白天还生龙活虎的小子,几个小时之后就死了,命运真是说不准哪个节点就会突然断掉。

  翅族男子的脑袋随着身体挪动而扭到一侧,嘴巴一歪,一团浓稠发黑的血液顺着嘴角涌出,其中夹杂着些许肉粒似的东西,是内脏碎片。

  屋内弥漫起一股奇妙的气味,说香不香,提鼻子仔细闻,又仿佛这气味并不存在,只是几个呼吸间便觉得深夜沉重疲惫的身体猛然轻松,体内灵力运转加快,毫无凝滞感。

  严律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便感到仿佛被谁给了当头一棒,脑中“轰”一声炸开,浑身猛然冒出冷汗,转瞬就浸湿了后背的衣料。

  胡旭杰眼见他的脸色一秒惨白,也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立刻打开所有窗户!”严律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们确实是灵力暴涨导致身体无法承受而猝死,但未必是天生的疾病。”

  佘龙率先反应过来自己身体的异样,立即将卧室窗户打开,自己也探身出去大口呼吸混杂着泥土雨水气味的空气。

  邹兴发和封天纵各自带来的小辈儿依旧愣神,不自觉地闻着屋中残留的气味,神情十分亢奋狂乱。

  邹兴发回过神,回头一巴掌抽在自己带来的人的头上,将那青年抽得瞬间清醒。

  封天纵捂着鼻子后退好几步:“什么意思,这是怎么个事儿?严律,你说清楚!”

  “你小子放尊重点儿!”胡旭杰早已忍不了这人言语间透出的不尊敬,提拳头就挥了过去。

  不想封天纵向后一退,单手聚起灵力直接结下了胡旭杰这一拳。

  “哎呦?大胡,稍进步了点儿啊,”封天纵笑了笑,“这么多年了可算是有些长进,也不枉费咱们妖皇把你拴裤腰带上带来带去。”

  这回连佘龙也恼了,双眼显出竖瞳,抬手指向封天纵,指尖灵力将窗外的雨点儿凝成一团,正要射出,却听严律道:“都闭嘴。”

  胡旭杰和佘龙立马没了动静,封天纵倒还昂着脖子看向严律,却见之前一向把他当空气的严律此刻终于拿正眼瞧了他一眼。

  深色的眸中一片冰冷,他脸色依旧不好,剑眉压着双眸,没再多说一句,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封天纵的头上,将他昂起的脖子无声压弯压低,最终连他的目光也给压了下去,只敢看着地面。

  “怎么?”严律问,“你爹临死前没告诉过你,你家里族谱上一夜间没命的大半祖宗都是怎么死的了?”

  这话其他几位都没听懂,封天纵却十分清楚,额头渗出些许冷汗,没再多言。

  邹兴发冷眼看着他闭了嘴,这才又转头问严律:“您刚才说这俩孩子并非死于天生疾病,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严律感觉自己的嘴唇有千斤重,半晌才发出声音:“……嗯。”

  他的目光将地上两个死者再次审视一番,最终蹲下身去,从翅族男性肩膀下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其余几位都凑上前去看,见到严律两指间捏着的是半块透明塑料似的软壳。

  “这是?”佘龙问道。

  严律脑中嗡鸣不断,径直站起身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的瞬间却接到了薛清极打来的电话。

  他按了接通放在耳边,一声“喂”还没出口,另一头就响起薛清极的声音,用的依旧是古语:“赵红玫死了,就在刚才,她心脏无法承受浑浊灵力,破裂而亡。”

  严律咬上烟走出卧室,站在昏暗的客厅中。

  那边薛清极等了几秒没等到答复,又开口:“严律?”

  严律在这声古语的呼唤中回神,雨声和屋内的闷热逐渐褪去,这一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懂的用词好似让严律找到了一点儿方向。

  他已很多年没有过可以在困惑和焦虑时商量的对象了。

  严律深吸口气:“我这边死的两个妖也差不多一个原因……我闻到了那个味道,当年我们将因用了淬灵术的人的身子焚毁时就是这味儿,他们里边儿都烂透了。小龙说来时没有在屋内发现两人的魂……”

  他说的十分混乱,薛清极却听得明明白白,沉默几秒慢慢道:“都烂透了,魂又能留下多少?”他停顿片刻,又道,“严律,当年那些参与到制作此术之中的人与妖,我们真的都杀完了吗?”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隔了片刻才响起沉闷雷声。

  病床之上,赵红玫平躺着闭着眼,双手交握放在腹部,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已经咽了气儿。

  薛清极挂断电话,手中灵光消失,唐芽的剑化作发簪再次回到他的裤兜里。

  隋辨惊慌道:“年儿,她、她的魂儿——”

  “送走了。”薛清极道,“她被寄生的只剩残魂,不强行送走,留下只会更糟。”

  老孙神色暗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颓然道:“我本来还想着治不好□□也成,可她今夜突然就……”

  薛清极负手而立,看看赵红玫,又看看面露不忍的隋辨,轻声道:“她生前已受足了苦,这死法本该疼痛难忍,她却含笑而亡,想来是高兴的。便当她去了她女儿在的地方吧。”

  门外匆匆赶来的老孟和另一个薛清极没见过的男人进来便听到这一句,均是一愣。

  老孟冲到病床前,看到死了的赵红玫,脸上变颜变色:“她死了?那我们的线索不就又断了!老孙,你到底是怎么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