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青春的魅力(1 / 1)

七种武器 古龙 723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回 青春的魅力

九月十一。

重阳后二日。

晴。

今天并不能算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却是小马最走运的一天。

至少是最近三个月来最走运的一天。

因为今天他只打了三场架。只挨了一刀。

而且居然直到现在还没有喝醉。

现在夜已深,他居然还能用自己的两条腿稳稳当当的走在路上,这已经是奇迹。

大多数人喝了他这么多酒,挨了这么样一刀之后,唯—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地上等死了。

这一刀的份量也不能算太重,可是一刀砍下来,要想把一根碗口粗细的石柱子砍成两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这一刀的速度也不能算太快,可是要想将—只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砍成两半,也容易得很。

若是三个月后,以这样的刀就算有三五把同时往他身上砍下来,他至少可以夺下其中一两把,踢飞其中一两把,再将剩下来的一下子拗成两段。

今天他挨了这—刀,并不是因为他躲不开,也不是因为他醉了。

他挨这一刀,只因为他想挨这一刀,想尝尝彭老虎的五虎断门刀砍在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当然不好受,直到现在,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一把四十三斤重的纯钢刀,无论砍在谁身上,这个人都不会觉得太愉快。

可是他很愉快。

因为彭老虎现在早巳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因为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总算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痛苦。

他一直在拼命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因为他拼命想忘记这种痛苦。

他不怕死,不怕穷,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他也不在乎。

可是这种痛苦,却实在让他受不了。

月色皎洁,照着寂静的长街。灯已灭了,人已睡了,除了他之外,街上几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却忽然有辆大车急驰而来。

健马、华车,簇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六条黑衣大汉跨着车辕,赶车的手里一条乌梢长鞭,在夜风中打得劈拍的响。

他居然好象完全没有看见,没有听见。

谁知车马却骤然在他身旁停下,六条黑衣大汉立刻一拥而上,一个个横眉怒目、行动快捷,瞪着他问:“你就是那个专爱找人打架的小马?”

小马点点头,道:“所以你们若是想找人打架,就找对了。”

大汉们冷笑,显然并没有把这条醉猫看在眼里:“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小马道:“不是?”

大汉道:“我们只不过来请你跟我们去走一趟。”

小马叹了口气,好象觉得很失望。

大汉们好象也觉得很失望,有人从身上拿出一块黑布,道:“你也该看得出我们不是怕打架的人,只可惜我们的老板想见见你。一定要我们把你活生生的整个带回去,若是少了条胳膊断了条腿,他会不高兴的。”

小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

大汉道:“等你看见他,自然就会知道了。”

小马道:“这块黑布是干什么的?”

大汉道:“黑布用来蒙眼睛最好,保证什么都看不见。”

小马道:“蒙谁的眼睛?”

大汉道:“你的。”

小马道:“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看见路?”

大汉道:“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一点1”

小马道:“我若不去呢?”

大汉冷笑,其中一个人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一根系马的石桩子上。“咯吱”一声,一根比拳头还粗的石柱,立刻被打成两段。

小马失声道:“好厉害,真厉害。”

大汉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傲然道:“你看得出厉害,最好就乖乖地跟我们走。”

小马道:“你的手不疼?”

他好象显得很开心,大汉更得意,另一条大汉也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个扫腿,埋在地下足足有两尺的石桩子,立刻就被连根拔了起来。”

小马更吃惊,道:“你的腿也不疼?”

大汉道:“可是你若不跟我们走,你就要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小马:“很好。”

大汉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马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又可以找人打架了。”

这句话刚说完,他已出手。一拳打碎了一个人的鼻子,一巴掌打聋了一个人的耳朵,反手一个肘拳打断了五根肋骨,一脚将一个人踢得球一般滚出去,另一人裤裆挨了一下,已疼得弯下腰,眼泪、鼻涕、冷汗、口水、大小便同时往外流。

只剩下最后一条大汉还站在他对面,全身上下也已湿透了。

小马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再逼我跟你们走?”

大汉立刻摇头,拼命摇头。

小马道:“很好。”

大汉不敢开腔。

小马道:“这次你为什么不问我‘很好’是什么意思了?”

大汉道:“我……小人……”

小马道:“你不敢问?”

大汉立刻点头,拼命点头。

小马忽然板起脸,瞪眼道:“不敢也不行,不问就要挨揍!”

大汉只有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问道:“很……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马笑了,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已准备跟你们走。”

他居然真的拉起车门,准备上车,忽又回头,道:“拿来!”

大汉又吃了一惊,道:“拿……拿什么?”

小马道:“拿黑布,就是你手上的这块黑布,拿来蒙上眼睛。”

大汉立刻用黑布蒙自己的眼睛。

小马道:“拿黑布不是蒙你的眼睛,是蒙我的。”

大汉吃惊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疯子,还是已醉得神智不清。

小马已夺过他手里的黑布,真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舒舒服服地往车上一坐,叹道:“用黑布来蒙眼睛,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小马并不疯,也没有醉。

只不过别人要想勉强他去做一件事,就算把他身上戮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他也不干。

他这一辈子中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喜欢做的。

他坐上这辆马车,只因为觉得这件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很有趣。

所以现在就算别人不要他去也不行了。

马车往前走时,他居然已呼呼大睡,睡得象条死猪。

“地方到了再叫醒我,若有人半路把我吵醒,我就打破他的头。”

没有人敢吵醒他,所以他醒的时候,马车已停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

小马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贵美丽的地方,他几乎认为自己还在做梦。

可是大汉们已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请他下车。

小马道:“还要不要我把这块黑布蒙上?”

大汉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小马居然自己又将黑布蒙上了眼睛,因为他觉得这么样更神秘、更有趣。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的人,而且充满了幻想。

传说中岂非有很多美丽浪漫的公主嫔妃,喜欢在深夜中将一些年轻力壮的美男子,掳到她们秘密的香闺中,去尽一夕之狂欢。

也许他并不能算是个美男子,可是他至少年轻力壮,而且绝不丑。

有人已伸过条木杖,让他拉着,他就跟他们走。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地走了很多路。走入了一间充满香气的屋子里。

他也分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香气,只觉得这里的香气也是他生平从未嗅到过的。

他只希望拉开眼睛上这块黑布时,能看见一个他平生未见的美人。

就在他想得最开心时,已有两道风声,一前一后向他刺了过来。速度之快,也是他平生未遇过的。

小马自小就喜欢打架,尤其这三个月来,他打架几乎已比别人一辈子打的架加起来还多三百倍。

他喝酒并没有什么选择。茅台也好,竹叶青也好,大曲也好,就算三文钱一两的烧刀子,他也照喝不误。

他打架也一样。

只要心里不舒服,只要有人要找他打架,什么人他都不在乎。

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先打了再说,就算他打不过别人,他也要去拼命。

所以他打架经验之丰富,遇见过的高手之多,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所以他一听见这风声,已知道暗算他的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所用的招式不但迅速准确,而且狠毒。

虽然他痛苦,痛苦得要命,痛苦得根不得每天打自己三百个耳光。

但是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再见那个令他痛苦、令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人。

那个又美丽、又冷酷、又多情、又心狠的女人。

——男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女人而痛苦?

急锐的兵刃破空声,已到了他后心和腰。

致命的招式,致命的武器。

小马突然狂吼,就像是愤怒的雄狮般狂吼,吼声发出时,他已跃起。

他并没有避过后面的那件武器,冰冷的利锋,已刺入他的右胯。

这不是要害,他不在乎。

因为他已避开了前面的一击,一拳打在对方的面上。他看不见自己打中的是什么地方,他根本来不及拉下眼睛上的黑布。

可是他耳朵并没有被塞住,他已经听见了对方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种声音虽然并不令人愉快,可是他很愉快。

他痛恨这种在暗地偷袭的小人。

他的右胯上还带着对方的剑锋,剑锋几乎刺在他的骨头上,痛得要命。

可是他不在乎。

他已转身,反手一拳打在后面的这个人的脸上,打得更重。

出手的两个人当然也都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却也被吓呆了。

不是被打晕了,是被吓呆了。

象这种拼命的打法,他们非但没看过,连听都没有听过,就算听见也不相信。

所以等到小马第二次狂吼,两个人早巳逃了出去,逃得比两条中了箭的狐狸还快。

小马听见他们窜出去的衣裤带风声,可是他并没有去追。

他在笑,大笑。

他身上又受了一处伤,胯下挨了一剑,但是人却笑得开心极了。

他眼睛上的黑布还没有拿下来,也不知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躲着暗算他,这种事他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他想笑的时候就笑。

——一个人若想笑的时候都不能笑,活着才真是没意思得很。

这当然是间很华丽的屋子,他眼睛上带着黑布的时候,连想象都不能想象这屋子有多华丽。

现在他总算已将这块要命的黑布拿了下来。

他没有看见人。

最美的人和最丑的人都没有看见。这屋子根本连半个人都没有。

窗子是开着的,晚风中充满了芬芳的花香。

暗算他的两个人,已从窗子上出去,窗外夜色深沉,也听不见人声。

他坐了下来。

他既不想出去追那两个人,也不想逃走,却选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些黑衣大汉的老板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找他来?

为什么要暗算他?

这一次出手不中,是不是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他们会用什么法子?

这些事他也没有想。

他有个好朋友常说他太喜欢动拳头,太不喜欢动脑筋。

不管那位大老板还有什么举动,迟早总要施展出来的。

既然他迟早总会知道,现在为什么要多花脑筋去想?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休息休息,岂非更愉快得多。

唯一遗憾的是,椅子虽舒服,他的屁股却不太舒服。事实上,他一坐下就痛得要命。

刚才那把剑,刺得真不轻。

他正想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酒,就听见门外有了说话的声音。

屋子里有两扇门,一扇在前,一扇在后,声音是从后面一扇门里传出来的。

是女人的声音,很年青的女人,声音很好听。

“屋角那个小柜子里有酒,各式各样的酒都有,可是你最好不要喝。”

“为什么?”小马当然忍不住要问。“因为每瓶酒里面都有可能下了毒,各式各样的毒都可能有一点儿。”

小马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打开柜子,随便拿出酒瓶,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倒得很快,几乎连气都没有喘。一瓶酒就空了,非但没有尝出酒里是不是有毒,连酒的滋味都没有尝出来。

门后的人在叹气道:“这样好的酒,被你这么样喝,真是王八吃大麦,糟塌了粮食。”

“不是王八吃大麦,是乌龟吃大麦。”小马在纠正她的用字。

她却笑了,笑声如银铃:“原来你不是王八,是乌龟。”

小马也笑了,他实在也分不清王八和乌龟究竟有什么分别。

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很有趣。

遇见有趣的女人不喝点酒,就像是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样无趣了。

于是他又拿出酒瓶,这次总算喝得慢些。

门后的女人又道:“这门上有个洞,我正在里面洗澡,你若喝醉了,可千万不能来偷看。”

小马立刻放下了酒瓶,很快就找到了门上面的那个洞。

听到有女孩子在屋里洗澡,门上又正好有个洞,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找不到的。

就算找不到,也要想法子打出个洞来,就算要用脑袋去撞,也要撞出个洞来。

他用一只眼睛凑上去看,只看了一眼,一颗心就几乎跳出胸腔。

屋子里并没有一个女人在洗澡,屋里至少有七八个女人在洗澡。

七八个年轻的女人,年轻的胴体结实,胸脯饱满而坚挺。

青春,本就是女孩子们最大的诱感力,何况她们本来就很美,尤其是那一双双修长结实的腿。

她们浸浴在一个很大的水池里,池水清澈,无论你想看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只有一个女人例外。

这女人也许并不比别的女孩子更美,可是小马却偏偏最想看看她,那怕只能看到一条小腿也好。

只可惜他偏偏看不见,什么地方都看不见。

这女人洗澡的时候,居然还穿着件很长很厚的黑缎长袍,只露出一段晶莹雪白的脖子。

小马的眼睛就瞧着她的脖子上。

越看不见,越觉得神秘,越神秘就越想看。天下的男人有几个不是这样的?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又在叹气道:“既然你一定要来偷看,我也没法子,但是你千万不能闯进来,这扇门又没有栓上,只要用力一推就开了。”

小马没有用力去推门,他整个人都往门上撞了过去。

门果然开了。

“扑通”一声,小马也跳进了水池。

其实他倒也并不是故意想跳下去的,可是既然已跳了下去,他也不想再出来了。

跟七八个赤裸着的女孩子泡在一个水池里,这种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女孩子虽然惊呼娇笑,却没有十分生气害怕的样子。

对她们来说,这种事反而好像不是第一次。

其中当然有人难免要抗议:“你这人又脏又臭,到这里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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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种武器之拳头 2

前面的这块岩石就挡在道路上最险恶之处,一夫当关,他们已经很难闯过。

何况岩石后还不知藏着多少人。

曾珍道,“我只想宰了那王八蛋!”

曾珠道:“你还能宰人?”

曾珍的回答很快:“能!”

曾珠道:“我们去不去宰?”

曾珍道:“去!”

姐妹两二人忽然间就已从轿子旁边冲过去,冲过去时剑已出鞘。

年轻人总是不怕死的。

她们不但年轻,简直还是孩子。

孩子更不怕死。

两个孩子、两把剑,居然还想闯上那岩石,宰了那个跛足的黑衣人。

别人想拉住她们也来不及。

跛足的黑衣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岩石上冷笑。

曾珍道:“咱们宰了他,看他还笑不笑得出。”

曾珠道:“他笑得比鸭子还难看,我宁可死,也不要看见他笑的模样。”

她们若是死,当然就看不见。

她们简直等于在送死。

她们根本就是去送死。

这跛足的黑衣人虽然没有出手,可是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气势,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他是个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占据的岩石地势险恶,而且居高临下。

岩石后必定还有他手下的人。

她们还没有抢攻上去,只听见“啊”的一声,一条人影从她们身旁擦过,忽又停下。

她们还没有看清这个人是谁,就已撞在这个人身上。

这个人没有动,她们却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险些又跌在地上。

这个人没有回头。

可是珍珠姐妹已看清了他的背影,只要看清他的背影,谁都可以认出他,

他是个很瘦很瘦的人,背稍稍有点弯,腰却很直。

他的手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几乎已可达到他的膝盖。

无论他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很少会回头的。

这个人是常无意。

曾珠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曾珍道:“你是不是有毛病?”

常无意不说话,也不回头。

他在瞥着岩石上这个跛足的黑衣人。

黑衣人还在冷笑,忽然道:“你一定有毛病。”

常无意不开口。

黑衣人道:“你救了她们,她们反而骂你。没有毛病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常无意不开口”

黑衣人道:“其实你救不救她们都一样,反正你们都死定了。”

常无意忽然道:“你有手,为什么不自己下来跟我动手?”

黑衣人道:“因为我不必。”

这一句话说完,黑暗中就出现了一百个黑衣人——就算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跛足的黑衣人道:“你的剑很快。”

常无意又不开口。

跛足的黑衣人道:“而且你有把好剑。”

常无意不否认,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那把剑确实是把很难看得到的好剑。

跛足的黑衣人道:“抬轿子的那小伙子的拳头好像也是双好拳头。”

小马的拳头并不好。

小马的拳头太喜欢揍人,尤其喜欢揍人的鼻子,这种习惯并不好。

可是他的拳头确实太快、太硬。

跛足的黑衣人道:“可是我的兄弟们,却还想再试试你们的快剑和拳头。”

他又在咳嗽。

这种咳嗽的声音,当然和轿子里那病人的咳嗽的声音不一样。

听见了他的咳嗽声,连珍珠姐妹的脸色都变了。

她们虽然不怕死,可是刚才那两次恶战的凶险惨烈,她们并没有忘记。

至少现在还没有忘记。

这一声咳嗽响起,就表示第三次恶战立刻就要开始。

这一战当然更凶险、更惨烈。

这一战结束后,能活着的还有几个人?

想不到就在他的咳嗽声响起的一刹那间,远方也同样响起了一声鸡蹄。

跛足的黑衣人眼神立刻变了,猛一挥手,本来已准备往前扑的夜狼们,动作立刻停顿。

远山下已有白雾升起。

云雾迷离处,又传来一种奇异的乐声,节拍明快而激烈,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无论情绪多低落的人,听见了这种乐声,心情都会振奋。

岩石上的跛足黑衣人却已不见了。

夜狼们又消失在黑夜中。

四面鸡啼不已,黎明已将来临,可是看起来夜色却仍很深。

今天的黎明为什么来得特别早?

乐声仍在继续。

小马放松了紧握的拳头,才发现掌心已经被冷汗湿透。

蓝兰长长吐出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艰苦凶险的一夜,看来总算已过去。

常无意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收缩的瞳孔却已渐渐扩张。

他终于转回身,才发现珍珠姐妹一双发亮的眼睛正望着他。

她们蒙面的黑纱早巳失落。

她们脸上的伤虽然还没有好,可是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柔情和感激。

两上人忽然冲上去,一边一个抱住了常无意,在他脸上亲了亲。

曾珍道:“原来你不是坏人。”

曾珠道:“你也不是木头人。”

常无意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谁也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

小马笑了。

蓝兰也笑了。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眼波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生命毕竟是可贵的。

人生中毕竟还是有许多温情和欢愉。

小马道:“他的脸虽冷,一颗心却是热的。”

蓝兰看着他,眼波更柔,道:“你好象也跟他差不多。”

常无意忽然冷冷道:“既然大家都还没有死,腿也没有断,为什么不往前走?”

曾珍嫣然道:“现在他无论多么凶,我都不怕了。”

曾珠道:“因为现在我们已知道,他那副凶样子,只不过故意装出来给别人看的。”她们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却又故意要让常无意能听得见。

等常无意听见时,她们早已溜得远远的。小马大笑,抬起了轿子,刚抬起轿子,笑声突然停顿。他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三双眼睛在瞪着他。三双狼一般锋利的眼睛,眼睛里仿佛还带种奇异的欲望。

有生命就有欲望。

可是欲望也有很多种,有的欲望引导人类上升,有的欲望却能令人毁灭。

这三双眼睛里的欲望,就是种可以令人毁灭的欲望。——不但要毁灭别人,也要毁灭自己!

人为什么要毁灭自己?

是不是他们已迷失了自己?

小马已看出他们就是刚刚从路上迎面走过去的三个人。

散漫落泊的长发青年。

修长美丽的腿。

——他们为什么去而复返?

小马故意不去看他们,其实他心里并不是不想多看看那双美丽的腿。

可是他能控制自己。

经过了一次情感上的痛苦折磨后,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一个冲动起来,就不顾一切的少年。

美腿的少女却还是在望着他,忽然大声呼喊道:“喂!”

小马忍不住道:“你在叫谁?”

美腿的少女道:“你!”

小马道:“我不认识你。”

美腿的少女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你,才能叫你?”

小马怔住。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互相认得的,她说的话好象并不是没有道理。

美腿的少女又在叫:“喂!”

小马道:“我不叫喂。”

美腿的少女道:“你叫什么?”

小马道:“别人都叫我小马。”

美腿的少女道:“我却喜欢叫你喂,只要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就行了。”

小马又怔住,

人与人之间的称呼,本就没有一定的规则,既然有人可以用“先生、公子、阁下”这一类名称叫他,她为什么不能叫他“喂”?

这少女的思想和行为虽然很激烈,很奇特,却与大多数人都不同。

可是她好象也有她的道理存在。

美腿的少女又在叫:“喂!”

这次小马居然认了:“你叫我干什么?”

美腿的少女道:“叫你跟我走。”

小马又怔了怔,道:“为什么要我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更令人吃惊。

小马虽然一向是个洒脱不羁的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就连他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来。

蓝兰忽然道:‘他不能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我也喜欢他,比你更喜欢他。”

这句话说出来。也同样令人吃惊,这种话本来随时都可以让两个人打起来的。

谁知美腿的少女却好象觉得这种话很有道理。反而问道:“他走了之后,你是不是会很伤心?”

蓝兰道:“一定伤心得要命。”

美腿的少女叹了口气,道:“伤心不好,我不喜欢要人伤心。”

蓝兰道:“那么你就该走。”

美腿的少女道:“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跟我走。”

蓝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因为我们那里是个很快乐的地方,到了那里,你们一定比现在快乐得多。”

长发的少年已开了口,道:“我们那里只有欢笑,没有拘束,只有音乐,没有……”

小马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音乐?”

远方的音乐仍在继续。

小马问道:“那就是你们的音乐?”

长发少年道:“朝拜祭礼时一定要有音乐。”

礼乐本就是分不开的。

小马的好奇心又被逗了起来,又问道:“你们朝拜的是什么?”

长发少年道:“太阳。”

小马道:“现在还是晚上,晚上哪里有太阳?”

长发少年道:“今天我们的朝拜祭礼比平时提早了些。”

小马道:“为什么?”

长发少年笑了笑,拍了拍美腿少女的头道:“因为她喜欢你。”

小马立刻明白了。

他们朝拜的乐声一响起,就表示黎明已将来临。

夜狼们就像是魂魄,黑夜一消失,他们就必须消失。

蓝兰抢着道:“就算是你救了我们,他也不会跟你走的。”

美腿的少女道:“你呢?”

蓝兰道:“这里没有人会跟你走。”

美腿的少女道:“我不喜欢勉强别人,可是只要你们来,无论谁我们都会欢迎。”

她的声音充满诱惑:“你们只要跟着乐声走,就可以找到我们,找到你们平生绝没有享受过的快乐,我保证你们绝不后悔的。”

她转过身,长袍的开襟吹起,她那双修长美丽的腿就完全裸露了出来。

老皮的眼睛发直,连眼珠子都好像快掉了下来。

另一个少女忽然走过去,走到珍珠姐妹面前。

她一直在望着她们。

她的眼睛里竟似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珍珠姐妹竟似已被她看得迷住了。

她走到她们面前时,她们连动都不能动,她就拥抱住她们,在她们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她的手在轻抚着她们的腰。

珍珠姐妹的目光朦胧,眼波带醉,直到她走了很远都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