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青梅晚春 折枝伴酒 358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5章

  再次唤醒她的是医院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和樊枝看见?女儿稍动的眼皮时急忙握上来的手,贴近的嗓音:“初一,感觉怎么样啊?头痛不痛?”

  乔初意低声叫了句:“妈妈。”

  睁开眼,视野模糊了一会儿, 才看清樊老师满脸担忧的模样。

  额头像针刺一样, 她抬手要去摸,被樊枝握住:“乖, 刚上的药, 医生说不能?碰。”

  想让她转移点注意力,赶紧去拆床头柜上的袋子:“想不想吃点儿东西?水果零食都买了, 对了,有你最喜欢的红豆糕。”

  乔初意眨巴眼睛:“想吃鸭头。”

  “医生才嘱咐不能?吃辣的。”樊老师拿出?一盒红豆糕, 一个苹果, “忍忍,等伤口好了妈给你做。”

  乔初意可怜兮兮的, 把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妈妈,今天几?号?”

  樊老师削着苹果,望过来笑了出?声:“你是撞到脑子还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今天1月7号, 你刚回来,路上出?车祸了,昏迷三个小?时才醒。”

  “医生说我的头还好吧?”伤口一直在痛,又不能?摸, 乔初意表情有些生无可恋,“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影响智力?”

  “放心,不会变傻的。”樊老师满眼宠溺, “伤口是缝了一两针,不过医生用的美容线, 说后?期给你开药膏,好好涂抹就不会留疤。”

  乔初意“哦”了一声,又问:“我爸呢?”

  樊老师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削苹果的动作也变得生硬,几?秒后?,面无表情淡淡地回:“电话打不通,你当?他死了吧。”

  说到乔正业,樊老师瞬间就不是那个和蔼温柔的妈妈了。

  乔初意不敢再提一个“爸”字,乖巧地眼观鼻鼻观心,吃了个苹果,又吃糕点,樊老师喂什么她就吃什么。

  吃完她躺着睡了一觉,外面天黑了,额头上伤口的痛感似乎轻了一些。

  也可能?是她疼习惯了,那片神经已经麻木。

  抬手往枕头边摸了摸,果然摸到自己的手机。

  已经八点了。

  屏幕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消息和未接电话。

  她呆呆望着锁屏照片,是十月那天在独库公路上过夜,凌晨三点半拍下的璀璨银河。

  她看到银河便?会想起他。

  但他一定很?忙,忙到根本没时间记得她。

  在安静的病房里?,隐隐作痛的脑袋忍不住窜起一些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们?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相差四岁的年?龄,整整隔了一个多代沟。

  也许她所看到的一切,在他眼中完全是另一番样子。

  对周序霆来说,排在第一的是他的身份,是头顶那枚国徽,扛在肩上的责任。可现在的她,满怀期待

  ,把初恋放在心中无可替代的位置,时刻想要得到回应。

  可是乔初意,你现在在想什么?想分手吗?

  真是疯了。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抬手要惩罚胡思乱想的脑袋,不慎摸到额头上的纱布,疼得眼泪瞬间飚出?来。

  樊老师端着饭盒进来,看见?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放心地笑了笑:“就猜到你醒了,刚让护士帮忙热的菜,快吃。”

  说完把床摇起来,拿起勺子要喂她。

  乔初意不太好意思了:“妈妈我手没受伤。”

  “医生说你要多休息,省点儿力气。”樊老师舀了鸡蛋羹,递到她嘴边。

  乔初意只好张开嘴。

  吃了几?口,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乔初意抬头看见?来人,有点惊喜:“爸爸。”

  樊枝面上几?分烦躁。

  乔正业走上前关心女儿,问她感觉怎么样,被樊枝怼了一句:“你让她吃饭行不行?”

  乔正业乖乖闭嘴,一身警服大高个子,安静地杵在妻女身边,不敢坐,也不敢乱动。

  直到樊枝喂完饭,把纸巾递给乔初意擦嘴,才转身睨他一眼:“出?来吧,有话跟你说。”

  门?被关上,病房里?安静下来。

  乔初意不知道他们?聊什么,也不关心,自从爸爸退伍后?选择当?警察,继续舍弃小?家为人民服务,两人背着她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乔正业再次走进病房,眼圈有点红,向乔初意嘱咐了几?句,就被樊枝催着离开了。

  樊枝刚去洗了把脸,但还能?看出?眼底微微的红。

  “妈妈。”乔初意觉得不对劲,拉住她手,“你们?怎么了?”

  樊枝反握住她的手,沉默着叹了一声。

  病房内寂静持续了多久,乔初意惴惴不安的心情就持续了多久,直到樊枝抬眼看着她,十分认真地开口:“初一,你现在长大了,爸妈的事情就不瞒着你了。”

  乔初意心口猛一跳:“嗯。”

  “刚才,我跟你爸提离婚了。”樊枝笑了笑,凄凉中带着几?分如释重负,“他也同意了。”

  乔初意喉咙哽了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你别怕,爸妈只是离婚,不一起生活了,但爸爸依旧是爸爸,妈妈也还会陪着你的。”樊枝抬手摸摸她的脸,“你是爸妈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干涩的眼睛快要流不出?泪,她艰难开口:“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二十多年?都过来了,明明那么恩爱的两个人,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难道就因?为这次车祸,因?为爸爸没有去接她吗?

  “初一,你爸是个很?好的人,邻里?乡亲都喜欢他,都说现在哪里?找这么好的人民警察。以?前在部队,他也什么都冲在第一个。”樊枝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沉缓慢地说,“但是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当?老公,当?父亲。是那时候我太年?轻,不懂怎么选择另一半,稀里?糊涂地就陷进去了。”

  “像他这种心中有大义的人,是注定要辜负家庭的。”顿了顿,樊枝望向窗外摇曳的树枝,“或许对他来说,我们?也是一种牵绊吧,没有我们?,他可以?过得更自由,再也没人催他回家,逼他管家里?的鸡毛蒜皮,他可以?尽情去追求他的理?想和抱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那才是他想要的。”

  “二十年?了。”樊枝流着泪,嘴角浅浅地弯起来,“我们?该放彼此?自由了。”

  乔初意张了张口,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机械地在咬字:“就这么,离婚了吗?”

  “嗯。”樊枝握紧她手,语气轻松,“就这么离婚了。”

  那时的离婚很?简单,还没有三十天冷静期。

  头一天两人达成一致,第二天,就去民政局办理?手续。

  乔初意也跟着去了。

  这是一家人最后?一次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她一直忍着,去民政局的路上没有哭,排队的时候没有哭,亲眼看着爸妈拿到离婚证时,也咬紧牙关没有哭。

  可直到三人回到停车场,乔正业把车钥匙放进她手心,握着她的手,像安抚一般的力道,她眼眶终于忍不住湿了。

  乔初意抬手猛擦掉眼泪,听见?樊枝哑着声问:“车你不要么?”

  “你们?留着吧。”乔正业松开手,叹了一声,“初一也会开车了,逢年?过节回你妈那儿方便?。”

  元旦回家时,乔初意不慎没藏好的驾驶证被樊枝发现了。

  但她意外的很?平静,没说什么。

  对于开车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乔初意后?来想,也许那时她就起了离婚的念头吧。家里?两个女人,总要有独立的本事。

  乔正业还是不放心,走之前对乔初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别疲劳驾驶,开车别喝酒,还有啊千万不要把油门?当?刹车……”

  乔初意流着泪连连点头。

  老父亲也红了眼,没勇气再说下去了,抬起手,在她包着纱布的额头处微微一顿,最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一句哽咽的再见?,扭头走向公交站。

  直到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乔初意抹干净脸上的泪渍:“妈妈,回家吧。”

  乔正业没要房子,说单位有宿舍,眼下把车也给了她们?。

  樊枝虽然把存款分他一半,但他二十年?来每个月上交工资,那原本就该是他的。

  乔初意一边开车一边在想,爸爸离了婚,好像什么都没剩了……

  坐在后?座的樊枝低头掩面,肩膀微微颤抖,乔初意担心地叫:“妈妈……”

  “别管我。”女人吸了吸鼻子,哭腔明?显,“好好开车。”

  乔初意默默开了音乐,没再打扰她。

  *

  这个春节过得没什么气氛。

  表哥去年?结婚了,最近带刚怀孕的表嫂在外婆那儿小?住,占了之前乔初意和樊枝总住的那个房间。

  樊枝也懒得过去,大年?三十便?和乔初意在杭州的家里?过。

  晚上,母女俩吃完中午的剩菜,安安静静地坐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却热闹非凡。

  乔初意窝在沙发角落,看宿舍群里?姐妹们?聊天。

  宋叶紫:【时卿你啥意思?群里?四个人发三个红包,你自己还抢一个?】

  时卿:【……点错了嘛。】

  宋叶紫:【是不是某人没给你吃好?变这么抠门?儿?】

  时卿:【……】

  宋叶紫:【你把那个谁拉进来,老娘好好审问他,水灵灵的大小?姐给他带出?去,他敢虐待你我咻一下飞德国打得他叫爹!】

  最后?时卿多发了个千元大红包,说是唐策给她们?的,这事儿在宋叶紫那儿才算了。

  正跟她们?聊得发笑,旁边传来樊枝的声音:“序霆最近很?忙吗?你俩没联系?”

  “……嗯。”乔初意低下头,应声。

  樊枝叹了叹,没说什么,起身去收拾碗筷。

  这一次等到零点,春晚中烟花盛放,万人齐呼新年?快乐,她也没等到周序霆一个问候。

  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一定在苦寒的边境,也没有人问候。

  点开两人对话框,心如止水地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

  周序霆直到正月初四才联系她。

  那会儿她在宁波一个亲戚家做客,妈妈陪亲戚们?打麻将,孩子们?疯赶打闹,而她很?是无聊,在小?区门?口的石墩子上发呆。

  看着街上路过的情侣和一家三口,都觉得刺眼又心痛。

  就在这时,周序霆电话打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小?心翼翼解释自己的失联,似乎也觉得那些话很?苍白。

  反正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再多的,保密的,也不能?告诉她。

  电话接通,只是寻常地问她:“最近好吗?”

  乔初意有点难以?启齿。

  她好吗?一点都不好,可听着他的语气,似乎笃定她一定

  很?好。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

  周序霆听出?她兴致不高,顿了顿,才又开口:“生日礼物没来得及准备,给我几?天,一定补给你。”

  “不用啦。”乔初意弯起唇,尽量带着笑腔,“生日每年?都能?过,不差这一次。”

  那边好像思忖了片刻,在揣摩她心情:“真这么想吗?”

  “不是闹脾气?”

  “不是啊。”看着一对年?轻父母牵着女儿过斑马线,她眼眶热了热,还是努力弯着唇,“周序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轻笑:“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乔初意抬手抹了抹眼睛:“你先说吧。”

  “这次团里?有两个出?国集训的名额,都落在我们?队。”他说,“上面应该要派我过去。”

  乔初意“哦”一声:“去多久啊?”

  周序霆:“三年?。”

  轻飘飘两个字,只像微风一样拂过,但她好像听见?自己勉强支撑的小?世界,轰地碎掉了。

  “这次机会难得,去了那边,能?接触到全球顶尖的作战和武器系统,到时候回来,我就不用常年?待在新疆了。”他边说边笑着,似乎很?期待,有条有理?地规划,“三年?后?你也毕业了,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乔初意没说话,男人沉默两秒,试探地问:“一一,在听吗?”

  “嗯。”乔初意抬手抹了抹微湿的脸颊,“恭喜你。”

  这一句恭喜是真心的。

  虽然她不懂,但也能?猜到这对他来说,或许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那么优秀,那么聪明?,也应该要成为更厉害的人。

  周序霆问她:“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那一家三口过完马路,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变成一排模糊的影子,但即便?这样,还是温暖地依偎在一起。

  可这样的温暖,她再也不会有了。

  想要倾诉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两个人永远不会同频的喜怒哀乐,总是迟到的问候和关心,即便?听着他声音,也像分隔在不同世界的无力感,还要这样持续三年?吗?

  她一心想朝他靠近,可他却要去更远的地方。

  乔初意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刺目的阳光,眼眶灼热而生疼。

  最后?发出?声音的那刻,碎裂的感觉从心脏中心蔓延开来,盖过了额角伤口的剧痛:

  “我们?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