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见过国师。”
李容玥进了亭中便先朝贺若真屈膝一礼, 沈念也在同时起身行礼,“二公主。”
沈念的声音虽很平稳,但仍能从里头听见几分无奈。
“二公主无需多礼。”
贺若真瞥了眼沈念后, 压下唇角的笑意抬了抬手。
圣上心中虽独有皇后一人, 但对宫中后妃子女也并不苛待,该有的分例荣华都少不了, 皇子皇女虽越不过小殿下, 但每一个都是锦衣玉食长大,不论礼教还是学识都没有落下。
更别说当朝唯一一位公主。
身为公主之尊,仪态品行自是顶顶好的。
她的一举一动尽显皇家威仪。
礼节过后, 贺若真便与李容玥闲聊了几句, 心中也愈发喜欢这位公主。
哪怕是追着心上人而来, 她的一颦一笑也不见半点讨好, 不卑不亢,大方端庄,不失公主风范。
没聊几句,李凤璟便端着茶具过来,李容玥见此忙站起了身, “皇兄。”
李凤璟见着她也是一愣,“皇妹来了。”
他没问为何而来,毕竟沈念那么大个人就坐在那儿。
李容玥看见他手中的茶具,心中不免惊讶万分。
皇兄身份贵重, 生来便是高高在上,何曾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但她面上并未表露半分, 那万千念头只在一瞬便压了下去, 自然而然的上前欲接过李凤璟手中的托盘。
国师为皇兄之师, 皇兄为师父煮茶合情合理,但她身为皇妹,绝不能受之。
哪知李凤璟却避开了。
“我来即可。”
李容玥顿时便进退两难。
皇兄为长,她此时此刻自然无法理所当然坐下受皇兄的茶,即便她再是玲珑心思,这种情况也难免有些无措。
贺若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但并未作声。
她有所察觉,沈念自然也能察觉。
李凤璟将茶具摆放好后,正要开口便对上贺若真一双清眸。
多年朝夕相处得来的默契,让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顿了顿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罐。
“我去叫个丫鬟来。”
“我来吧。”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李凤璟转头与沈念视线相对,很快,后者挪开了视线,自然而然的走到他的位置,“臣在雪山闲暇时,大多都会以煮茶打发时间,小殿下还未尝过臣的手艺吧。”
李凤璟眉头一扬,与沈念换了位置,“我竟不知沈大人还通茶艺,贺府三年怎从未见沈大人有如此雅兴。”
贺若真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她确定他是故意的。
李凤璟的确是故意的。
但沈念明明可以不必开口解围啊,也就怪不得他起哄了。
果然,李容玥闻言眼底泛起了几分光。
他此番是为解她刚刚的无措?
然沈念却面不改色道,“小殿下在贺府成日忙的脚不沾地,便是臣想为小殿下煮茶,小殿下也不得空。”
李凤璟,“.....”
他听出来了,沈念也是故意的。
他那三年虽说很忙,但远没有到脚不沾地的地步,只是...他但凡闲暇就会黏在师父身边...
所以这话他没法反驳,只能嗯哼一声表示就此揭过。
沈念自然不会继续这个话题。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后悔!
要是早知小殿下会开口,他根本就不会揽这活。
虽然他确实是见二公主为难才....但他没有旁的意思,若叫二公主误会了还了得。
李容玥垂眸,默默的坐在了李凤璟旁边。
四人围着石桌各占一方,好一段时间都无话,皆默默的看着沈念煮茶。
诚如沈念所说,他在雪山的确曾爱茶道,即便多年不曾动手,一应动作也行云流水,丝毫不显生疏。
李容玥的眼睛几乎没有那双手上离开过。
沈念身子本就弱些,加上在京城受了重伤,虽一直用汤药养着,看起来却依旧很是羸弱,那狐裘披风罩在身上,让他本就如雪的容颜更显几分苍白。
可碍着人多,公主总不好只盯着他的脸瞧,便只能将目光黏在他的手上。
十指纤长,骨骼分明,便是一双手就能叫人心猿意马。
饶是李凤璟也在心中感慨,不愧是京中贵女争的面红耳赤的沈公子。
沈家公子气质出尘,貌比谪仙,惊才绝世,担得起一句公子世无双。
如此想着,李凤璟下意识瞧了眼李容玥,却见自家皇妹正眼也不错的盯着那双手,李凤璟顿了顿后,不由一叹。
还应多加一句,沈家公子,蓝颜祸水。
小殿下没眼看皇妹那明目张胆的觊觎,便以手肘托腮转过了视线,然后....盯着他师父出了神。
完美的侧颜,如雪的肌肤,他师父天底下第一好看,不接受反驳!
而分别被兄妹俩盯着的二人,无奈至极。
但他们默契的选择了忽视,因为他们无比清楚那对兄妹的性子,只要给一节梯子,他们就能立刻打造好一个完整的梯子,并飞快的爬上来。
这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沈念煮完茶。
他将茶盏分别放到几人面前,熟练的舀了茶汤,一切都很顺畅,只除了....
沈念往二公主面前摆茶盏时,二公主恰伸手来接,然后二人的手指有一刻的触碰。
李容玥面不改色的收回手,仿若刚刚只是一个意外。
沈念舀完茶汤后手自然的垂下搭在腿上,薄唇紧紧抿着。
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她竟大胆至此!
若非她的指腹在他手指上划过,他也会觉得那是一个意外。
他一直都知道这位公主胆子极大,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敢...
沈念心中说不出是气还是烦躁,愣坐着许久都没吭声。
贺若真李凤璟亦将那一幕看在眼里。
二人双双一怔后,贺若真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李凤璟。
果然不愧都是圣上血脉,都这么...不拘小节!
李凤璟,“....”
他当然读懂了贺若真眼底的意思,不就是说他那日在崖边的孟浪么。
他依旧没办法反驳,只得心虚的端起茶盏,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贺若真自然不会拆穿。
姑娘家脸皮薄,若她知道刚刚自以为除了沈念无人知的大胆举动被他们看在眼里,还不知要羞成什么样。
她饮茶时快速瞥了眼沈念,而后唇角微微上扬。
她大约猜的出沈念此时的心境,也同样看得出沈念那万千情绪中,没有讨厌,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可稀奇了。
毕竟,沈念可是有着严重的洁癖。
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是许久的沉寂。
茶汤逐渐清澈,沈念才起身道,“府中还有事,臣先告辞。”
李容玥抬眸,疑惑道,“这段时日沈大人不是给皇兄做伴读吗?”
沈念,“....”
他为何做伴读她不清楚么。
“既然沈大人要回府,恰好我也有事要同沈大人说,便与沈大人一道?”
李容玥又道。
沈念,“....”
他突然觉得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有小殿下与国师在她会有所收敛,若他们单独相处....
几息后,沈念瞥了贺若真一眼。
贺若真收到他的求救之意,温和的笑了笑,道,“小殿下这两日的课业有所懈怠,沈大人不如先监督小殿下补完课业?”
看热闹的小殿下,“...?!”
不,他没有,不需要!
你们赶紧走吧!
沈念面色温和的看向李凤璟,“既如此,该以小殿下课业为先。”
李凤璟,“......”
“小殿下请?”
沈念侧开身子,恭敬道。
李凤璟咬咬牙,看了眼贺若真,又看了眼李容玥,最后气呼呼的放下茶盏,不甘不愿的朝贺若真拱手,“阿凤告退。”
“嗯。”
贺若真笑意盈盈的点头。
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贺若真唇角的弧度才逐渐收起。
一时间,亭中只剩贺若真与李容玥二人。
李容玥此时很是忐忑。
她不傻,看得出方才国师是在替沈大人解围,所以,国师是对此事并不赞成吗?
国师与沈大人自幼相伴,情谊甚笃,若她不赞成那沈大人.....
李容玥抿了抿唇,看向贺若真,欲试探一二。
“国师与沈大人少年情谊,很是令人羡慕。”
贺若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公主也羡慕?”
李容玥一愣,“...”
她自然不羡慕。
因为她要的不是亲情友情,而是男女之情。
国师与沈大人明显是前者。
“我....”
“公主如此说,可是对沈大人与吾的少年旧事感兴趣?”
贺若真壮似随意道。
李容玥眼睛一亮,“正是。”
“容玥斗胆,请国师叙说一二。”
虽然她方才并无此意,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沈念在雪山长大,他的一切也只有雪山之人了解,雪山贺若族避世不出,她连问都没人问,至于国师,她压根就没敢想。
眼下见国师误会,她傻了才会否认。
贺若真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
还挺聪明。
“眼下左右也无事,公主既然好奇,吾便为公主解答一二,”贺若真不紧不慢道,“不知公主想问沈大人性情还是喜好,亦或是昔年在雪山事迹?”
贺若真自然而然的将自己摘去。
反正公主想了解的,也只有沈念一人。
李容玥闻言一惊。
她本想从国师与沈大人的旧事中多几分对沈大人的了解,却不想国师竟只提及沈大人。
难道,国师的意思是...
李容玥心头涌起一阵狂喜。
若国师有意说和,那她的胜算便多了许多,于是,她试探的道,“我...都想知道,可以吗?”
贺若真转头便对上公主雀跃的视线,少女眼里的欢喜怎么也掩饰不住。
她微微愣了愣,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吧,小心翼翼又难掩欢欣,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眼前竟是另一张脸。
时而笑得灿烂,时而委屈可怜,时而如眼前公主一般,小心试探...
贺若真眉心一拧,别开目光。
大约是兄妹容貌相似所致。
“好。”
李容玥顿时便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颜,“有劳国师。”
看来她猜的不错,国师并不反对,甚至还有意撮合。
贺若真听得公主愉悦的声音时,下意识抬眸望去,恰好撞上那抹丝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颜。
她的脑海再次浮现少年的的笑容,得偿所愿时,来讨夸奖时,赖在她身边看月亮时....
“国师?”
贺若真回神,压下心底的怪异,轻轻一笑,“那便先从性情说起。”
“沈念性子瞧着虽冷,但却最是心软,尤其是对小动物,往日经常捡些受伤的动物,濒死的花草请吾相救,包括公主送的那株冰骨,他也是因怕养不活,才请吾代为照看。”
阿凤活泼热烈,与沈念的性子截然相反,但他也很喜欢动物,在贺府时经常喂周围的流浪猫狗,冬日还在后院墙下开了个小洞,给它们搭了窝。
李容玥的目光扫过花园某处。
她刚刚来时便看见了那株冰骨,当时还万分难过,却不想原来他是因为珍惜才送来的,并非是转赠。
且她竟不知,那样冷清的一个人,竟会喜欢小动物。
“他不喜与人有肌肤上的接触,若是不慎碰着必定要沐浴清洗,并非嫌弃谁,而是他自小习惯如此。”
阿凤倒不在意这些,惯爱与景子颜勾肩搭背,也惯爱扯她衣袖撒娇。
李容玥眼底有一瞬的无措,袖中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
她并不知他这习惯,她刚刚碰他了....
他此时应当已经在清洗吧。
“沈念天生傲骨,学不来阿谀奉承,更不会忍气吞声,能让他退让纵容的,必定不是他讨厌的。”
阿凤则是一身贵气,与沈念的傲骨有所不同,他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是倾国之力宠出来的底气。
李容玥眉头微凝。
能让沈念退让纵容的,必定不是他讨厌的。
他对她谈不上纵容,但退让是肯定有的,不然他有万千种方法将她拒之门外,而不是躲到国师府来。
“至于他的喜好...”贺若真的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点在石桌上,缓缓道,“他喜欢偏清淡的食物,喜欢青蓝二色,喜欢买东西,用银钱无所顾忌,喜欢雨天听琴,但他并不爱抚琴...”
阿凤与沈念的喜好很多都相反,阿凤喜欢辣,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在她练剑时以笛音相和,他不喜欢雨天,更喜欢风清月朗,对买东西也不如沈念那般热忱。
贺若真的手指越点越快。
李容玥听的很认真,虽然有些听起来与沈念的性子极其违和。
比如,喜欢买东西,不爱抚琴。
“沈念没有习武天赋,他的父亲母亲不得其法,便将他交由吾的父母,但沈念仍一窍不通,连雪山最基本的御寒秘法都学不会,所以那些年他都是用秘药来抗寒,但雪山毕竟常年寒凉,他的身子便弱些,自江城受伤后,他更是畏寒,原本只需将养两年即可,可他的底下弱,如今还得要名贵药材养着。”贺若真语气不疾不徐道,“那些年我们习武时,他都在一旁看书,雪山藏书阁的书几乎都被他翻遍了,许多年来皆是如此,倒没有太多稀奇的旧事。”
阿凤在习武上极有天赋,只可惜学的太晚,但很多招式心法她只需教一遍他便能融会贯通。
他不怕冷,便是冬日也不喜穿厚厚的狐裘,常常急得三尺拿着狐裘在他身后追。
贺若真的手指蓦地停下。
明明是说沈念,她为何总想起阿凤。
李容玥认真的在心里一一记下。
他心软,那便架不住她一心纠缠,若是可以,还能用些苦肉计;他喜欢小动物,她宫中正好有只养了多年的猫儿;他有洁癖,她得小心些暂时不要碰他;他畏寒,她记得她宫中有几匹御寒的贡品缎子,其中有一匹正好是他喜欢的青色;
他爱在雨天听琴却不爱抚琴,可她会啊,她便寻个下雨天抱着琴去找他;他爱买东西,这简单,她这些年存了许多银钱,正愁没地方花;他喜欢看书,她记得外祖父有几本孤本,她下次就去要来送他。
他需要名贵药材,这也不难,宫中最是不缺名贵药材。
贺若真没再继续说,她静静的看向百花园。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这般了解他,可她很清楚...这并非好事。
‘你应当知道,你要与他一处,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并无此意’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个时辰前。
可现在她才惊觉,她的心不知何时已经乱了。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亭中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