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退出来,陈梦熊痛苦极了,最初一段日子几乎难以忍受,天天在家里睡懒觉,便又不可避免地和柳如花经常发生冲撞。
柳如花要陈梦熊早起一会儿,多呼吸一点社会主义的新鲜空气。
陈梦熊说:“呼吸啥社会主义的新鲜空气?我现在就想当只猪,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反正大成国货公司公私合营了,不是我的了,我还操啥心?!”
柳如花说:“可你还是资方代表,还拿着定息嘛,总该尽点心的。”
陈梦熊说:“算了吧,我是想开了,咋着都是一生,我还是咋舒服咋过吧!”
柳如花讥讽说:“那你应该再去抽大烟,吸白面,逛窑子……”
陈梦熊说:“那敢情好!老四,这种好地方还有么?有我就去呀!”
柳如花火透了:“你……你混账!北平解放时,共产党白挽救你了!”
陈梦熊说:“不错,北平解放时,共产党挽救了我,可现在,共产党又毁了我!共产党把我从一个大烟鬼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商人,而我成了真正的商人之后,共产党又把我从商界赶出来了。”说到这里,陈梦熊激动了,“如花,我不是猪,是人,是商人,可共产党把我当猪养着!这有道理吗?”
柳如花说:“国家并没有亏你,对公司是赎买,公私合营也是你自愿的……”
陈梦熊说:“我敢不自愿吗?!原先还说,新民主主义时期很长,搞社会主义还是将来的事,可社会主义说来就来了!”
柳如花说:“社会主义来了有什么不好?没准再过几年,共产主义也要来了!”
陈梦熊说:“很好,很好,到那时咱们谁也别干活了,都去共别人的产吧!咱们这新中国可就大有前途了!真没想到,孙成伟倒比我有眼光,人家早就说了,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共产主义一到,还不都是大家的!”
柳如花严正指出:“陈梦熊,你这种言论距反革命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陈梦熊呆呆地看着柳如花,突然发现这个曾让他梦魂牵绕的女人是那么陌生,一下子泪流满面,一边抽着自己的嘴巴,一边说:“好,好,你权当我是放屁!”
柳如花对此却无动于衷:“你当然是放屁,资产阶级的腐朽臭屁!”
------------
该章节已被锁定
------------
第二部
------------
该章节已被锁定
------------
三十九
九岁的援朝那时已多多少少知道些生活的艰难了。每当看着妈妈挺着大肚子给他们分饭,援朝就想,妈妈得多吃点,妈妈肚里还有小毛毛呢。妈妈和外婆都夸援朝懂事,援朝便益发“懂事”了,不再好好上学,却和一个叫盼盼的凤阳小姑娘学起了唱花鼓,沿街讨饭,这日还把刚上一年级的妹妹胜利伙上了。
胜利问援朝:“哥,唱花鼓好玩吗?”
援朝说:“好玩呀,唱得好了,还能帮妈妈挣钱哩!”
“谁教我们呀?”
“有个叫盼盼的凤阳姐姐能教我们,可好学了,昨天我找她学过!”
胜利眼里的第一个大英雄便是哥哥援朝,于是,便跟哥哥走了。
花鼓确是好学好唱,没一会儿工夫,胜利就学会了好多曲子,什么“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什么“打花鼓,唱新曲,歌颂领袖毛主席……”什么“叫大叔,叫大娘,一天不吃饿得慌。行行好,积积德,乐施行善不吃亏……”
援朝大加赞扬:“胜利,唱得好,就这样唱。”
胜利很兴奋,像只欢快的小兔子,在哥哥和那个凤阳姐姐身边又唱又跳。
…………
遗憾的是,乐施行善的人不多,他们并没讨得多少吃的。
刘胜利泄气了,说:“哥,唱花鼓一点都不好玩,我都饿了。”
凤阳姐姐盼盼拿出一块讨来的黑乎乎的菜窝窝说:“你吃,你吃。”
刘胜利看了一眼便说:“脏死了,我才不吃呢。”
刘援朝说:“你还是不饿。”
就在这天,汤平从省城赶往建安矿上任,在县城碰上了这一幕。
盼盼很机灵,见汤平远远走过来便说:“快唱,快唱,那人怪面善的……”
刘援朝拿起花鼓问:“唱什么?”
盼盼说:“唱歌颂领袖毛主席呀。”
刘援朝马上敲起花鼓,冲着汤平唱了起来:
打花鼓,唱新曲,歌颂领袖毛主席。
总路线,***,人民公社新天地……
汤平注意到了刘援朝和刘胜利背着的破书包和身上矿工工作服改制的破衣服,迟疑了一下,在刘援朝面前停住了脚步,问:“看样子,你们都是建安矿的职工子弟吧?啊?咋不去上学呀?”
刘援朝当即说起谎来,且眼泪汪汪:“叔叔,我……我爸爸在井下牺牲了,家里人口多吃不上饭,我……我和姐姐、妹妹只好上街讨饭,给妈妈帮点忙……”
汤平怔住了,掏出挎包里一天没舍得吃的两个干裂的馍馍递给刘援朝,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刘援朝还想撒谎,刘胜利却抢先说:“他叫援朝,她叫盼盼,我叫胜利。”
汤平想了想,又把几块钱放到了刘胜利手里:“胜利小朋友,拿着,你们都上学去,别再在这里乱唱了,听到没有?家里有困难可以找矿上解决……”
援朝和胜利连连应着,收了摊子。
大祸就这么闯下了。当时,兄妹二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乐施行善的大叔竟是建安矿的新任党委书记,而这位新任党委书记竟会因为他们而饿昏在县城的公共汽车站上,被刘存义用矿上唯一的一辆吉普车接走。
坐在回建安矿的吉普车上,刘存义对面容浮肿的汤平抱怨说:“汤书记,我可真没想到,咱们会这样见面!钱书记上个月浮肿倒下了,你这还没到任,竟倒在了县城里!为三个小叫花子,值得么?”
汤平说:“刘矿长,他们不是一般的小叫花子,这是咱建安矿的职工子弟!他们的父亲是在咱井下牺牲的,看着他们在街头唱花鼓要饭,我心里难受啊!”路道两旁,一排排被扒光了树皮的枯树闪过,汤平注意到了,又说,“刘矿长,情况很严重啊,你看看,连树皮都扒光了。”
刘存义叹着气说:“周围农村比矿上更苦,非正常死亡人数不少,我们建安煤矿目前还没出现非正常死亡。”
汤平说:“不能掉以轻心啊,这种困难情况短期内恐怕还无法得到根本解决。我们在抓好煤炭生产的前提下,一定要积极进行生产自救,把矿井周围的荒地开出来,种瓜种菜,主食不够瓜菜代,这个工作一定要马上做起来。”
刘存义说:“好吧,组织个副业大队吧,我亲自抓。”
汤平摆摆手:“不,不,副业大队我来抓,你还是集中精力抓好生产!”
刘存义说:“那也好。”
汤平又想起了三个小叫花子:“哦,刘矿长,你帮我查一下,援朝、胜利和盼盼是哪个死亡矿工的孩子?对因公死亡的矿工家属,我们不能不管不问呀!”
刘存义一下子怔住了:“援朝、胜利?”
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