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惟我心永恒(1 / 1)

茁壮的草根 半闲半散 3989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一章 惟我心永恒

石宗勤离开连轧厂去海南学习的消息传遍全厂时,看牙归来的李铁韬光养晦,坚门壁垒从不走出房门一步。

这两人在厂里失去了踪迹,程伟志就成了一号人物。

每天早晨,厂办大楼里处处传来他激昂的脚步声,每一层工作人员都能在不经意间,看到不断忙碌、走来走去的程厂长的身影。

大家聚在一起闲聊,禁不住要感叹几声,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可敬的程厂长事无巨细,处处放火。

石宗勤临走时,把办公室钥匙交给宁向东,让他代自己交还厂里,虽然自问心中磊落,但连轧厂毕竟是自己眼看着一天天成长起来的,终究还是放不下,心里就不太愿意面对如今这样微妙的氛围。

程厂长拿到钥匙后,在手里反复把玩,良久没有说话,同时,暗中观察宁向东的脑门,当发现没有如预期那样看到一层细汗时,心里不禁懊恼,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被领导晾在一边就紧张。

所谓心底无私天地宽,宁向东很有点莫名其妙,程厂长为什么瞅个冷子就瞥他一眼,自己脸上又没有开花。

“小宁啊,要不这样吧,石总工的办公室还是保持原样不动,万一老领导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也有个落脚的地方。”程厂长忽然想起方振杰苦口婆心的教导,凡事示恩于外,可得民心。

“对于你的安排吗……”程伟志双手交叉相握,两枚大拇指往复画圈,做深思状:“还是回工会吧,我跟刘主席打个招呼。”

“程厂长,我有个请求能说吗?”宁向东忽然插话道。

“哦?说来听听。”程伟志对宁向东这个人很有兴趣,如果他不是石宗勤的人就好了。

“我还是想回质监站,我那点艺术水平,去工会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编制。”宁向东很恳切,假如不是石总工赶鸭子上架,他连石办都不愿意来。

“这样啊?”程伟志沉吟了一会儿:“按说你一直在石总工身边工作,应该有个合理的安排,其实我在考虑,团委是不是更适合你……”说着,他打开保温杯的杯盖,却没有端起杯子喝水。

略做停顿后,程厂长又盖上杯盖,面露惋惜之色:“既然你提出到生产一线去,这样也好,年轻人确实应该加强自身锻炼,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谈心。”

宁向东走后,程伟志脸色阴沉下来,他不信这个年轻人没看出他的暗示,可没想到真的就不低头。

累啊,心思都用到端茶倒水这些细节上来了,程伟志长叹一声,疲惫的陷进椅子里,这个厂长当的比处长还累,什么时候,把头上的副字摘掉就算熬出来了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旋即又想,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万一呢?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眼下最迫切的,是要慢慢抹掉姓石的留在人们心里的所有痕迹。

石宗勤离开并原的时候是夜里。

他的机票是晚上的,因为价格比白天航班便宜很多,虽然能够报销,但他还是坚持,公家的钱也是钱,更何况他还是连轧厂的人,厂里如今还没有效益。

“省下的就是赚下的。”石宗勤笑呵呵的对李铁说。

李铁来送行,纯粹以个人身份,宁向东也来了,他给石总工订的票,时间他知道。

不过令石宗勤意外的是,宁向东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候机楼,他看到小宁身边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漂亮女孩子。

宋小青的寒假即将结束了,她好容易又找到一个机会跟宁向东见个面,没想到这么凑巧,石宗勤今天飞海南,两人的约会变成了给他送行。

没有前呼后拥的送行队伍,石宗勤和李铁走在候机楼里,完全是一位普通的老者,身边伴随着一个略微年轻点的兄弟,两人流露出来的气宇,也是平凡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两个青春阳光的小伴侣。

“你算是解脱了,宗勤。”李铁感慨的说道。

“解脱?那是谁绑着你呢?”石宗勤含笑问道。

李铁一愣,话里的机锋他能听出来,短时间却悟不出来,就笑道:“好吧,那我换个说法,你这一走,算得了清静。”

“可谁能吵到你我呢?”石宗勤用手指戳在李铁左胸。

李铁胸口一痒,忽然顿悟,哈哈大笑道:“唯心而已!”

人世间熙熙攘攘,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愁,千万般烦恼,唯心乱而已。

两人在前面口打机锋,宁向东和宋小青在后面静静聆听。

航班起飞后,石宗勤走了。

离开候机楼,李铁也走了。

二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寒。

机场外的夜空,深灰的色调里透着诡异的光亮,寒风刺骨卷起路边碎叶。

宁向东拉着宋小青缓缓而行,当看到路边的一张条椅时,他走过去,轻轻落座。

宋小青知道他满腹心事,静静的陪在一边。

夜色越来越深,空中渐渐有雪花飞舞,落在冻得麻木的脸上,无知无觉。

气温越来越低,宁向东依然端坐不动,眼露迷茫,望着南方。

宋小青握住他冰冷的手,担忧的看着。

后半夜,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宁向东的眉毛已凝满冰霜,落雪在身上,覆了一层又一层。

这一夜,蒙古高原的冷空气入侵我国北方大部城市,并原经历了史上气温变化最剧烈的倒春寒。

宋小青偎在宁向东身边,雪花落满全身,两个人渐渐化成一座雕塑。

当东方出现曙光的时候,宁向东动了,他低头看看倚靠在身边的宋小青,心中所有滞障一片片破碎成灰。

宋小青也醒了,宁向东抖落一身残雪,轻轻挽住她,映着璀璨红霞,缓缓起身。

三千年历史,不外功名利禄,红尘百态,绚烂图画,穷一生所求,终归迷失于外的虚表罢了。

雁过长空,影沉寒水,世间万物变化无穷,俱一一留照,惟我心永恒。

东方天际,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照亮此世间。

宋小青伸手挽过一段花枝,递到宁向东眼前,枝头一粒嫩叶,含苞欲吐。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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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鲲鹏水击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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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人潮凶猛

宁向东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差点误了车。

厂里下午才把车票交给他,而此时,离开车时间只剩两个小时。

据办公室的人说,订票时把他忘了,因为他一直在石办工作,后来回到质监站时,劳资处的人员实力没有变更,所以完全忘了给他买票的事,这张票还是加急办理的,连硬座也没混上,更别提卧铺了,宁向东一听傻了眼,这一趟上千公里,连个座也没有,不得要了老命。

上个星期,他被派到东山园林所参加兄弟单位友共建,山上连电话也没有,整整七天就像生活在另一个时空。

所里的办公地点在山顶,每晚都可以看到并原市的灯火,山上也非常安静,甚至能听到天树木发芽的声音。

宁向东简直死了这里,既远离城市,又没有远离文明,所有一切都跟他骨子里追求的平淡生活水交融,他甚至有点感激程伟志厂长安排的这趟公差。

而这一星期,也是连轧厂开始分批往武汉钢铁公司派遣进修职工的时间,当他下山返回厂里,已经有一半职工离开了。

拿到火车票,宁向东匆匆忙忙赶回家收拾行李,又匆匆忙忙给龚强打了电话,谢天谢地龚胖子还在单位。

接到电话后龚强很冷静,为塑料二厂销售部门的骨干成员,胖子出门太多,经验老道:“别急东子,车站咱有的是人,等我打个电话给你安排。”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龚强赶到冶院家属院,直接在楼下吼了一声,宁向东早已收拾停当,一直竖着耳朵,听到喊声立即飞奔下楼。

两人来到街边,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也顾不上讨价还价。

出租车司机炼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两人急吼吼要去火车站,张口就报三十。

胖子气的浑乱颤,差点让司机乱了方向盘:“要三十?刀磨得太快了吧?坐公汽才一块五!”

“那你坐公汽啊,就您这体格,我拉着还多费两个油。”那时的出租车没有计价表,花多少钱全看乘客和司机之间谈成多少。

司机硬气,胖子就得软:“便宜点啊老哥,都不容易,您看看我俩像大款吗?”

出门求财不求气,胖子服软,司机也缓了语气:“他不像你像,最多再便宜十块钱,能走就走。”

这回宁向东和龚强谁也没话了,从草坪坡到火车站,二十几站地,公交车得活活跑一个多小时,得了,二十走吧。

到了车站,龚强约好的朋友早已等了半天,一见面也顾不上寒暄,一人给了一个乘务员臂章,带着他俩从车站一个小门进去,上上下下几个通道后,直接上了月台。

这趟从并原到武汉的车是过路车,只停三分钟。

站台上稀稀落落没几个人,铁轨上空空dàng)dàng),也没有绿皮车。

两人心里有点慌,看手表发车时间已经过了,别是误了车啊,连忙在附近找个人打听,才知道火车晚点了。

哥俩松了口气,胖子抹抹头上的汗,从兜里掏出烟,和宁向东一人一根点上,刚抽没几口,远处响起吹哨声,车站的人跑来跑去,驱赶靠近站台警示线的人,随后远远传来呜呜的声音,火车进站了。

看了看等车的人也没多少,宁向东的行李也不多,就俩箱子,干脆抽完烟再过去上车也来得及。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随着火车停稳,平地里忽的就冒出一大群人来。

不但人多,随行李还都是非得肩扛的特大号,其中六七个更是带着全被褥,手里提着脸盆,看架势是家随人走的民工兄弟。

众人一通乱挤,一位民工大哥的脸盆被挤下月台,立刻纵跳下去拣。

站在车门口维持秩序的列车员是个中年大姐,连忙尖叫着让那人上来,上车的乡亲们事不关己,哪管这些,只顾低头猛挤,结果有人把列车员的大檐帽也挤掉了,列车员急忙去捡,帽子转了个圈,也下了月台。

龚强一看这阵仗,说得了东子,送佛送到西,咱俩一块挤吧,我送你上车。

胖子体积大,提着一个箱子带头杀进人群,宁向东提起另一个紧随其后。

与其说是挤,不如说是被人潮前呼后拥送上了车。

不过挤到车厢的厕所旁边,就再也挤动不了,前边过道里早已塞满了人和行李。

厕所旁边是洗漱的地方,就这儿还能转个,后不断有人催促往里走,宁向东的票没座,进车厢里也没意义,就把行李接过来,连声催促胖子赶紧下车。

龚强这么胖的人,从上车脚就没够着过地,完全是被人流夹着过来的,这会儿也不敢再客气,刚才往上挤的时候就已经听见吹哨了。

他转想往外走,可哪里还有出去的地方,急的胖子想从人头上面爬过去,但挤成一团的民工兄弟绝不答应。

宁向东把车窗拉起来,喊道:“从这儿跳下去!”

站台上立刻过来一名铁路民警,指着他横眉竖目,宁向东一看也没了辙,刚刚那位掉了帽子的乘务员大姐正一溜小跑往最后边的宿营车去了。

龚强看看窗户面积,两手一摊:“还是拉倒吧,不行我下站再下车。”

没想到的是,下站只有更挤,没有轻松,源源不断的人从外边挤上来,车里下去的人却寥寥无几。

哥俩感到非常诧异,这是一趟夜间火车,怎么这么多人坐,而且看他们从容的样子,对车里的状况似乎早有了解。

宁向东向边的人打听,才知道坐这趟车的人,大部分是到汉口的汉正街进货的。

选择这趟车时间正好,到终点是凌晨四点半,下车找个早点摊吃完早饭,天也才刚刚亮。

“进个货也要起大早?一白天不够你进的?”龚强理解不了。

“早晨市场里没人,进好货就走了,省去很多麻烦,你不知道,白天汉正街里得有多少人。”

“能有多少人?有这车里人多?”

“差不多。”

胖子撇撇嘴,都说了就是条街嘛,还能有这么多人?龚强自认见多识广,家乡话都不会说了,却没有想到街和街的意义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儿,龚强有点内急,这才发现厕所从上车就没看见打开过。

不可能是列车员锁的吧,那样不得激起民愤?

刚才说话的那位民工兄弟就狡黠的笑了笑。

宁向东摸出一支烟递过去:“这厕所坏了还是锁了?一直不开门。”

那位兄弟说道:“你敲敲就开。”

龚强一听连忙敲门,果然开了条缝。

里面露出半张脸,警惕的问:“干嘛?”

这不废话吗?龚强理直气壮:“上厕所!”

“等着。”那人边说边打开门出来,却拦着他不让往里挤。

龚强正纳闷着,只见里面又出来一人,随后还有一个,最早出来的那人这才冲龚强一摆头。

这下有点麻烦了,地方本来就窄,胖子一个顶俩,现在凭空又冒出仨来,几个人原地扭做一团,挣扎半天才算交换了位置。

进了厕所,才发现里面还有个人,正贴墙根站着。

看见龚强进来,那人就笑笑:“尿吧,我不看。”

我去!

胖子一把把那人抓了出去。

解完手,外边四个人又全进了厕所。

宁向东和龚强长出一口气,还是他们呆的地方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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