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继续向里走,距离走廊尽头挂着灯笼的木门尚有几步路已经有迎宾小姐热情地冲他们微笑。许克先把行李车托付给小姐,然后问:“有没有条件好一点的包间?”
“有的,条件都很好。您是要单人的豪华间还是要双人间?”
许克看着路先生,故意问:“给您要个豪华间吧?”
路先生摆下手说:“一起来嘛,还可以聊聊天。”
两人被带进一个包间,各自坐到沙发上,等技师端来泡脚用的木盆。路先生打量着不大的包间里仅有的几件陈设,情绪显然比刚才好了很多,说:“你知道我们在国外最想什么?”
许克笑了:“最想祖国的亲人——可以亲的人?”
“哈哈,这个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你信不信,我最想的就是这个——洗脚。”
“只是想洗洗脚?就没有更进一步的愿望?”
“哈哈,从洗脚开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然后再由表及里、自下而上、步步深入嘛。”
技师端着放好药水的木盆进来,许克一边脱袜子一边问:“路上还顺利吧?”
路先生动作很快,已经把裤腿挽到膝盖上方,两只脚都探进盆里试着水温,答道:“还可以吧,就是从Chicago起飞时晚了一点。”
第一部分 你知道我们在国外最想什么?(2)
“美联航这个航班一开通就方便多了,以前我都要从底特律或旧金山转机。”许克说。
“你以前常去Chicago?”
“我是在芝加哥大学毕业的。”许克的回答听上去很平和、很自然。
“UniversityofChicago,名校啊,Top10?Top20肯定有了。”路先生羡慕地说,“我当年曾经想转去那里读的,可惜啊‘美刀’不够,我是在IndianaUniversity,也还不错啦。”
“当然,IU是很棒的学校啊,不像芝加哥大学,很沉闷,徒有其表吧。”许克适时地谦虚一下。
“Chicago是个不错的地方,就是黑人太多,尤其是城南。”
“还好啦,我在城北湖滨那一带,周边环境还可以。”
“UofChicago不是在南面吗?Northwestern才是在北面。”路先生一脸疑惑。
许克忙解释说:“是的,我自己在北面找的房子,住得离学校比较远。”
路先生的注意力转移到为他辛勤服务的技师身上,上下端祥着问:“你是哪里人呀?四川的吧。”
“成都。”
“咦!这么巧?!我说在成都怎么遇不到漂亮的幺妹儿,都跑北京来了。你真是成都的?哪个区?武侯区还是金牛区的?”
“广汉。”技师红着脸回答。
“我就说嘛,成都市里的女孩子眼光都那么高,怎么肯干这个。做人要厚道,干嘛非要把自己说成是成都人呢?城里人有什么好的。”路先生又把矛头转向给许克捏脚的那位,“你是哪里的?”
“资阳。”
“这就对了嘛,是哪里人就说是哪里人,光明正大的多好。你不要笑,你说,如果我刚才先问的是你,你是不是也会说自己是成都的?”路先生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许克的技师红着脸吐了下舌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许克脸上却显得比两位技师更不自然,趁着另外三个人都没注意他便赶紧岔开话题:“路先生,上次在成都一直没机会和您好好聊聊。”
“叫我Kenny,不然听上去好像我很老,其实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四、五岁?肯定不超过六、七岁。”路先生客气过后又说,“上次那个workshop你是第二天才到的嘛。不过说实话,我和你们格恩成都的那帮人也都没好好聊过,不是一路人。”
第一部分 默契(1)
路先生被捏得呲牙咧嘴,神经越加亢奋,仿佛要用言语让自己发泄出来,滔滔不绝地说:“那两天车轮战术搞得太疲劳,我也惦记着回美国看老婆孩子,你们公司除了你讲的还有些东西,其他的我根本听不进去,太小儿科。”
此刻如果只是一味单纯地自谦就也有点小儿科了,颂扬对方才是更好的自谦,许克说:“其实那天我做介绍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感觉除了您和我有些共鸣,其他人好像很难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我还在反思是不是我的方法有问题。”
路先生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咝——,这地方连的是胆囊吧?她们都说我胆囊有问题。”技师一边点头一边收了些力道,路先生片刻之后才缓过劲来,接着说,“他们都是我叫来旁听的,不过也很关键哟,每个人手里都有一票呢。虽说Procurement是我负责,但是globalpany那一套你懂的,凡事都要搞一个mittee。我看他们不见得会买你们成都那帮人的帐。”
“Tony太年轻,Paul是他的头儿,恐怕也只会做一件事。”
“哪件事?”
“听他的名字就知道了,Paul嘛,就会打炮,自己打,也喜欢带着别人打。”许克说完就暗暗紧张地观察路先生的反应。
路先生先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女孩子的反应,再挪一挪身子凑近许克,暧昧地笑着说:“真的?那他倒还算有一点价值,可惜他在成都。”
许克也会心地笑了。他刚才的确有些冒险,毕竟这才是他和路先生的第一次私下见面,之前也仅在研讨会上见过那一次,但他为了快速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必须冒险,惟有自己首先撕掉所有伪装与假面,才能指望对方同样坦裎相见,惟有彼此坦裎相见了才能坦诚相待。许克的胜算在于选了个很好的时机,在路先生经过近十四个小时孤独疲惫地越洋飞行之后最需要关怀、最需要陪伴的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第一部分 默契(2)
路先生顿对许克说:“我们做采购就像做足底,程式化了,没什么意思。像弱电配套这个项目,都是完全成熟的东西,彻底标准化的结果是谁和谁都差不多,他西门子能做的你格恩也能做,你格恩能做的他霍尼韦尔也能做。价格嘛恐怕也拉不开,谁也不敢报高了但谁也不肯报低了,你说我怎么选?性能和价格都很重要,但还有没有别的因素?”路先生稍加停顿,意味深长地说:“有,人最重要。找对了合作的人,性能有问题可以调整,价格有问题可以协商。我路某人做了这么多年采购,从来不是选择产品而是选择伙伴,在美国如此,回国来也希望如此。”
许克心思一动,但摸不清路先生的最终意图,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路先生循循善诱:“你说,没有默契的人可以合作吗?如果你是我,在美国住了十多年从Indiana跑到人地生疏的成都,会找Paul那样的人合作吗?”
这话听上去像是给格恩判了死刑,却又好像给许克本人点燃了一线希望,他试探道:“依您看,格恩应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呢?”
路先生嘿嘿一笑,说:“我就猜到你会这么问。Kevin,你相信吗?我可以大体上知道你想什么,甚至可以预测你的下一步行动。这是什么?这就叫默契。”
许克却没有半点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