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1)

石钟山自选集 石钟山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占山的眼睛带着杨梅的笑,消失在黑咕隆咚的地窖里。

杨梅先是把两捆谷草盖在地窖口上,又费了挺大的劲,把一旁的两块石头压在了上面。做这些时,杨梅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她真的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坐下之后她发现,这个地方真好,能够看到全部的靠山屯的地貌,还能看到伸出靠山屯的那条雪路,她还记得,两天前,她就是顺着这条雪路随马林来到这里的。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正顶了。

杨梅的视线里,通往村外的雪路上来了一支马队,她数了数,一共有十八匹马,马上端坐着十八个挎双枪的人。

站在院子里的马林也发现了马队,这时他回过头来,冲杨梅很暖地笑了一次,杨梅也回报给他一个微笑。马林一挥手拔出了腰间的双枪,沉甸甸地向街心走去。

在后院撒尿的细草也看见了马队,他还没有尿,便向回跑,他一边跑一边喊:娘,娘,马来了,马来了。

细草喊得兴奋而又响亮。

秋菊抱着火枪走了出来,她冲细草说:听话,别出门,娘一会儿就回来。

秋菊走出马家院门时,很认真地看了一眼坐在地窖口石头上的杨梅,她发现杨梅也在看她。

枪就响了,响在腊月二十三的正午。

十五

暮色时分,逃离靠山屯的人们又蜂拥着回来了,一时间靠山屯鸡啼狗吠,热闹异常。

在暮色中人们看到村街心那棵老杨树下,血水染红了积雪。二十具尸首横陈在雪地上,十八人躺在老杨树周围,老杨树旁倚着马林,另一个是秋菊,远远望去,两个人好像是走累了,坐在树下,倚着树身在休息。

马林的眼睛大睁着,平举着那两把快枪,嘴角挂着那缕冷笑,血水已经硬在了身上。

秋菊死死地抱着一杆火枪,她的头歪向马林那一侧。她也是脸上挂着笑的,却不是马林那种冷笑,而是很开心的笑。

奇怪的是,十八个胡子身上都没有枪伤,血水一律都是从眼眶里流出来的,快枪手马林先让他们都变成了瞎子,然后才让他们死的。

细草坐在母亲的一旁,他似乎坐了有些时候了,腿变得麻木了。他先是一迭声地喊:娘,娘,咱回家,回家。后来他就不喊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一股风吹来,地上的浮雪纷纷扬扬地飘着,细草喊: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砍你腿……

人们还看见马家院子里的地窖上坐着那个叫杨梅的女人。女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石如碑。

夜色终于淹没了靠山屯。

腊月二十三傍晚的风里,送来疯女人耿莲的喃喃低语:来呀,你们都来干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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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的女人 1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五年,中原水灾。先是滚滚浊浊的黄河水决堤而出,淹没了几十个县的田地和村庄。那一年,水灾之后,几十个县颗粒无收,瘟疫像野草样的蔓长,男女老幼的尸体横陈乡野。第二年,草青草绿,到了秋收季节,又来了一群满天满地的蝗虫。蝗虫所过之处,片草不留。多灾多难的中原,又一次背井离乡地大迁徙开始了。

男人挑着全部家当,身后随着女人,老人牵着儿孙的衣襟,他们喊爹喊娘,一路跌跌跄跄地向北方走来。

过了山海关,他们已流尽了思乡的泪水。北方寒冷的空气使这些中原父老打着长长短短的喷嚏,地冻天寒的天气,告诉他们已经进入关东的土地了。

流油的关东黑土地接纳了一拨又一拨中原人,他们依山傍水建起了自己的家园。这些大多来自河南和山东的迁徙者,不同的口音使他们分屯而居。河南人住在山南,山东人住在山北。刚开始,山南只有十几户河南人,山北也只有几户山东人,渐渐随着大批闯关东的中原人的到来,山南和山北的屯户渐渐地就壮大起来。他们分屯而居,泾渭分明。他们依据乡音聚集在一起,开荒种地,进山捕猎。从此,他们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

是乡音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同乡一起流落在关东的土地上,他们没啥可说的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先来的人们腾出自己的房屋接纳后来者。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到,全屯子人一起动手,挖土伐树,帮助后来者建房盖屋。有了炊烟,有了鸡啼狗叫就有了日子。有了日子就有了故事。

山北的山东屯,在那年秋天成就了一个喜事。大奎和乔麦花成亲了,那一年,大奎十八岁,乔麦花十六岁。大奎已经在山东屯里生活了两年了,乔麦花是今年刚随父亲来到了这里。大奎是一个人来到山东屯的,离开山东老家的时候,那时他们是一大家子人。有父母,还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先是十岁的妹妹饿死了,母亲一路上一直在哭,为了背井离乡,为了饿死的女儿,母亲伤心欲绝,死去活来的就是哭。母亲本来就是拖着虚弱的身体上路的,一路上他们靠着吃野菜喝河水支撑着。他们想讨点吃的,可是路过的人家早已是十户九空了。剩下的一家也是饥肠辘辘,靠野菜树皮度日子。先是悲痛万分的母亲倒在了一个山坳里,父亲和大奎流着眼泪把母亲埋了,他们头也不回地上路了,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咬紧牙关,沿着同乡的足迹去闯关东。山海关已经遥遥可望,父亲却患了疟疾,父亲发冷发烧,上牙磕下牙。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无力行走了,大奎背着父亲,奔着遥遥可望的山海关去了。还没到山海关,父亲的身体就凉了,后来就硬了,大奎放下僵硬的父亲。此时,大奎已经欲哭无泪了。

大奎只能把父亲埋在了关内,最后他只身一人来到了山东屯。同乡的男人女人接纳了他,帮他盖起了三间土屋,又分出了一块荒地。大奎幸运地活了下来。

乔麦花的经历和大奎大同小异,一家子人就她一人来到了山东屯。也是好心的同乡收留了她。也是同乡做主,成就了大奎和乔麦花这门婚事。

背井离乡的人们,难得有一次喜庆的事。大奎和乔麦花的婚事,变成了山东屯共同的喜事。他们倾其所有,拿出家里风干的腊肉,这是他们进入冬天后,猎到的果实,只有年节时他们才从房檐下,把风干的腊肉割下一块。家乡的风俗,婚丧嫁娶的少不了吹吹打打的鼓乐班子,刚刚组建起来的山东屯自然没有这样的班子。于是,一些壮年男人拿出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