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慧通(1 / 1)

当白月光哪有不疯的 须拂 3107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9章 慧通

  慧通是个和尚, 准确来说,是个大师。

  听闻他能看到人过去和未来的因果。

  姜真是不信的,但总有人信, 比如她的父皇。

  京城里的贵人无不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把?他口中的预言视为真的天命——但姜真甚至不信他是个和尚。

  出家?人不该看空一切吗, 她看慧通可不像清心寡欲的样子。

  慧通如何本来和她无关,姜真厌恶他,是因为偶然得知当?初是他和皇帝进言姜庭有人皇之相,导致父皇对姜庭屡动?杀心。

  这?话现在?看来似乎有几分灵验,不过人都有私心, 她心里始终对这?人心存膈应。

  当?年封家?出事,母后以清修为借口让她住在?净慈寺。

  她待在?寺中, 每日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辞早课, 就?是不想见到寺中的慧通。

  慧通却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厌恶, 每日都要?为她讲经?, 她没有理由推拒, 只能一言不发地听他说那些让人昏昏欲睡的经?文。

  看她上眼皮和下眼皮都黏在?了一起?, 慧通让沙弥拿来棋盘,放在?两人中间:“殿下, 请。”

  他将手伸入棋罐,拈起?一颗白子, 悬在?棋盘之上。

  “我不会下。”

  下棋比听经?有意思?,但姜真看他自顾自的态度,只觉得荒谬, 根本不想搭理他。

  慧通抬了抬眼:“那便下‘连珠’, 殿下总会吧。”

  “……”

  “殿下若是赢了在?下,在?下愿意送殿下一件小东西, 作为礼物。”

  他还记得自己是出家?人,不说“赌注”,只说是礼物,禅房里光线熹微,姜真看不见他此时眼里的神情,但能听得出他的语气。

  五子连珠都是小孩玩的把?戏,她要?说不会,差不多等于?承认自己是弱智。

  她也笑了一下,拈着黑子重重落在?棋盘的天元点上,桌面都抖了几下。

  “殿下,沉心静气。”慧通捻着舍利子,轻言慢语:“诸心皆为非心,莫要?执着,易伤己身。”

  姜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语气算不上好:“这?也是你的谶言?”

  “不是。”慧通听了她的嘲讽,竟然笑了出来:“是我对殿下的……赠言。”

  “哦。”姜真落下最后一子,黑子已经?在?阳线上连了起?来:“我赢了。”

  宫里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其实很擅长下棋,不知道慧通邀她对弈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看到她势已形成,也不惊讶,微微颔首。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殿下,请记好了。”

  慧通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从赤色的袈裟里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棋盘上:“这?,便是我给殿下的礼物。”

  姜真没有真期待他会送些什么?,当?着他的面,就?随手拆开那封没有落款的信,却在?看到信纸上的内容时,微妙而复杂的表情霎时凝固在?了脸上。

  一拃长的狭小信纸,密密麻麻地印着血红的指印,落款是封家?的长辈,发往城外,是一封求救托孤的绝笔信。

  ——

  慧通说的那些话,她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封家?的事情,她一直被母后瞒在?鼓里,其他人又因为种种私心没有告诉她。

  若不是慧通给了她那封信,她怕是无法及时赶回京城,救下封离。

  但这?封信是怎么?到慧通手上的,他又为什么?要?给她?

  后来京城的事态已经?不大好了,她没工夫也没法再出城去问他。

  姜真捏紧了双手,头脑中一片疑云。

  青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和这?里的“妖魔”有什么?联系?

  她心中隐隐浮起?一阵不好预感。

  周围的棺钉已经?全都落下,眼看她就?要?暴露在?这?两人面前,她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全是滑腻的冷汗。

  这?时外头响起?一声铮鸣,声音之大,连棺材的内壁都被震动?,姜真心头一颤。

  那男声顿了顿,说道:“你去看看。”

  他语气隐隐凌驾于?青夫人之上,可以听出两人关系并不平等。

  青夫人柔柔了应了声,脚步远去。

  姜真还没来得及好奇发生了什么?,就?被头顶的动?静吸引。

  棺材盖子无声无息滑到一头,外头新鲜的空气、焚香味和刺眼的月光同时涌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姜真安详地躺在?棺材里,仿佛睡着了。

  男子的手原本放在?棺材,看到她的脸时,似乎僵了僵。

  周围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下来。

  姜真一咬牙,电光石火之际,迅速从棺材里跳起?来,双手准确地抓住男人的脖子,踩在?他身上狠狠掼了下去。

  男人闷哼一声,跌在?地上,姜真毫不犹豫地掐紧他脖颈,手中的灰色雾气凝成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逼近他眉心。

  “果然是你……”

  姜真手中一沉,终于?从呛人的香灰里看清了男人的脸:“慧通大师,许久不见。”

  男人倒在?地上,没有挣扎,他穿着和许多年前一样的赤色袈裟,眼神如同深潭,只不过原本清秀干净的脸上,一半还有人形,另一半的脸皮都已经?脱落,露出苍苍白骨,惊悚无比。

  红颜枯骨不过如此,姜真都怕自己轻轻一握,他身上的骨头就?此散架。

  “是许久不见了……殿下还是这?么?令人意外。”他神情倒是镇定如初:“你终于?回人间了。”

  ……她可不是来和他叙旧的。

  姜真眼神一厉:“我就?知道你是个妖僧,是你和青夫人在?这?山上装神弄鬼地杀人?”

  慧通沉寂地看着她,仿佛在?思?考借口。

  过了半天,他像是想好了似的,才微微启唇,姜真已经?将手里那道混沌之气化成的利刃戳进了他的肩膀里。

  他身子也和脸一样,一半是骷髅,一半又与正常人无异,怪得很,姜真把?混沌之气插进他脖子,硬生生地震碎了他整个右臂的骨头。

  慧通紧紧地抿着唇,没泄出一声痛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慧通提拉起?来,可能是因为身体的一半是白骨,慧通比她想象中要?轻。

  “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姜真提着他的领口,警惕地望着他的眼睛:“你是人,还是妖魔?”

  慧通隐忍着发出低低笑声:“这?对殿下来说有什么?分别?吗……如果我还是人,殿下可会对我网开一面?”

  “你觉得呢?”

  姜真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很好奇他为何到现在?都还有说笑的能力?,难不成有什么?后手?

  如果在?这?里为非作歹多年的真是他和青夫人,他的能力?肯定不止于?此,因此她一直提防着他的动?作。

  “不会,殿下。”慧通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

  看姜真再次气势汹汹地举起?手,慧通摆了摆手,无奈道:“都不是,殿下,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魔,你不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吗?”

  的确,他身上没有妖魔那种古怪的味道,但人也不可能像他这?样剩半边骨头架子还谈笑自如。

  “那你是什么?东西?”

  姜真细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幕,越想越不对劲:“青夫人对封家?下手,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

  她一直以为封家?的事是青夫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殊不知青夫人也是局中的一子。

  她怎么?就?没有去细究,封家?往外求救的信件,慧通一个和尚又是怎么?得来的?

  唐姝身负凤命、姜庭天生人皇的流言,都是出自这?破和尚之口,这?一切明明有迹可循,只是她从来没想到过。

  她本以为清楚的记忆,实际上空缺了不少;本以为明朗的事情,又开始扑朔迷离。

  一团咽不下去的气堵在?胸口,姜真少有的,心中燃烧起?熊熊怒火。

  “殿下。”慧通嘴角泛出奇妙的微笑,另外半边骨头一动?不动?,似笑非笑的表情格外讨厌:“沉心静气啊。”

  “我在?问你。”

  姜真的语气冷沉下来:“封家?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这?些年来死在?净慈寺的人,是你吃的吗?”

  慧通露出温顺又隐隐癫狂的笑意,眼底像飘摇着两簇空洞的火苗,声音还带着笑起?来的颤音:“是啊,是我做的。”

  姜真的手指颤动?着,口腔里弥漫着腥甜的气息,眼中炽火燃燃,杀机凛冽,刹那间掐紧了慧通的脖颈。

  “你在?怪我吗?公主殿下,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人’自己的选择。”

  他刻意把?‘他人’这?两个字落在?重音,在?窒息中艰难地开口:“……你那天如果不回京城,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她自己没有抓住而已。

  只要?那天姜真不选择回京救封离,他们?之间的婚约就?会自然而然地解除,封离会在?青夫人的安排下迎娶唐姝,和她再无关系。

  她不必去仙界,也不必受委屈,在?人间当?她的公主,甚至——不必经?受被生剥心头血的痛苦。

  如果没有封离,她会顺遂得多。

  但他知道,姜真一定会去救的,因为这?就?是她,也只有她,明明心如明镜,却还要?去赌别?人的真心。

  “是谁逆天而行?给你强行?灌输了仙力??封离应该做不到吧。”

  慧通咳了咳,侧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看来有人教了你不少东西,你如今都学会拿刀了,小公主。”

  下一瞬,慧通表情戏谑,在?她手下化为齑粉,瞬间弥漫在?了飘荡的焚香里。

  姜真瞳孔紧缩,脸色一片铁青,指甲几乎陷入手心的血肉。

  对了……还有青夫人。

  姜真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青夫人离开的方向冲过去,棺材放置的地方应该是净慈寺的内院,刚刚传来的响动?,却是寺外山门殿的方向,一般人正常进寺,进的第一道门就?是山门殿。

  青夫人一定是往那边去了。

  姜真对净慈寺还有几分印象,没绕多少路就?走到了山门。

  一红一青两座力?士雕像分别?拱卫在?山门殿内 ,怒目张口,手持武器,足足有两层阁楼那么?高的雕像,居高临下注视着闯入山门的所有人,太过安静了。

  姜真站在?雕塑下,看见薄雾之中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黑暗里传出马蹄踏在?台阶上的清脆闷响。

  长长的血迹一直从山门下隐入黑暗之中,马蹄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铁器划过地面的刺耳的“嘶嘶”声。

  月光将马匹上挺拔的身影映出,那人一手扣着缰绳,一手反扣着长枪,长枪的枪尖冷光凛冽,在?地上划过,一路跳出噼里啪啦的点点火星。

  马背上的男子戴着幂篱,轻纱像飘逸的丝带飘动?,只看得见轻纱中,长发垂落,只穿了一袭素白色的衣袍,在?风中翻卷,如同皎月。

  但再优美的身姿,也无法让人忽略枪头上的寒光,和一路划过来的暗红血迹。

  山门殿外鲜血四溅,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斗争。

  而他的衣角,甚至没沾上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