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山巅
屋内点了合水沉香, 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还夹杂了两三点若有似无的松竹芳韵。
李景宴展袖,不疾不徐走进屋内, 脚步轻慢, 神色并不似寻常沉幽,相反,他嘴角浅浅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在做什么?”
他提步朝她靠近, 若有似无地发问。
和煦似二月春风, 却又焉知不是杀人无形的笑里刀。
“不曾做什么。”
司露淡淡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小步,避开李景宴款款而来的身形。
李景宴看出她的意图, 顷刻转向, 故意朝她逼近,堵住了她的来路,将她逼至墙角,一把擒住她的双手手腕。
“躲什么?”
他嗓音低沉,落在耳畔阴恻恻的。
“怕我?”
司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浑身一颤,发上的朱钗摇曳, 熠熠泛着光辉, 照出芙蓉面上的仓皇紧张。
她低垂着眉睫, 一言不发。
李景宴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庞,灯辉闪熠下, 美人娇靥如花, 如隔云端,蛾眉宛转, 黛如远山,当真是叫人见之忘我。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想当年,这张脸可是引得五陵少年争相追逐,奉为第一美人的,如今看来,风采当真是丝毫未减。”
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她的下颌,是一种带着病态的凝视,“怨不得那北戎王会为你神魂颠倒,连性命也不顾。”
司露警惕起来,轻启朱唇。
“你什么意思?”
李景宴笑意幽深,“你等着看吧,明日你那情郎,就会出现在沧澜山上。”
“痴人说梦。”
司露根本不相信,呼延海莫明明已经走了,如何还会来?
且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一桩圈套,他非愚钝之人,难道会傻傻往里跳,白白枉顾性命?
“还敢嘴硬。”
李景宴轻嗤,俯下唇要亲吻她,却被司露嫌恶的眼神所伤。
她别开脸,奋力抵抗着,拔高语调,“你别碰我!”
因她反抗力道极大,李景宴触碰不着,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推在地上,恶狠狠瞪着她,恐吓道:
“朕奉劝你,最好盼着他会来,如若不然,明日坠下深渊,尸骨无存的人,便会是你。”
司露被他大力推到,地板坚硬,浑身上下被撞散了架,又痛又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紧了牙关。
她仰头,眼神冷冽如霜,哪怕鬓发微乱,也丝毫不减那股韧劲。
“李景宴,你听着,若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了,不要总想着使那些龌龊下流的手段。”
此话一出,瞬间激怒了李景宴,若说方才的举动让他恼羞成怒,那么此刻,他则是满腔的怒火都被点燃,觉得受到了深深侮辱。
他蹲下身,掐住司露的脖颈,嗓音喑哑可怖。
“朕可不会如你愿,在要你的命之前,朕要利用你,杀了你那不可一世的情郎,替朕的潜龙卫报仇血恨!”
他吃吃笑着,眸底恰似万丈深渊,一字一句将话递到她耳边。
“明日,朕会将你带到沧澜山颠的观雪台,他若不来,朕就将你推下万丈悬崖,叫你粉身碎骨、尸体被鹰犬撕咬,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用阴鸷的嗓音说着,满意地看着司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丧失,变作惨白。
司露攥紧袖笼中的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战栗,但此刻眼中露出的怯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是种从心底生发,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惧,宛如阴云笼罩着她,让人凉入骨髓、不可抑制地想要打颤。
“终于知道怕了?”
李景宴见她露怯,阴冷笑起来,心中终于得到慰藉,松手放开了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沉沉道了一句,“等着朕明日来接你。”
而后,看了眼伏地不起,再无反还之力的司露,大为满足地提步而去。
李景宴走后,司露方才捂着被他掐红的脖颈,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人知晓她方才的隐忍有多么难熬,她不想让李景宴瞧见她的狼狈。
良久,她才缓过劲来,视野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楚。
她缓缓支起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心下却不停地打着鼓,神思纷乱,心慌不已。
李景宴这个魔鬼,他说的话,应当不是假的,疯魔如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在此之前,她要努力自救才是。
再不济——
她也要拉个垫背的,与李景宴同归于尽,才算大仇得报,是告慰了那些无辜枉死的英灵。
*
入夜,冬雪纷飞,雪声如沙。
司露靠在床榻上,披衣半坐,听了一夜絮絮雪声,彻夜未眠。
她耗尽心神,筹谋了一整夜,做了最后的决断。
天色微暝,风雪渐消。
暖阁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是李景宴带人来接她了。
门扉豁然被人推开,李景宴被众人簇拥着,直传内室而来,气势夺人。
几乎是被人强行拖拽着,司露不得已只能起身,身子踉踉跄跄地被扶到李景宴身前。
李景宴低眸凝睇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底薄薄的乌青,下令道:“找侍女来给她梳妆。”
说罢,他便携人在外等候了。
司露被扶坐到妆台前,很快,便有侍女前来替她梳妆理鬓,簪花描眉,施粉涂朱,更换上飘渺如烟的衣裙。
一切收拾妥当后,侍女引着司露一路往外走,来到了李景宴面前。
廊庑外,碎玉如珠,遍地都是皑雪,落脚窸窣软绵,如同云絮。
李景宴执伞伫立,一席浮光玄袍下,如松如竹,他身后,是茫茫无涯的雪海,偶有几株枯枝,两三点红梅。
微弱的天光里,司露缓缓走近他身前时,他的眼神明显顿猝了。
他将伞递给身后侍从,让他替两人撑着,主动将身上雪色狐裘解下,轻轻替司露笼在肩头,凑在她耳边细嗅芬芳,语气温和且低沉。
“怎么办,朕好像有些不想杀你了。”
司露任凭他替自己披狐裘,仰头,冲他莞尔一笑。
“那陛下,要不要改变心意?”
李景宴的眸色有一瞬的松软,但片刻转瞬即逝,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下令将司露看押带走。
“来人,带走。”
上一回,司露用美人计差点杀了他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所以这一次,他并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
司露只能任凭涌上来的侍卫们,用绳索缚住她的双手,被迫登上了一辆马车。
*
沧澜山巅,矗立着一座宽阔平台,名为观雪台,立于其上,可俯览漫山壮丽雪景,从古朝修建至今,便是一处冬日赏雪的盛地。
而今日,李景宴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数万精兵,只为取呼延海莫一人之命。
司露来到观雪台上时,这一夜纷扬落雪已然停歇,雪后初霁,天光辽远,空气中都是冷冽湿润的气息,使人口鼻舒畅清新。
司露的神识也在此刻变得清彻通透。
沧澜山上积雪皑皑,一条冰川横列其间,纵横交错、千姿百态、充斥着雄浑波澜,圣洁巍峨的美感。
站在观雪台上,举目四望,皑皑银雪遍布山峰,风吹云动,层层交叠,千变万化,远处,松林里时不时有鸟飞起落,到处都是奇观丽景。
她凭栏俯眺,看着不可见底的万丈深渊,心中未生畏惧,而是生出了一股坚定的信念。
今日,若要命丧于此,那她定要李景宴为她陪葬!
正想着,只见不远处的李景宴,开始召集部下,下令部署,调遣兵士。
很快,整个观雪台上,便围满了黑压压的守军,他们着铁甲,戴银盔,佩剑戟,武装整齐,蓄势待发。
兵甲一路蔓延,从观雪台上一路往下,山路两侧皆排布了甲卫,气势浩然,不见尽头。
如此阵仗,足可见李景宴对呼延海莫的忌惮,今日偏偏是要叫他插翅难逃的。
可司露却知道,呼延海莫他不会来。
父亲既然知道了一切,将他赶走,那以他的气性,大概率会一走了之,回到戎国在做打算,毕竟眼下他在中原的人手不足,对于被困宫室她的来说,难以为继。
如此也好,她便少了顾虑和烦忧。
只期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李景宴这般的恶人,父兄能平冤昭雪、平安康健,呼延海莫能将她忘记、开启新的生活……
眼前,布置好一切的李景宴缓步朝她走来,他在她面前数丈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像是在疑惑她为何不求饶。
司露的双手被缚,绳子的另一端绑在栏杆上,她便被困在这一方寸之地,挣不脱、逃不离,周围立着手持枪械的卫列,他们形容整肃、冰冷无情。
只要李景宴一声令下,便会将她无情地推落深渊。
“为何不求朕?”
此刻,面前的李景宴缓缓踱近,问出心中疑惑。
“他若不来,你今日便会死于万丈高崖。”
面对李景宴的置疑,司露并未理睬,只是突然间,李景宴觉得有些古怪。
司露身形踉跄了几下,似是体力不支,支撑不住的样子,而后,她更是浑身瘫软了下来,双手捂着腹部蜷缩起身子来,似是在忍受剧烈绞痛。
李景宴并未设防,惊愕之下,走上前去查看她的情状。
恰在此时,司露豁然站起,咬着牙,拼了命,猛地朝他撞去——
但面对司露的突袭,李景宴像是早有意料般,微微侧身,机敏的避开了。
司露计划未成,狼狈地跌倒在雪地上,还来不及喘息,便迎来了李景宴的狂风暴雨。
他眼底的阴霾破土而出,死死掐住她的脖颈,满脸的扭曲狰狞。
“你当真这么想死?”
这股力道来势之大,让司露感觉快要窒息——
喘息越来越艰难,意识一点一点变得模糊起来。
谁能救救她?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心中的祷告,蓦然有人上前来报,让李景宴瞬间恢复冷静,松开了掐住她的手。
近卫跪在他身边,抱拳禀道:“陛下,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