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便再不存在任何的遮掩。
诚然,长安的运转从无定式,但也不尽然如此。
——唯一的例外,是坊市诞生的时候!
为了调整坊市的分部,为了给新的坊市流出空余的位置,它必然会遵循最简洁和最具备效率的方式,进入既定的运行轨迹之中……
而这,就是乌有公唯一的机会!
也是他之所以蛰伏等待了这么多年的唯一理由!
唯有在新生的坊市彻底接入长安的那一瞬间,他才能完成自己的计划,真正的将长安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就仿佛他同时操纵着千万个傀儡起舞那样。
令世界在自己的十指之下变换。
倘若在往昔,荀青在明悟的瞬间,一定会惊恐的不能自己,彷徨不安,可如今心中所涌动的竟然是令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庆幸和喜悦。
还来得及!
因为,时间站在他们这一边。
这一切还能够挽回……
“谁在那里!”
察觉到门外的响动,辛童下意识的转身,抓起扳手,全神戒备。
而在门外的夜色中,一张苍白的面具缓缓浮现,宛如鬼魅一样。
在他身后,两辆巨大的马车缓缓停止,沉默的幽魂们解下了毡布,露出下面沉寂的庞大机关,搬进了这一间狭窄的工坊中,很快就将每一个空间都塞的满满当当。
“荀先生,你要的东西,全都给你送过来了。”
为首的白面具沙哑的说:“黄幡大人说,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请放心,赤面的仇,我会代替鬼市向乌有公讨回来。”
荀青平静的应允。
于是,阴魂们颔首,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留下来的,便只有遍地的机关残骸——那是鬼市的阴魂们从荀青的工坊中所搬来的东西,绕过了鸿胪寺的封锁之后,将庞大的机关巨人拆成了零碎的部件,再度送到了他的面前。
随着吊臂和工具的运转,沉寂多年的装甲巨人缓缓恢复了原本的轮廓。
它蜷缩在这狭窄的工坊中,宛如胚胎中的婴儿在子房中安睡那样。
自沉寂之中,酝酿着庞大的力量。
“这就是你的计划?”
辛童呆滞,摇头:“和你的老师一模一样,荀青,别妄想了,没有与它相匹配的机关核,这么大的东西动不起来的!”
“不,其实是有的。”
荀青抬头仰望着巨人森严的面目,微笑:“如果没有机关核它就动不了,那么我就是机关核。
如果它需要一个灵魂的话,就用我吧。”
“你疯了么?”
辛童大怒:“那会烧坏你的神经和脑子的!纯粹使用机关律来操控这么庞大的机关,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承受的符合!”
“那也无所谓。”
荀青平静的回答,“我只是,不想在成为那个在朋友战斗时,只能逃跑的人了……”
在黯淡的灯光下,年轻的机关师抬起了双手,脱下了外套,便裸露出了自己的身体——乃至,双臂,双腿,还有肩胛之上以墨线所勾勒出的残酷痕迹!
当他回眸,看向辛童时,便露出了宛如挑衅那样的愉快神情:“考完机关师这么多年了,机关六技里的殖骨法,辛童师兄还记得多少?”
死寂之中,辛童茫然的看着他。
只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的惊骇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一夜里要用光了、
他明白荀青的意思,他本应该怒斥这个疯子找死不要拉上自己。
可不知为何,却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放心。”
同样一度从战斗中逃走的机关师挽起自己的袖管,重新拿起工具,告诉他:“用在你身上,绰绰有余。”
漫漫长夜,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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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李白
当夜色之中,大地上重归寂静。
长安之下,幽深的传动层中,传来了遥远的低沉轰鸣,浩荡的回音扩散。像是鬼魅一般的鲸鱼在黑暗里纵声唱歌。
宛如这一座机关之城的鼻息那样。
人迹罕见的黑暗中,只有红眼的机关傀儡和无家可归的亡魂们踉跄徘徊。
无数庞大机关的夹缝之间,一线天光从空中落下,黯淡的月光照亮了卢道玄眼前的矮床,也照亮了那一张白布所覆盖的轮廓。
在寒冰的拥簇之下,沉睡的少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微笑那样。
如此静谧。
漫长的沉默里,卢道玄静静的凝视着黎乡的面孔。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什么,可手掌却僵硬在半空中,没有再向前的力气。
悬停在半空中。
仿佛要握紧月光,可却无从挽回那样的余辉。
许久,缓缓收回。
“找好地方了么?”姬仙客问,“我在老家那里还有一块地,山清水秀,不用担心会有人打扰,正适合长眠。”
“你决定吧。”
卢道玄垂眸,轻声说:“无家可归的人,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能有个好点的去处,也不错。”
姬仙客颔首,想了一下,忽然说:“荀青大概没有死,嗯,有人在鬼市里看到了他,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丧家之犬而已,不必理会。”卢道玄冷淡的说,“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姬仙客问:“不担心他会坏事?”
“他像他的老师,被人保护着,不知道外面的风雨有多可怕,从小到大,都天真的不像话。却不知道,抱着那么幼稚的想法,只会在冬天里冻死。”
卢道玄漠然摇头,“倘若他还想要自寻死路的话,就随他吧。”
寂静里,姬仙客忽然笑起来。
并不在乎卢道玄的阴冷目光,低头抿着壶中的烈酒,轻叹:“其实你并没有想杀他的,对吧?
你以为他还跟过去一样,像是个小孩子,揍一顿,吓唬一下,就肯乖乖听话。
可孩子长大了,父母就很难做啦。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了自己的打算,就开始硬气,让人无从下手。”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呢喃:“等你发现他翅膀硬了的时候,就已经晚啦。”
“你有过孩子吗?”卢道玄问。
“有过一个,在遇到老板你之前。”
姬仙客摇头:“我还有过一个妻子,感情不错,偶尔会吵架,生气了之后会闹着回娘家,但只要哄一哄她,她就不会再计较了。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啊,除了我要教孩子学剑的时候,她哭过一次,后来我把孩子送到私塾读书之后,就没哭过了。
一直到她和孩子被我害死的时候,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停顿了一下,回忆起那一间风雪中被烈火点燃的屋子,还有那些逝去的声音,自嘲一叹:“真后悔啊。”
“那是你因为你不够强。”卢道玄说:“如果你够强的话,就不会失去什么了。”
“或许吧,可再强的人,偶尔也会想过那种抱着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平静生活吧。”
姬仙客想了想,忽然问:“你后悔么,老板。”
就仿佛已经喝醉了一样,那个浪荡的剑客凑过来,唐突提议,却不知是玩笑还是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