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市对春天一点也不敏感。只有那些大腿,当城市里的人还捂在呢绒、棉絮和羊毛之中,它们就在荒芜的大街上,僵硬的壁柜里,亭亭玉立地挺拔起来,成了灰色压抑中的唯一风景,也成了城市街道与写字楼中所有目光的向往。当女人的大腿从严冬的冰冻中吐蕊般出现后,城市只要安上黑色橡胶轮子就能向前进,扬起的阵风,轻易就将女人的短裙从家里吹到街上。城市的色彩也因此再度丰富起来,短裙飘到哪儿,哪儿就出现了最早的春色。至于冬天,则被从长裤上褪下,锁进满是樟脑味的大橱小柜。
万方仍然同陈凯住在一起。联防队给陈凯安排了一间正儿八经的房子,陈凯要万方同他一起住过去,万方不肯,陈凯也懒得去,他说在那儿一下班就没有个说话的人。陈凯现在在小屋里已很难听见头顶上轰隆的脚步声,这一带一些总爱在家里邀人搓麻将的人,见到他时,哪怕不喊陈队长最低限度也要点头打个招呼。
万方还习惯地看着陈凯从口袋里掏出三二只半包半包的红塔山香烟来。
万方不肯搬走是因为他越来越迷恋芦苇了。陈凯劝过几次,要万方放过这念头,城市女孩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扫大街的清洁工。万方对陈凯的话很恼火,他认为芦苇不是普通的女孩,这一带唯有她和“丹麦王子”表现出了对音乐的真正理解。这以后陈凯就不说了,他答应尽力帮忙,可万方知道陈凯帮不了自己的忙。
芦苇每次从小屋窗外经过,身着的各色衣裙就似乎要缩短一点,身上的肌肤也像春蚕从桑叶中一点点地往外钻。
这天,陈凯同万方一道在窗前盯着芦苇那如诗如画般的胳膊和腿,陈凯突然说:“你再不收敛自己,会出大问题的。”
万方将口琴吹到没有规定的规定时间,才腾出空回答:“你以为当了几天水货警察,就能将所有人都当作嫌疑犯!”
陈凯正要解释,马站长从门外钻进来。马站长告诉万方,这片住宅小区的清洁工像陈大头一样不辞而别了,因此要新派一个人来填补,居委会的何大妈点名要万方,他特地来做商量的。万方正要答应,陈凯提醒他,说在小区里做清洁可是比扫大街辛苦多了,那掏不完的灰道总爱堵,一堵就得钻进去捅,一天洗一百次澡身上也没有一点干净。万方不理陈凯,对马站长说自己愿意干。马站长很高兴,当面许诺每月多发十元钱给万方。陈凯在一旁气哼哼地说,应该是万方给马站长发奖金,因为马站长帮了万方的大忙。
这天晚上万方没有去上班,他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并且第一次发现在几栋高楼后面还有一块小小的花圃,不多的花朵在夜色中开得很美丽。半年多时间,万方已习惯了半夜做事,猛一改变他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估计芦苇要下班回来了,就爬起来,走到街边的黑暗处静静地等候。
街上不见春色,冬青植物还是一如既往地呈现着一派比苍茫还沉重的死灰。红色出租车在霓虹灯色彩中无精打采地闲逛着,一群群地全都一个样。只是当晚风拂过时,才感受到一种舒适。
万方在城市的阴影中站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一辆白色的宝马轿车载着一个女孩,在对面的马路边停下。从车里走出来的正是芦苇。芦苇穿过马路,对着万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各种饰物纷纷取下来,塞进小小坤包中,最后她还拿出一张纸手巾将血红的唇膏擦去。芦苇在离万方还有两尺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然后消失在墙角后面。万方在确信四周无人后,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将芦苇扔在地上的纸手巾拾起来,又是闻又是看,独自摆弄了半天。万方依依不舍地将纸手巾重新扔到地上后,眯着眼睛疑惑地将城市看了又看。
第二天早上,万方还没起床,何大妈就来请他。
何大妈满脸笑容说了一通欢迎的话,接下来便告诉他,五一节快到了,小区的卫生要抢在头里做,特别是那十条被堵的灰道,必须在今天疏通,不然那些满天飞的垃圾就更难清扫了。
万方二话没说,胡乱洗了一把脸,又在街边买了几个烧饼,拿在手上边走边吃。到了环卫站,大门却没打开。等了近二十分钟,会计来开门后,万方才领到垃圾车和一应工具。
以前万方也曾听说掏灰道的活苦,真干起来以后才明白这话一点也没有掺假。好不容易掏完一条灰道,从嘴里吐出来的痰都成了水泥浆。等到掏好十条灰道,万方发现自己呼出来的气,就像汽车后面翻滚的尘雾一样。何大妈见他一整天都没喘气,就关切地问他累不累,并从家里拿出几只梨子给他吃,还说吃梨可以润肺。万方在何大妈面前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回到小屋后才对陈凯说了实话:他感觉到自己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液,而是下水道里的水。
陈凯一把扯过万方的手,要带他去洗澡。
万方以为是去澡堂,哪知道陈凯带他去了一家桑拿洗浴中心。万方一见到那妖艳的灯光就胆怯了,却抵挡不住陈凯的拉扯。陈凯对总台的小姐说了句什么后,拖着万方就往里面走。万方第一次洗桑拿,什么都跟在陈凯后面学。洗过蒸气浴,冲过凉,搓过背,陈凯问万方要不要按摩。万方听说是由小姐陪着,躺在一间小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立刻瞪大眼睛坚决地谢绝了。陈凯劝他,这时按摩一下正合适,还可以缓解他对芦苇的单相思。
万方生起气来,说在这种地方提到芦苇简直是对她的亵渎。
万方一个人回到小屋后,闷闷不乐地吹起口琴来。
陈凯很晚才回,那种心满意足的样子让万方难受得一整夜都没睡踏实。天刚一亮,他就将陈凯弄醒,然后在被窝里狠狠踹了他几脚,说没想到他腐败得这么快,自己不担心他别的,只担心他将性病带进这间小屋。陈凯迷糊地告诉万方,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感到自己完全被城市接纳了。
万方爬起来,一甩门冲了出去。
小区内为数有限的几棵树下,一些老人在练气功。万方拖着装满垃圾的垃圾车走过时,老人们都皱起了眉头。
由于起得早,忙到十二点,万方就将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