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四更天还未亮, 鸡鸣第一声的时候,出殡的队伍从侯府行出,此起彼伏的哭丧声响彻长街,破晓的光怎么也穿不透黑云, 整个天边浓黑压抑。
街上零星几个早起出摊的百姓凑在一起, 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前头的是侯府大公子吧?”
“可不就是,我听说这顾大人的女儿等了大公子三年, 以为守得云开, 谁想到一个回来, 一个却丢了性命, 可怜呦。”
几人啧啧叹息,言辞间皆透着同情。
“不过这大公子也深情, 人都死了还要娶过门,以夫君的身份为她送葬, 顾姑娘在天有灵也能死得瞑目了。”
“快别说了,过来了。”
出殡的队伍眼看就要走到面前,几人立时噤声回避。
……
“起棺——”
“落棺——”
随着棺椁下葬, 林素兰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手重重压在心口,身子佝偻躬起,呼吸急促濒临窒息。
顾玉凝同样悲恸至极, 泪水模糊视线,哭得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 眼看着林素兰像是支撑不住,她慌忙扶住她, “母亲, 你怎么样了母亲, 你别吓我。”
顾玉凝掺不住不断下坠的林素兰,仓皇望向一旁,“还不快来帮忙。”
“我来。”立于一旁的陈宴和跨前一步,掺住林素兰的手臂,看她上气不接下气,脸色白的吓人,沉声道:“我看伯母还是先回府。”
顾玉凝抹着眼泪不住点头,“我扶母亲上马车。”
雪嫣的事对她打击太过沉重,她现在就像惊弓之鸟,生怕谁再出一点以外。
林素兰摇头,泪流满面,“我要陪着我的囡儿。”她推开两人踉跄着跑到墓前,颤抖的手摸上墓碑,“你从小就不在母亲身边,你幼时总问母亲何时能带你回府……母亲却总是让你失望,是母亲对不起你。”
悲戚的哭喊让周遭的人都跟着心里发酸,林素兰伤心欲绝,恸哭了几声便喘不上气晕了过去,周围的人乱作一团,跑上前去扶的扶,掐人中的掐人中。
唯有谢珩视若无睹,只静静守在墓前,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青墨拨开人群,谢策走上前,着了身清简的素衣,看上去也是才到。
“让我看看。”
顾玉凝抱着林素兰大哭,看到来得人是谢策,心里顿生出对他的防备与抗拒,可母亲的身体要紧,她只能让谢策替母亲把脉,“有劳世子。”
谢策在人群中找到容慧,知晓她身上会常备给吕氏准备的参片,命她拿了一片给林素兰含服在口中,才蹲下身为她诊治。
参片固气,林素兰悠悠转醒的同时谢策也已经收回了手。
林素兰双唇发颤着无声落泪。
“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切记不可忧神过度,于腹内胎儿不益。”
谢策淡淡说完,所有人都目露惊诧,林素兰更是震惊,手抚着肚子不敢置信,她竟然有了身孕。
她怔怔看着还不显怀的肚子,灰丧绝望的心里生出一丝寄托的希冀,是不是她的囡儿又回来陪她了,给她赎罪的机会。
谢策让人送林素兰回府,她纵有万分不舍,但为了腹中孩子还是强忍着泪上了马车。
谢策嘲弄的勾了勾唇,走到坟前。
下人递来香火,谢策没有接,就这么静静站着,两兄弟谁也没有言语。
……
任外头是如何悲伤弥漫,澜庭小筑内一片静谧幽然。
楼中温暖如春,雪嫣半眯着眼眸,恍惚趴伏在狐裘之上,脊背半露在空气中,也不会感到冷。
紫芙屈膝蹲在她身后,为她涂抹滋养肌肤的药膏。
涂到腰间时略微有些发痒,雪嫣转过脸颊朝向另一侧,白皙的脸颊上透出嫣然的红晕,一头青丝顺着垂落,画面说不出的冶艳惑人。
“涂来做什么,现在褪了,晚些那只疯狗还不是一样添新的。”雪嫣声音轻的好似一阵烟雾飘过。
她闭着眼帘弯唇,“我懂了,你以为他是心疼我?他是怕没地方落嘴,所以呀,他费尽心思呵护这具皮囊,为得是下一次可以毁的更彻底,我就是他的禁/.脔,玩物。”
紫芙早在听到雪嫣称谢策为疯狗的时候就已经面露异色,听到后头更是紧张的往楼梯口瞧了瞧。
这些话若是落在世子耳中,姑娘少不了又要被折腾的下不了床。
虽说伤不到身子,可每回狂乱肆虐过后,看着姑娘面如死灰的样子,总让她觉得世子身下其实是一把刀。
偏偏姑娘就是吃苦不记苦,一次次要去惹世子不快。
“姑娘。”紫芙欲言又止。
“嗯?”雪嫣懒洋洋的哼唧了声,脸颊在臂弯里蹭了蹭。
“奴婢的话您必然不爱听,可您如此与世子对着干,是讨不了好的。”紫芙语重心长的规劝:“奴婢自世子还在军中时就跟随左右,只要是世子想要的,就从没见他松过一次手,手段更是姑娘想不到的狠辣,可世子对姑娘却不一样,哪回不是带着笑来,好声好气的哄,即便被姑娘惹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伤了您。”
雪嫣睁开眼睛,冷笑,“你的意思是我不识相了?”
“奴婢不敢。”紫芙跪在地上认错,“奴婢的意思是,终归已经是这样了,您倒不若软上两句,也能让自己舒心些。”
谢策不可能放她自由,与其这样自讨苦吃,不若乖顺些得到他的怜爱……雪嫣用手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她绝对不要!
紫芙知道她听不进去,也没有再说。
雪嫣拢了衣裳起身,赤足踩着厚毡走到窗子口,看着外头那株已经开了的白玉兰,对紫芙道:“去帮我摘一些花来,再拿壶酒。”
紫芙很快拿来了东西,雪嫣让她退下,自己坐在屋内摆弄。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雪嫣没有回头。
“嫣儿在干什么?”谢策从后面抱住雪嫣,偏头在她脸上浅吻了一下,才望向她面前东西。
几朵没有插进花瓶的白色玉兰堆摆在一起,酒盅里斟满了酒水,雪嫣身上更是透着丝丝缕缕的醇香。
“你不会看么?”雪嫣声音缓慢。
谢策笑了笑,并不介意她的冷言,“怎么喝起酒了?”
雪嫣拈起酒盅,偏头看着谢策,水盈盈的眼眸里弥散着酒意,她轻轻翕唇,“错,不是喝酒。”
纤细的指尖一压,酒水倾倒在那些花上,四散渐开,“我是在给自己祭奠。”
她迎着谢策稍折的眉心,唇畔牵出一抹讥讽的笑,“今天不是我下葬的日子么?”
她越笑越大声,直笑到眼尾沁出泪水。
“嫣儿。”谢策紧抿着唇角。
“嫣儿?以后这个世上还有顾雪嫣吗。”雪嫣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度荒唐的话,“你忘了是你杀了我,你让我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一个个字眼儿里都裹满了恨。
雪嫣颓丧的笑比泪更让谢策感到胸口窒堵,好像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紧了他的心脏,揉成团,乃至连呼吸的变得干涩。
他从后面握住雪嫣的手,提着酒壶将杯盏斟满,与雪嫣一同握着那杯酒,再次倒在花上,“嫣儿有我就够了。”
雪嫣闭紧双眼,心里的寒凉让她浑身都在打抖。
“我母亲,还有阿姐……”雪嫣咬住唇,用力咽下已经到了唇边的两个字,哑声问:“他们是不是很伤心。”
伤心么,总是有一些的,只不过林素兰在知道有身孕之后,那份伤心便被转移了,他们又会记得她多久。
谢策想这么跟她说,又舍不得看到她眉间的悲伤,低头吻在她颤抖的眼上,“我会比他们待你好上千倍万倍。”
他辗转吻过她的眼,鼻子,唇,每一下极尽温柔。
雪嫣没了以往张牙舞抓的力气,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怔怔望着头顶的横梁,谢策的触碰让她胃腹里不断泛起恶心。
她闭紧眼睛,快一些,快一些过去。
以往哪一次雪嫣不是要与他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肯罢休,如今这样乖顺让谢策心底升起一阵狂喜,她早晚会真正接受他。
谢策重重吻住她的唇,雪嫣漠然承受着,渐渐眉心痛苦颦起,额上沁出冷汗。
谢策也觉出不对,他停住动作,睁眼看到雪嫣微白的小脸,慌了神,“嫣儿。”
雪嫣眉眼间拢着痛楚,却看着他突兀地笑了出来,“谢策,你让我觉得好痛。”
“你以为困住了我,可我的心还是我的,现在我的身体也厌恶你。”
谢策重重一震,漆黑的眼眸郁积着浓戾,直勾勾盯着雪嫣唇边绚烂的笑容,目光锐利的像是要将她的笑撕毁。
他反复握紧手心,最后也只是从她身上离开,低眸将她抱起往湢洗处去。
雪嫣戒备看着他,谢策却异常平静,甚至连一句狠话都没有讲,沉默替她洗干净身子,又端来她日日都喝的滋补汤药,待她饮下后便静静抱着她入睡。
他的反常让雪嫣觉得忐忑,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她也渐渐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两人之间说话也越来越少,有时谢策回来后就在楼下处理公文,一直到天黑才会上来替她沐浴,然后抱着她睡觉。
而这天谢策在下值后甚至没有直接来澜庭小筑,雪嫣乐得自在,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有心力天天面对一个像木头一样的女人。
或许要不了多久谢策就会厌了自己,到那时,她就有逃离这里的希望了。
一直到了天黑谢策也没有回来,雪嫣沐浴过后准备睡觉,紫芙又端来汤药,“姑娘趁热喝了吧。”
这些汤药雪嫣早都喝得厌烦,许是谢策怕她郁结病倒,所以自将她困在这里后就日日给她换着法调理身子。
平时谢策在,她躲不过,今天她却不想喝,“我喝不下。”
“世子交代了,若是姑娘不喝,奴婢等都要受罚。”紫芙低垂着眉眼道。
雪嫣见她大有一副自己要是不喝她不走的样子,不得已端起药一饮而尽。
夜色悄寂,一室的静落。
雪嫣却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眠,一股异样的空虚从四肢窜入五内,就好像身上缺少了什么,让她整个人仿佛半悬在空中,空空落落无法感到踏实。
雪嫣闭紧眼睛,用力平复下紊乱的呼吸,催促自己入睡,依然没用。
感官变得无比敏锐,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脉络中流淌而过,浑身仿佛赤/.裸都变得极度没有安全感,渴望着被包裹。
她拥紧被子,不带温度的紧贴丝毫没有起到作用。
不知过去了多久,雪嫣的神识从十分清醒变得逐渐混沌,她竟然开始想念每夜拥着她入睡的那个怀抱。
衾被被掀开,微凉的空气打在雪嫣肌肤上,她缩了缩身体,迷胧的神识也变的清醒不少,身旁的衾褥略微下陷,是谢策回来了。
心底的抗拒让她暂时忽略了那股折磨她半夜的异样,转过身往里侧躺去。
如此明显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谢策的眼睛,一双过于平静的黑眸看不出喜怒,就这么静静看了雪嫣一会儿。
谢策在她身旁躺下,合上眼帘,没有像以往一样去抱她,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一拳的距离。
雪嫣悬着心,听着耳畔谢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她舒展开眉心。
可很快她就感到了不对,那股空虚比方才来的更凶猛,谢策的体温隔着那一拳的距离一点点像她渗透而来,而他身上的味道更是变得无比清晰。
雪嫣无声喘了两口气,喉咙干涩的厉害,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是被抛掷岸上的鱼,而身后就是水。
怎么会如此,莫非是夜夜的同榻而眠让她产生了习惯?
雪嫣脑中纷乱,她接受不了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一把将手臂打出衾被外,凉意让她平复了些许。
“睡不着?”略带倦意的沙哑声音从身后传来。
雪嫣没有作声。
谢策似是叹了声,侧身揽住雪嫣的腰身将她带入怀里。
于此同时,雪嫣几乎是不能控制,本能的从喉中溢出了一声浅叹。
他的温度,气息将之前的那些空无都落到了实处。
短暂的晃神过后,雪嫣猛然清醒,自己真的是被关傻了!
她用力去掰谢策搂在腰上的手,谢策埋首在她颈后哄慰般轻轻蹭了两下,“嫣儿别闹了,睡吧。”
酥骨的麻意从背后窜进,雪嫣蜷起发颤的指尖,不敢再动,摒着呼吸用力闭紧眼睛。
她清醒的知道自己无比抗拒如此,可身体却在背叛她的理智。
谢策的怀抱竟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踏实,姗姗来迟的睡意也在这时一涌而来。
作者有话说:
斯德哥尔摩必然是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