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老闺蜜 (26)
老闺蜜(26)
雪花飘了一夜, 今早方停。屋顶和树梢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茫茫,亮晶晶,
上午阴了半天,下午就放晴了。太阳一出,残雪飞速消融, 化作淡薄雪水,从屋檐直直流淌而下, 沾湿地面。
从雪到水, 青陵的初雪就这么结束了。
初雪值得年轻人兴奋,邹筝女士却是提不起半点兴致。
昨日冬至, 她和家里阿姨提前包了饺子, 是儿子最喜欢的荠菜猪肉馅。就等?着?孩子回家来吃口热乎的。
结果傍晚时接到儿子电话,说是有要紧事不?回家吃饭了。
冬至夜能有什么要紧事?
她猜测八成和他喜欢的姑娘有关。
不?过她也没过问,挂断电话后和丈夫吃了顿饺子。
今天一大早又收到儿子微信, 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祁谨川:【妈,我想买房了。】
邹筝:“……”
一个男生想买房,意味着?他想安定下来。这也就意味着?他拿下了喜欢的姑娘。
可喜可贺!
邹筝立马给儿子回了条语音:“买, 买地段好的, 老妈支援你!”
邹女士今天心情非常美腻,不?仅仅因为儿子要买房了, 更因为她要出国旅游了。
午饭过后,她就坐不?住了。短短的半个小时,她看了好几遍挂钟, 心早飞出了千里之?外, 迫不?及待想上飞机。
别看邹筝一大把年纪了,她自?小家境优渥, 这些年又被?丈夫和儿子呵护得太好,纵然行医多年,见多了人性美丑,可本质上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内心有种小孩子的纯真。
任何一次出行都能让她憧憬许久。
第一次前去西欧国家旅游,而且还是报团旅游,跟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邹筝显得非常兴奋。
工作了大半辈子,忙忙碌碌,精力和时间大部分都奉献给了医院。余下的一小部分则投入到了自?己的小家庭。她鲜少?有机会能走出国门。之?前两次出国,去韩国和新加坡,也都是去出差。像这样放下一切工作只为旅游,她是一次都没出去过。
事实上,兴奋在所?难免,人们对?未知的旅程总是充满了期待。
今日出发,邹女士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她在网上搜了很多相关帖子,吃喝玩乐,购物,她做了好几页攻略,分门别类,详细地记录在备忘录里。
旅行社?是老邻居儿子开的,派了最靠谱的导游带队,她也不?担心被?坑。到时候购购物,拍拍美照,发发朋友圈,主?打一个享受。
心程旅游社?的门店位于和祁路。所?有老年团成员在门店集合,旅行社?会派专车统一送去青陵机场。
正逢周六,祁海深没排班。他亲自?开车送妻子去门店。
短短四十?分钟的车程,他喋喋不?休,千叮咛万嘱咐,各种被?诈骗,被?拐卖,被?绑架的典型案例说了一箩筐。
邹女士听得头疼,连连摆手,“老祁,求求你别再念了,我脑壳受不?了。”
祁海深:“……”
自?她报团以后,这人就开始念叨,叮嘱来叮嘱去,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孜孜不?倦,也不?嫌烦,生怕她出国被?噶腰子。
要不?是儿子没回来,她真不?乐意让老祁开车送她,她宁愿自?己打车去。
“我是去西欧国家,不?是去缅北,小川都说西欧国家治安很好的。”她简直哭笑不?得。
老祁先生对?国外是有多不?放心,担心成这样。
祁海深目视前方,煞有其事道:“哪里都有坏人,你可别大意。不?管干什么你都得结伴去,哪怕只是买瓶水,你也不?能落单。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落单很危险。”
“行啦,老祁先生,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我今年五十?五岁,不?是五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我是跟团的,还是老邻居儿子开的旅行社?,安全着?呢!你就放一百个心,我会每天跟你报平安的。”邹女士哼哼唧唧的,“我以前也不?是没出过国,也没见你担心成这样?”
祁海深有理有据:“那能一样嘛,你以前是去出差,学术交流,碰到的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专家。可你这次是出国旅游,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素质参差不?齐,你面对?的群体都不?一样。”
邹筝忍不?住笑了,“你要真这么不?放心,你陪我一起去呗!”
祁海深:“……”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祁海深偃旗息鼓了。
他扶住方向盘,深深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啊!可医院不?批假呀!”
邹筝:“谁叫您是大名鼎鼎的祁主?任呢!那些病人一窝蜂似的找你看病。”
祁海深瞥她一眼,“咱们家还缺主?任吗?”
这倒是实话,祁家、邹家,医学世家,涵盖医院的各个科室,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主?任。
邹女士搓搓手,“行啦,安全问题就科普到这里。”
再听下去,她都要吐了。
“你呀,和咱儿子一样,就是对?我不?放心,把我当老小孩,其实我精明着?呢!”
祁海深:“……”
祁主?任嘴角一抽,心想:你怕是对?精明有误解!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她准跟自?己急眼。
他顺着?邹筝的话往下说:“精明的邹女士,那就祝你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邹女士莞尔而笑,“老祁,我坐的可是飞机,可不?敢用一路顺风这个词。”
老祁先生及时改了口:“那就一路平安。”
邹女士双眸明亮,一脸期待,“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一次非常美好的旅途,没准还会碰到有趣的人。”
祁海深:“可惜你报的是老年团,清一色的老头老太太,都没个年轻人。你要是报其他团,团里有年轻女孩,你还能认识几个,提前物色个儿媳妇。”
邹筝:“……”
邹筝抿嘴一笑,“老祁先生,看不?出来你心思挺深呐!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祁海深无奈地笑了笑,“一大把年纪了,着?急抱孙子呀!”
奈何儿子就是不?开窍,都快三十?了,也不?领个女朋友回家。
邹筝想起祁谨川今早那条微信,笑容神秘,“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儿媳妇早有着?落了。”
***
几十?年前,农村盛行定娃娃亲。俞早的父母就是。孩子一出生,两家就定了娃娃亲。成年以后,遵照父母意愿成婚。
俞早的父亲俞宣和中意母亲王亚萍。奈何王亚萍没看上对?方。两个年轻人被?长辈摁头结了婚。不?爱就是不?爱,婚后多年也没培养出多少?感情。
俞早小的时候,她就一直奇怪母亲为什么从来不?对?父亲露出笑脸。她对?父亲总是非常冷淡,他们就跟陌生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后面年岁渐长,她才意识到母亲根本不?爱父亲。和不?爱的男人一起生活,母亲根本没法笑脸相迎。她整日忙于工作,一直待在服装厂里,连孩子都不?愿管。
一开始她非常同情母亲,一个女人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过着?压抑的生活,搁谁身上都难受。
直到她撞见母亲和郭叔叔约会,在父亲病重?之?时。她恨透了母亲。不?爱请别伤害,他们可以离婚。离婚后,谁都不?会阻止母亲去追寻第二春。
父母不?恩爱,家庭不?幸福的小孩往往非常敏感。俞早很小就察觉出母亲不?爱自?己。大概是受父亲影响,毕竟她身上流着?父亲的血。
不?被?疼爱的小孩没有撒娇的资格,她只有变得很乖很乖,凡事努力做到最好,她才能让母亲多看她一眼。她让父母非常省心,学习自?觉,生活自?觉,她就是别人口中的乖乖女。
唯一一次反抗就是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学设计,一个人去横桑读大学。
毕业以后,兢兢业业工作,是听话省事的员工,是资本家合格的机器。活了近二十?九年,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而今即将?迈入三十?岁的门槛,她决定叛逆一次。睡祁谨川只是她叛逆的开始。
九点一到,俞早就给徐涛打电话请假。
徐涛听完,神色不?悦,口气生硬道:“最近部门项目这么多,没有特殊情况,谁都不?能请假。”
她冷冷一笑,“那你就把我开了。”
徐涛:“……”
“俞早,你什么意思?你吓唬谁呢……”
俞早不?愿听领导废话,果断挂了电话。多耽搁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当惯了卑微的社?畜,在领导面前低眉顺眼,从来不?知道硬气讲话的感觉原来这么爽。
她很清楚,这个电话的结束也意味着?她在樊林的这份工作的终结。大厂从来不?会留不?听话的员工,他们只需要那些安分守己,任劳任怨的牛马。
同时,她也很清楚,一旦失去工作,她很难再找到另外一份跟樊林同等?待遇的工作。当下如此?恶劣的就业形势,等?她旅游回来,她找工作绝对?会找到哭。何况她还有房贷压着?,她很快就会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可她并不?后悔,她就是要往离经叛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一个人压抑得太久,她是会触底反弹的。她迫切渴望做点出格的事情。
她本身也确实做腻了这份工作。每天累死累活,熬夜画图,三餐没个规律,头发大把大把掉,腰椎颈椎劳损,心脏还时不?时抽疼几下。卖命七年,熬出了一身病。换份工作,或许还能多活两年。
旅游团是今天临时订的。下午三点的飞机飞北京。在北京歇一晚,明天一早再飞阿姆斯特丹。很幸运,两趟航班都剩有余票。在旅行社?的安排下,俞早成功订到了机票。
就连宁檬都觉得不?可思议,真就让她买到票出发了。两人一致认为会耽搁几天的。
坐在出租车上,导游薛队给俞早发来一个门店定位。
下面紧跟着?一条语音。
俞早开了外放,凝神仔细听——
“美女,我们在门店集合。这次飞荷兰的有两个团,咱们一个,还有一个是老年团,你别认错了。”
薛队专门负责此?次西欧路线,小型团,一个团十?个人。时间太紧,俞早根本来不?及筛选套餐,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摁住说话:“好的薛队,我马上就到了。
路上车少?,出租车顺利开进和祁路,两侧栾树枯黄,黄叶落了一地。车轮碾过,顷刻间稀碎。
几分钟后,平稳停在路边。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青陵话,“到了,囡囡。”
俞早道了谢,扫码付了车钱,绕去后备箱取了自?己的行李箱。
这个季节,西欧国家普遍很冷,她带了很多厚衣服,收拾出了一只26寸的行李箱,箱子被?她压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点缝隙。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俞早抬头就看见心程旅行社?巨大醒目的招牌,鎏金字体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融雪降温,气温又低了两度。冷风迎头一吹,她赶紧盖上羽绒服脑子,把脑袋藏了进去。
门店前停了两辆绿色大巴车,车身上都印着?心程旅行社?的logo。
大巴车旁围了一大群身穿旅行社?红色马甲的游客。
俞早刚拖着?行李箱来到人群外围,下一秒就听到两个导游在挨个点名,马上就要出发了。
她暗自?窃喜,还好来得及时,不?然都赶不?上去机场。
两个年轻的男导游,一模一样的导游服,身高体重?都差不?多,就是长相有些微差别,一个长得帅点,一个普通的。
俞早还没来得及辨认薛队,耳旁急速卷进一道响亮的男声,“俞早!”
那个帅点的男导游叫了俞早的名字。
对?方环视一圈人群,大声问:“俞早来了吗?”
她愣了一下,慌忙举手,“我在。”
看来这就是薛队了。
“薛队”甚至都没看她,下意识就指指左手边的一辆大巴车,“上车吧,就差你了。”
“哦……好的!”俞早赶紧拖着?行李箱爬上车。
上车后,她直接傻眼了。
车上坐着?一群老头老太太,正交头接耳,热切讨论着?接下去的旅行,一个个都表现得非常兴奋。
俞早:“……”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看,车里确实一个年轻人都没有。
她这是误入老年团了?
正疑惑之?际,“薛队”举着?队旗上了车,见俞早背对?着?他还杵在车门口,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阿姨,您怎么还不?入座?”
俞早:“……”
天呐,她已经沧桑到到被?同龄人叫阿姨的地步了吗?
她心头一梗,真想原地去世。
她当即扭头,对?上“薛队”的目光,拧着?眉毛问:“薛队,是不?是弄错了啊?”
“薛队”不?假思索道:“什么薛队啊?我是林队。”
他轻轻一抬眼,看清俞早的面容,猛然一震,明显吓了一大跳,“你谁啊你?”
俞早:“……”
俞早绝望地闭了闭眼,小声说:“我是俞早。”
“俞早是谁啊?”
俞早:“……”
林队率先反应过来,“美女,你是不?是上错车了啊?我们这是老年团,另外一个团是隔壁那辆车。”
俞早当然知道自?己上错车了,误入了老年团。可问题是林队喊她上车的。
“你刚叫到我名字,我以为你是薛队,我就上车了。”
“我不?是薛队,薛队带另一个团,你肯定听错了。”
“不?可能,你绝对?喊了我的名字,不?然我不?会上这辆车的。”俞早很坚持。
“是吗?”林队挠挠头,一脸懵,“不?应该啊!”
俞早语气冷静,条理清晰,“不?信你再看看名单。”
两人对?峙间,车上其他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咋回事啊?”
“咱也不?知道啊!”
很快一个清瘦身影从车尾走到车头,站到俞早面前,有些不?确定地问:“囡囡,是你吗?”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称呼,心尖狠狠一颤。俞早猛地抬头,一张和蔼亲切的面容撞进眼中。
她惊讶出声:“邹阿姨,怎么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