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年团 (20)
老?年团(20)
停车场光线不足, 几盏照明灯发出风烛残年的冷光,像是随时会?熄灭。
这种要死不活的亮度,年轻女孩清秀的小脸印在车窗外, 邹筝盯着?看了好几眼才看清。
认出是熟悉的面孔,邹筝当即一愣,脱口而出:“俞早, 是你?”
根本?不需要仔细回忆,她轻易就叫出了俞早的名字。
惊讶的同时不免生出警惕之心, 这姑娘不会?尾随自己来的吧?
上次没得手, 这次又来找机会?了?
这个念头刚成型,下一秒就被自己给否定了。
因为?她对上了俞早的笑脸。
她弯着?眸子, 盈盈笑意自唇角漾开, 恰如冬日里温柔和煦的暖阳,照亮人心底的任何一个角落。
她的笑是明亮的,真诚的, 坦坦荡荡,不带任何伪装,足以消解一切怀疑和猜忌。
邹筝想骗子可没有这般纯粹的笑容。
从?医三十多年, 她见过太多人, 各种职业,各种身份, 各个年龄段,男人女?人,穷人富人, 老?人小孩, 应有尽有。
很多人擅长伪笑,看似天衣无缝, 可那种带着?功利性的笑容是没法温暖人心的。任何精妙的伪装都不如真诚直击人心。
是不是发?自心底的笑容一看便知。
俞早要真是骗子,那天没等来自己加她微信,她就该趁热打铁继续出现在?她面前,获取她的信任,进而行?骗。可是过去这么久,她也没出现,直到今天才现身。
看这姑娘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明显非常惊讶,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惊讶之余,眼底快速闪过几分惊喜。
俞早不懂对方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单纯地?问:“邹阿姨,您碰到什么麻烦了?”
邹筝扶住方向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技术不行?,车挨得太近,我倒不出去。”
儿子负责送江教授一家?回市区,丈夫席间喝了两杯不能碰方向盘。她被迫当一回司机。
她驾照拿了好几年,平时开车没问题,可出库和入库一直是弱项。只要几辆车一夹,车距挨近点,她就只能干瞪眼。
刚才坐在?车里倒了半天,愣是没倒出去。无奈之下,她只能求助旁人,她时常找人替她倒车。
没想到碰到了俞早,真是巧合他妈开了巧合的门?,巧合到家?了。
“这简单,您交给我。”俞早一听,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她每天开车,技术早练出来了,倒个车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她不打算亲自动手,她站在?车外指点邹阿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帮邹阿姨倒车出库很简单。可她下次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她还是一筹莫展,她需要掌握方法。
“邹阿姨,车距太近时,您千万别怕剐蹭到别人的车。耐心点,慢慢打方向盘。”俞早有条不紊指挥:“方向盘打直往前开,往左打,慢慢往后倒一点,对……再回正?方向盘……”
“呀,出来了!”邹筝兴奋得像个孩子。
她感激地?望着?俞早,“谢谢你哦囡囡,每次都麻烦你。”
俞早:“您言重?了,这都是小事情。”
“上次蛋糕钱还没转给你。”邹筝举着?手机,一脸歉意,“你写给我的纸条我不小心弄丢了,就没加上你微信。”
她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把人家?当成骗子,把纸条给丢了,那样多伤人呐!
原来是弄丢纸条了,难怪俞早一直没等到邹阿姨加她微信。
“才八块钱,您就别惦记了。”
“那怎么行?,还是要还的。”邹筝非常坚持。
人家?好心帮她,她还把人家?当骗子,这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该还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其实那天扔掉纸条,她马上就后悔了。不管俞早是不是骗子。她替自己付了钱是事实。她就应该加微信把钱转给人家?。大不了转完钱就把微信删了。最起码人情她还清了。
过后和老?祁提起这件事,老?祁也说她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他为?此还教育了祁谨川,说他对人太防备了。身为?医者不该如此。
在?邹筝强烈要求下,俞早只得摁亮手机屏幕,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看见俞早的手机壳,上面印着?一只浑圆可爱的熊猫脑袋,邹筝不自觉露出笑意,“这只熊猫好可爱啊!”
俞早自豪地?介绍:“阿姨,她叫花花,顶流女?明星,人气可高了,一大堆迷妹。”
邹筝多看了两眼,语气悠悠,“可爱是可爱,就是没脖子。”
俞早:“……”
笑死,跟祁谨川的说法一模一样。
看来花花没脖子是全国公认了。
这次邹筝终于加上俞早的微信,把钱转给她。
她亲自监督俞早收钱,不收都不行?。
丈夫还在?路边等自己,邹筝没法耽误太久。两人聊不了两句,各自开车离开。
——
祁谨川临近十点才到家?。
拉开防盗门?,他将手中的购物袋随手放在?鞋柜上,拿出自己的拖鞋,低头换鞋。
灯光自高处拉长他的影子,颀长而挺拔。可不知为?何,竟在?无形之中流露出一股落寞。
“怎么回来了?”邹筝穿着?厚实的珊瑚绒睡衣,戴着?老?花镜在?刷手机,这个点她都打算回房睡了。
她以为?儿子送完江家?人会?直接回职工宿舍。
没想到他又绕大半个城区回家?来了。
邹筝注意到这孩子最近回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之前一周回来一次,现在?一周要回来个两三次。
祁谨川踩着?保暖的软底拖鞋走到客厅,步子迈得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一边脱大衣,一边回答:“想回来就回来了。”
他心情郁结,连找个借口都不愿意。
事实上他是回来见俞早的。可惜对方避而不见,完全忽视他那条微信。
宽松的细线毛衣,颜色是暗沉的烟灰色,衬得他整个人灰扑扑的。
额前碎发?散落几缕,眉毛拧得很死,唇角也紧紧绷着?,毫无笑意。
看出儿子心情不好,邹筝拍拍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怎么了儿子?情绪瞧着?不太对啊!”
身体撤了力,祁谨川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小声?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邹筝以为?是儿子工作太累,面露心疼,“孩子,别太拼,多注意身体。”
“嗯。”他抬手捏捏眉心。
邹筝起身给儿子热了杯牛奶。
祁谨川一股脑喝完,他就回房休息了。
邹女?士原本?还打算跟儿子提下自己今晚在?精言大厦停车场偶遇俞早的事儿。可见孩子这么累,她就没说了。省得拿这些小事烦他。
被他知道,他又该说她没防备心了。
这一次邹筝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见俞早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姑娘面善,心也善。这两次接触下来也是如此。她绝不相信这孩子会?是骗子。她反而因将人家?当成骗子而心生愧疚。
等祁谨川进屋后,邹女?士才注意到鞋柜上放着?一袋东西,四四方方,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她走上前拆开袋子,入眼一只毛茸茸的熊猫玩偶,正?抱着?竹笋在?啃,俏皮可爱。
她一眼认出,赫然就是那只没有脖子的花花。
儿子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熊猫了?
邹筝拿上玩偶敲开儿子的房门?。
祁谨川立在?门?口,“妈,还有事?”
“东西忘拿了。”邹筝把玩偶递给儿子,语气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花花了?”
闻言,祁谨川不禁失笑,“您还知道花花呢?”
“你妈时髦着?呢,我怎么不知道花花,她人气高着?呢!”邹筝看着?儿子,神色探究,“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玩偶么?”
“觉得它可爱,顺手买的。”祁谨川接过玩偶,明显不愿意说太多。
中年女?人的第六感告诉邹筝,这事儿绝对没这么简单。
——
睡前喝了杯牛奶,丝毫没起到助眠的效果,祁谨川反而有些失眠。
接近零点,思?绪清明,睡意全无。
他认命地?打开台灯,靠在?床头。
床头柜上安安静静摆放着?那只熊猫玩偶。
祁谨川看到它,一时间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晚上送完江教授一家?,他再折回精言大厦。车子停在?一家?精品店门?前,透过橱窗他看见了花花。
这是他唯一能认出的一只熊猫。想着?俞早会?喜欢,当即就买了下来。
买下来简单,可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出去。
不得不承认,他玩脱了。
本?来一切循序渐进,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只要再耐心点,精心布局,一步一步靠近,拿下俞早不在?话下。可惜那天他没把持住自己,贪恋一时的甜蜜,把俞早吓到了。她现在?连见都不愿见他了。
情况变得越来越棘手,他处在?进退两难的局面,无从?应对。
他打小自负,喜欢掌控全局的感觉,凡事最忌讳失控。但在?俞早身上,他却一次又一次体会?到了事态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病急乱投医,他找兄弟秦问取经?。
秦少爷万花丛中过,不说阅尽女?人,多少还是能读懂些女?人心的。
半夜拨通秦少爷电话,他开门?见山,简单描述了自己的困惑。
“不容易啊小川川,你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秦问幸灾乐祸,就差没当场笑出声?了,“还是我们俞早妹子厉害,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祁谨川:“……”
他冷淡出声?:“废话不要多,赶紧给我支个招。”
“这多简单啊!”秦问一副情场老?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语气,“兄弟,送你四个字,欲擒故纵。”
祁谨川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现在?什么都别做,就是冷处理。”秦少爷信心满满,言辞凿凿,“感情本?来就是一场拉锯战,拼的就是耐力,你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她坐不住了,她自然就来找你了。”
祁谨川:“……”
他真是脑抽了才会?找秦问取经?。他如果冷处理,那他和俞早就算是彻底没戏了。
依到那姑娘温吞的性子,就跟乌龟一样,他走一百步,她都不见得能走一步。他要是待在?原地?不动,她是绝对不会?主动迈步的。搞不好还会?再找下家?。这事儿她不是没干过。
他能感觉出来俞早是喜欢自己的。可这份喜欢究竟占据多少分量,他就拿不准了。
十年前她也喜欢自己。可转头就考去横桑,将他抛到脑后。没过多久,她就谈了第一个男朋友。
这几年她的感情生活也没出现过空缺。她一直在?向前走,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
说实话,俞早的喜欢,他赌不起。
兄弟不靠谱,看来还是得靠自己啊!
***
成年人的时间太宝贵了,我们有太多事情要做。不说别的,工作就已经?消耗了我们太部分精力,时常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谁都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面。
俞早避而不见,祁谨川也不再主动约,一切极速冷却,两人的关系回归原点。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觉得这样挺好的,明知道不会?有结果,那就不要牵扯太深。点到为?止,回到彼此本?来的位置,和过去的十年一样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如若鬼迷心窍,贪恋一时的快乐,牵扯得过深,后续只会?更麻烦。
一开始,俞早的确想不通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她不明白祁谨川的动机是什么。可那晚在?精言大厦,她见到江映秋后,她就懂了。连带着?这段时间以来,他频繁约她见面,她也懂了。前女?友转嫁他人,爱而不得。失意之下,找上老?同学,寻求消遣。这是男人会?干的事情。
她自己也曾实践过替身文学,她谈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或多或少有祁谨川的影子。对此,她能够理解他的所做所为?。
祁谨川有条件,他可以玩玩。哪天不想玩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可她却玩不起。她只有一颗真心,在?没有得到百分之百的回应之前,她轻易不敢交付出去。即使对象是祁谨川,是她肖想了十年的梦,照样不行?。
说她清醒也好,说她利己也罢,很多事情当断则断,最忌讳优柔寡断。理智的结束,总好过拖泥带水的耗着?。
所谓白月光,不就在?于得不到嘛!那个意外的吻,对于俞早来说足够了。祁谨川在?她的世界也就走到这里了。
***
俞早以为?何小穗去查脑CT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姐们真抽时间去查了。
更没想到还真查出东西来了。
何小穗的脑子里长了个瘤。
俞早听说以后都惊呆了。老?天爷要不要这么操.蛋啊?
不幸中的万幸,瘤子是良性的,而且发?现得早,个头不大,切掉就没事了。
何小穗光速入院接受手术。
好巧不巧的就在?A大一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主刀医生不是祁谨川。
然后俞早就开始纠结了。
同事住院,她不可能不去医院探望。她和何小穗是同一年入职樊林的,设计部就她们两个女?生,惺惺相惜,互帮互助。这几年下来,关系处得很好。加之小穗为?人也大方,经?常给她送老?家?的特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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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旦前去看望,她又很可能会?碰到祁谨川。
虽说他不是何小穗的主刀医生,可同在?一个科室,又是同一个住院部,同病房的很有可能就有祁谨川的病人。
到时候撞在?一起可就太尴尬了。
纠结来纠结去,等到同部门?的老?大哥们都去探望了小穗,就连徐总监都代?表公司亲自去了趟医院。
自此,整个部门?就只剩下俞早没去了。
眼看实在?拖不下去了,周六上午她买上鲜花和果篮奔赴战场。
可不就是上战场么,她戴上口罩和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女?明星偷偷来医院。
一路上都在?祈祷千万别碰到祁谨川。
她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医院这么大,祁谨川又那么忙,门?诊手术不停,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撞见他。
这么一想,她胆子大多了。
一手抱花,一手拎果篮,她从?急诊大厅绕去神外住院部。
同一时间,急诊门?口停下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推着?病人急哄哄地?冲进大厅。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连环车祸,通知胸外和神外会?诊。”
……
大厅里闹哄哄的,俞早裹着?厚实的毛线帽,帽檐盖住耳朵,她一时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一群医护人员从?背后猛冲过来,争分夺秒,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闪电,眼看着?就要撞上她。
瞬息之间,右肩一紧,落下一只大手,有人一把搂住她,用力将她拽向分诊台。
俞早惊慌失措,于一片混乱中最先看到一截雪白的白大褂的衣角,紧接着?就是一副银丝眼镜,凉薄镜片镀上一层银光。
她还未反应过来,耳蜗一热,一道沉凉声?线蓦地?惊起,“走什么神?”
她眼一闭,心想完了,果然还是没躲过祁谨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