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使命
整个帐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论圣眷,这位殿下?最盛。
故而众人对她的狂妄也略解几分,却也不知会到达如?此程度。
女子突如?其来的发?作令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皆不清楚她明?明?是受益最大的人, 为何要作此态。可李纪那副吃瘪模样又让众人心中平衡些许,纷纷盼望着秦姝在冲动之下?能将李纪拿下?,好替自家将军出口恶气。
数十道目光齐聚一人,连只距她几步的谢行?周都感受颇深,他略显慌张地垂下?头来,敛下?眼中猩红,心中痛楚只多不少。
他不愿她如?此做,故而心中期盼、甚至祈祷般的希望她能多加顾惜自身。
什么出口恶气, 什么平反...这都不该加在这个女子身上。
他若有力, 自当拼尽一切为父亲相搏;他若无力, 也怪不得旁人,只得将这条命再还与父亲便是。
想起傍晚在自己帐中,他拥着她小憩时逐渐被?浸湿的双手一片血红, 这一幕深刻进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背上那样重的伤, 那么多的伤痕, 若是真有一道痕迹是因他而起的,他大抵此生都无法释怀。
他爱慕一个人, 只愿让她平安。任何扰她平安之事于他而言,都是罪孽。
“殿下?。”谢骁唤了声, 不知是何意。
秦姝却没瞧他,只管将目光放在正垂首的谢行?周身上, 深深望着他不知多久,好似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回视, 在身后李纪又欲开?口之前,她说:“带走。”
李纪还真是纳了闷了,既然都是要带下?去羁押,这位殿下?方?才又是闹什么幺蛾子?无端下?他脸面不说,可影响半点最终结果?
他妄图跟上她欲要离开?的步伐讨教个明?白?,刚行?两步却听秦姝又道:“本宫累了,今日之事吾会具实报给陛下?,请诸位放心,谢老将军只是羁押查办,并非定罪。”
这算是颗定心丸,私心也好,为了大局也罢,秦姝都愿道明?此话?。
她说完便再不想耗在这帐中分毫,抬腿便走,哪知身后忽而喝道:“长公主殿下?!谢骁嫌疑在身,恐怕谢行?周也不适宜再领兵了罢。”
女子轻巧地歪了歪头,显然是听得清楚,却没有转身瞧他。
李纪于身后深拘一礼,恭敬言道:“自古以来便没有——父辈身负要案,子侄安然无恙且委以重任的道理。涉及国事战事,涉及我朝千千万万人,相信殿下?定会慎重的。”
他这话?落地许久也不见?回音,耐不住地抬首,却见?秦姝已然转身,一双眸静静地睨着他,神情淡淡,看不出丝毫隐忍怒意,倒像是真将话?听进去了。
他疑惑道:“殿下??”
秦姝问:“你想如?何?”
李纪笑道:“既然殿下?觉得此案还处于待审,那谢行?周还算不得罪臣之子,自然只需羁押即可,待谢骁叛国案有了定论之后,再行?定夺。”
秦姝语气轻快,只给了句:“准。”
随后便将帐内哗然抛之脑后,提步离去,没有半点犹疑。
情形如?此,许青霄也没了再与众人言谈的兴致,搪塞几句便将人尽数请走,只留下?帐内一片寂静,还有那——不知好歹之人。
“钦差这又是何必。”他实不明?白?,自己与这李纪明?明?是彻彻底底的撕破脸了,这人是怎么腆着面皮留在这的。
李纪却慢腾腾的为自己倒了盏茶水,面上笑意敛不住:“许大将军,果然是一心武学,不通人情呢。”
“你既知道,便去找这军中通你人情之人。”许青霄不耐烦地赶客,“我与钦差,再无情可言。”
李纪却摇头笑道:“大将军此言,恐怕不仅会伤了本官的心,也会逆了咱们?殿下?的意呢。”
迎着许青霄困惑诧异的目光,他好性儿地继续言道:“方?才将军可意会到了,咱们?殿下?真正的心思?”
许青霄冷笑连连,就地坐于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咱们?殿下?呀,骄纵惯了,容不得旁人指使她手底下?的人,说白?了也是少年心性,不过?还好,殿下?还是懂得大是大非的。”李纪亲自为许青霄斟茶,唇角的笑意按耐不住,“陛下?对谢家的用意,长公主是可以勘破、并且会照做的,只要这一点我与长公主达成共识,往后咱们?的交集,可就多着呢。”
许青霄提眉而视:“照着钦差的意思,我家殿下?会如?你的意,将谢家父子羁押送去京都,彻底扳倒谢家?”
李纪及时抬手纠正道:“是照着陛下
的意思。”
许青霄唇角一扯,笑道:“李钦差,真是懂得体察上意啊。”
李纪一副尽数了然模样:“大将军是不知道,方?才殿下?斥责下?官时那副样子,下?官都要担心殿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堂放了谢家父子了!可等殿下?消了气,不还是乖乖下?令羁押那两人了吗?可想而知殿下虽骄纵却不鲁莽,不会违逆陛下?的。”
他望着许青霄那不大在意的神情,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毕竟在出征前,陛下?已经?给过?殿下?教训了。”
许青霄倏然回首,面色煞白?,“你是说...殿下?的伤。”
“大将军莫急着拔刀。”李纪笑道:“当初长公主被?关在大殿中受刑,还是下?官暗示祁公,前去营救的。”
许青霄咬紧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这厮活吞入腹。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在这世?间搬弄是非、陷害忠良,就仿佛是将自己放在炉火上生生煮沸一般,难受至极。
他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将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刀刃距那人的喉咙不出毫厘,那人却不慌乱,笑意盈盈地等待着他自己知难而退。
“你这厮——”他气血上涌,却也知不该犯错,难堪之际余光忽而瞥到帐外一抹粉裙晃动,手中动作顿时一滞。
桃良端着一瓶青瓷金顶鹤纹壶,莲步轻移地踏入帐内,军中皆知殿下?带了女婢,自是无人敢拦。
“青霄将军,殿下?遣婢子为您奉一壶从京都带来的好茶。”
许青霄怒意难平,没有动。
桃良目不斜视,将茶壶放于两人之间的茶案上便顾自起身,直朝许青霄而去。
“知道了,下?去...”话?音还未落,许青霄便觉刀柄一动,粉裙女子伸出双手,直接将刀从那人肩颈上取下?来。
“大胆!”他冷喝一声,女子闻声抬首,面上神情毫无波澜,那双琥珀色的眸迎上许青霄的审视,不卑不亢道:“将军请用茶。”
“你...”不等他发?作,桃良又转过?身来朝着那人道:“钦差大人,殿下?也赐了您一壶好茶,大抵已送去大人营帐了。”
李纪顿时捧腹大笑起来,指着面前站立的两人笑得直摇头,却也遂了女子的意思起身,定睛瞧了桃良一眼才道:“殿下?身边有才之士良多啊。”
桃良颔首浅笑,“恭送大人。”
李纪讥笑着瞥了许青霄一眼,“替下?官谢过?殿下?赐茶,告辞。”
二人目送李纪离去,许青霄也算是泄了气,冷哼一声道,“满意了?其实即使殿下?不派你来,本将军也不会杀他的。”
女子身量纤纤,鬓发?梳得规整得体,在军中的生活并没有将她摧残,反而早早换上了秋装,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她扭头过?来,他那副颓丧得席地而坐的模样便直接撞进她的眸子里?。
许青霄不自在地换了个稍稍得体的姿势,别过?头不说话?。
桃良的目光颤了颤,不知是否有安慰的意思,沉膝下?去为他斟了盏茶才道,“将军放心,殿下?不知晓方?才的事,婢子不会说的。”
“嗯?”
桃良将茶呈到他眼前,“是婢子自作主张,请将军责罚。”
许青霄一阵哑然,良久才道:“还谈什么责罚,本将军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恶气而已,还要多亏你解围。”
桃良掩面轻笑一声,眼尾掠过?一抹寒意,“咽不下?,也不必咽。”她倾身一寸,声音轻轻:“将军不好奇,殿下?留婢子在这帐外,有什么真正要交代您的事儿吗?”
许青霄蹙眉不语。
桃良低声耳语几句,见?许青霄面露惊色才笑道,“那一只脚已踏入阎罗殿里?的人,并不值得将军搭上仕途。”
夜过?大半,东方?已露鱼肚白?,谢行?周瞄了眼已经?睡熟的几个看守,紧了紧抱膝的手,开?口道:“这战俘营,父亲倒是睡得挺习惯。”
那鼾声震耳欲聋,仔细想一想,他似乎从未听过?父亲这样安睡的声音,故而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打鼾的习惯的。
这营帐中未点炭火,一阵寒风便能将他冻个透彻。谢行?周哆嗦着手,将外披摘下?来,费劲儿地递到父亲身前去,一点点地拽动披风,希望能让谢骁免些寒冷。心中又有些别扭在作祟,使得他动作轻轻,不想惊动对方?。
他的父亲正大剌剌地卧在杂草上,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不适。谢行?周有些哭笑不得,带着手铐给对方?盖好外披,心累地坐回原位。
他自顾自的,像是说给谢骁听,又像是给自己听:“父亲不必忧心,今日是天色太晚,事急从权,明?早殿下?便会将我们?提出战俘营的,离开?此处,想必会少受苦楚。此案由陛下?亲审也好,御史台九层台会审也罢,清者自清,必不会让父亲蒙冤的。”
没有回应是必然,他继续道:“我估摸在遣送回京前,长公主殿下?还是会审问的,烦请父亲到时以诚相待,殿下?是值得信任的人,不管能不能帮上我们?的忙,父亲都不要做傻事。”
“你怕什么?”
冷不丁的,谢骁冒了句话?。
谢行?周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才道:“儿子并不怕,是想不清楚父亲为何...”
“你不用怕。”谢骁仰首朝天,像要将营帐的顶部盯出一个窟窿,“他们?想让我安分地认罪,就要答应我确保你的安全,否则,为父决不让他们?如?愿。”
“到底是为何?”谢行?周气极起身,却被?脚铐牵扯得一个踉跄,他顾不得那些,只道:“你没做过?的事,究竟为何要认!你都能想清楚认罪会涉及家族连坐,却想不清楚如?果你在这紧要关头认了罪,回了京都,北境会如?何吗?”
“伯父殉道,朝上本就无人掣肘皇帝,若连你也不在了,大宋还有何人能指望?”
谢骁终于肯正眼看向这个儿子,就那样静静领受他的控诉,末了才笑道:“傻小子。”
谢行?周还要再说。
谢骁却率先?开?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这辈人对于大宋而言,只是铺路罢了。”
“再者,是谁说,我没做过?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