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成全
他不曾与谢行周有过太多接触, 只不过他犹记得,扶摇阁坍塌那日,这人将?所有工匠、劳役, 甚至是?将?士们?都远远调离, 唯自己不得及时跑出去。由此看来?,他还真没存什么?私心。
也是?够天真的,刘笙想。
“朕听说,你是?为了解朕心忧而来?,想必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了。”他朝着下方之人道,“只不过,你为何会觉得,朕会为此而烦忧?”
谢行周稍稍蹙眉, 回话道, “臣只知?道, 任何一位君主,都不希望被自己的臣民指摘。陛下是?新君,是?臣的君主, 臣自是?不想让这区区小事辱没了君主声誉。”
“臣不过是?骁骑营中的小小将?领, 国家太平之际, 臣这等武将?也无大?用。不论是?当世,还是?后世, 都不会有人记得臣,但永远会有人记得陛下。若臣能以?一己之躯, 解陛下燃眉之急,臣无悔。”
他这一席话, 句句能令刘笙顺心。
连秦姝都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这家伙, 学得是?真快啊...
刘笙越想越觉得蹊跷,这人怎么?就这么?懂自己呢?谢骁那老顽固,教得出这样的儿子?阿姝只与这家伙相处了几日,总能说服他顶罪?
难道,这人是?真真切切的心中有君?
他俯身盯着谢行周,问道,“朕倒是?可以?满足你的忠臣之心,但你,当真能受得起这样的罪名吗?”
“臣领死。”
“呵。”刘笙轻嗤一声,一笑而过。
死?谢行周死了,焉知?谢骁会不会反。
要死,他们?父子就得一起死。
“陛下。”秦姝适时出声,“谢将?军虽有失察之罪,但归根结底,是?天时地利不合,怎的也用不着掉脑袋。”
“将?军也是?,既然是?诚心为陛下,怎张口闭口就是?寻死,岂不是?寒了陛下的心?”
谢行周暗暗挑了挑眉,应和道,“臣不敢,臣知?罪,只求陛下以?大?局为重,勿要对?臣心软。”
刘笙慢悠悠地斜睨了秦姝一眼,“阿姝觉得该如何。”
“宫外的声音着实不小,若不能将?谢将?军革职查办,恐怕是?不能相安了...不如,就贬为庶民罢。”
“庶民?”刘笙稍迟疑了片刻,又问,“谢少?将?军好歹是?世家大?族出身,连个?闲职都不给了?直接贬为庶民,是?否太苛刻了。”
“臣愿革职查办。”谢行周率先道。
刘笙望着他,眼中还含着些许寒意。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谢行周啊,是?先帝那样看重的少?年郎,可不管旁人如何爱他,还不是?匍匐在自己脚下,为自己谋划,自请回家去了?
如果这就是?上位者的权力,那他只希望得到?的更多,成为这世间?至尊,告诉世人,自己才是?这世间?唯一渡人的佛。
等他站在真正的高位,他一定?去祠堂告诉老头,告诉他临终前?的几次犹豫有多愚蠢,告诉他最终的选择有多正确。
“你的诚心,朕知?道了。只不过这事既然做了,最好还是?做到?底,你说呢?”他突然发难,“扶摇阁坍塌,百姓受惊了。仅仅是?革职一个?骁骑将?军,恐怕还不能让百姓感受到?朝廷的诚意。”
“谢行周,朕赐你于闹市刑场之上,受五十鞭刑,你愿是?不愿?”
秦姝猛地转头,刚要张口,却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过,对?于谢家,她已作?罢。
当众受刑...她不禁苦笑,瞧谢行周那神采奕奕的样子,就知?这刚好说中他的心思。
那人压着跃跃欲试的神情,“臣能为陛下解忧,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刘笙满意得很,余光中瞟到?一旁的木杖,竟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听闻郎君伤得很重,肋骨与膝骨皆有伤,需不需要延后几日,等到?伤好了,再受刑?”
秦姝见状附和,“将?...谢郎君的伤,若是?不好好将?养,留了病根就不好了。不如就依陛下所言,多延后些日子罢。”
谢行周终于能目光直视于她。
他看得出,她为他担心,但这已经足够了,多等一日,就多一日的变数。
他不会再允许变数,何况...
此刻他眸中无半点情谊,向秦姝拱手致谢,“多谢陛下与长公?主关怀,臣自幼骨骼清奇,要比常人恢复得快上许多,且臣...臣从前?是?行军之人,这样的刑罚,即便是?此刻行刑臣也受得住。”
“谢郎君爽快。”刘笙一拍长案,“那就,此刻吧。”
“臣领旨,谢恩。”他俯首叩拜,余光刚好掠到?心爱的女子那握紧的双拳,不由暗暗傻笑。
他知道她不会开口的,她忍得住,就如同那日刑场之上,他也坚信她一般。
他会成全她,她亦会。
五十鞭子罢了,想到?今日加在他身上的痛楚,来?日都会百倍千倍的还于那幕后黑手,他就满心的痛快。
刘笙转头,见着秦姝神色如常,这才稍稍心安,吩咐下去,“把郎君带下去吧,午时受刑,别误了时辰。”
他此刻心情极好,秦姝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乖巧,他就琢磨着要赏她点什么?,“阿姝,九层台可还有需要添置的物件?”
秦姝微觉诧异,移步到?他面前?,“九层台一切都好,谢皇兄挂念。”
这一声皇兄道出口,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回温,刘笙只觉大?事若成,确实少?不了这位妹妹的多方相助,“朕想起,昨日还有御史进言,若是?由你时常入宫,与太后说说话解解闷,总要比前?朝臣子频频面见太后要好许多的,你意下如何?”
被左右侍从带下去的谢行周刚好行至大?殿门口,听闻此话脚下顿了顿,还是?没有回头,顾自向外面走去了。
秦姝黯然一笑,回道,“这主意倒是?妙绝,臣名为宗亲,实为朝臣,这事表面看起来?自然由臣来?做最为妥
当,但此人不曾知?晓太后对?臣的不喜,若陛下如此吩咐,恐怕太后宫里又要闹起来?了。”
刘笙想到?那个?难以?成事的母亲,心中有些烦躁,出言也不逊了许多,“你是?奉朕的诏令去与太后交涉,无需管太后如何待你,她若是?爱听,你就多讲一些,若是?不爱听,你就不必给她这个?机会了,她愿意在后宫如何闹腾,没人管她。”
“阿姝,朕抬举太后的用意,你应该明白。”
他这话才算是?最真的一句实话,不过是?想用秦姝做幌子,行便宜之事罢了。
只不过,太后究竟能对?前?朝有多少?助力,怎的就非她不可?
秦姝并未在脑海中搜寻到?太后在前?朝培养出什么?势力的线索,不如一问,“臣愚钝,陛下前?些日子,还因外戚隐患已除而欣然,如今太后孤身一人,陛下为何非要孙大?人秘密面见太后?”
刘笙揉了揉眉心,“不是?孙无忧,是?李纪。”
“李纪,又如何?”
刘笙冷冷一哂,“李纪啊,这人还真是?有点东西,杀张弛之前?还知?道留一手保命。阿姝勿忧,是?有件事须得太后和李纪一同去做,且不能为外人道,这才需要你打个?掩护罢了。”
“等到?这件事了了,太后还是?后宫的太后,朕不会让外戚做大?的,你且安心。”
原来?如此,她暗叹。原来?还有她不曾留意的地方,原来?李纪接触太后不仅仅是?走个?过场。
这两人,又在琢磨什么??陛下只知?李纪进了后宫,那昨日孙无忧在后宫徘徊,究竟是?在做什么??
“既然陛下有安排,那臣领命。”她垂首,掩住眉眼间?的神色。
皇帝此刻对?她信任有加,否则未必会在这事上点头。
机会难得,当万般珍惜才是?。
“你且去吧,并不会让你白白受累。”他略作?思忖,叮嘱道,“切记不要让李纪进宫的事儿传出去,否则便是?白费力了。”
“臣明白,臣这就去操办。”
看着刘笙稍显疲惫的眼神,她便自觉退下了,出了殿门,还不等她转身往后宫的方向去,就被一位侍从拦了路。
瞧着眼生,她冷脸质问,“何事?”
侍从向旁让了让身子,低声道,“有位大?人在这边等您,烦请殿下移步。”见秦姝仍不挪步,他又催促道,“殿下若是?晚了,他怕是?见不着殿下了,还望殿下移步。”
他这样说,她便猜得出了。
果然行进几步,就被引到?一处偏房,一看便知?是?路过宫人临时歇脚的地方,简洁而僻静。出奇的,门口守着的两个?侍从竟未拦她,见着她的走近就果断开了门。
秦姝:......
门开,那刚才让她气得牙痒痒的男人的笑容映入眼帘,秦姝的好性儿一下子消失殆尽,径直一掌拍过去,“狂妄自大?的狗东西...”
谢行周顺着掌风卸她的力,奈何腿脚不便,一下子跌坐在床榻上,连带着秦姝亦然,他低笑连连,“殿下,这可不是?个?调情的好地方。”
秦姝撑着他的肩膀起身坐好,恼得赏他几拳才道,“谢公?子真是?手眼通天了,连陛下宫里的侍从都收买得了?看来?我真是?得将?宫里的人洗上一洗,免得哪天着了你的道!”
谢行周瞟了眼刚被抛在地上的木拐,“他们?是?谢骁的人,况且我这腿伤成这样,单靠着这个?小东西步行进宫出宫很是?不易,麻烦他们?陪我在此歇一歇,也说得过去吧?再说刑部的人还没来?领人,等会儿人来?了,我应该就有囚车坐了。”
“想得美?。”谢骁本就不是?无能无谋之辈,她不觉意外,只道,“你也知?自己伤得重?”
五十鞭刑,整个?后身都得皮开肉绽,他但凡思量过自己的身体,就不会今日就应下来?。
到?时新伤旧伤一起算,他不高热个?半月就算好的。
但巧了,谢行周也这么?想,“两件事都会令我伤的重,不如就一起养着好了,卧床的时间?还能节省些。”
他这样坦率,倒把阿姝怼了个?哑然,怒道,“那你还叫人引我来?做什么??好好受你的刑,让京城百姓都为你...”
下一瞬,谢行周倏然抬手捂着她的唇,悄声得像是?门外真能听见他二人说话一般,“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一会被刑部的人听着了,可没法?转圜了。”
那眼底流露的笑意做不得假,这人根本就是?在逗弄她,阿姝亦抬起手,捏着两个?指尖覆在他手背上——
只轻轻那么?一拧,谢行周直接投降。
阿姝冷着脸看他假模假样地嘶哈,“所以?找我来?干嘛,你这么?有主意,干脆办你的大?事好了,还与我有什么?好商量的。”
谢行周揉了揉手背,淡淡笑意仍在眼底,温声道,“在下确实有件大?事要与殿下商量,想到?今日受刑之后就不好再回到?九层台了,有伤在身怕是?见一面也困难,只好在此刻商定?一番。”
“嗯?”
“听闻殿下每年重阳都喜欢出宫逛灯会,在下是?想问,今年殿下可愿与我同行?”
秦姝想起,那日他与听白的对?话。
重阳节...半月后...
“谢行周。”她的瞳仁墨色沉沉,“我明日便昭告天下,你是?这世上最蠢的人。”
谢行周笑作?一团,“怎会有这般刁蛮的长公?主,旁人问一问是?否能邀殿下同行,就要说旁人蠢笨,哈哈哈哈...”
秦姝拳头硬了,“是?那回事吗!你敢说你不是?为了早些受刑,早些养伤,好赶上重阳节?你敢说?”
“不敢不敢,公?主说什么?是?什么?,在下从不敢置喙。”他摇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好似一会受苦的人是?旁人,秦姝本就替他忧心的紧,此刻盘问出还有些关于自己的考量更是?哽咽,恨不得就这样把他偷偷绑回去,那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或许最令人心悸的便是?,他二人都有那至情至性之时,只是?在最后的决定?中,又能将?性情强压下来?,外露给人看的,都是?能令自己达成所愿的选择。
他揉了揉她的发,看得出女子流露出的不忍,暖声劝慰着,“你怕什么?呢,我既肯今日进宫,就有把握扛下来?。”
“再说,半月内养好,不仅能与你一道赏灯,还不影响节后出征北境,你不是?最怕我不能上战场替你打仗的吗。”
阿姝瞪他一眼,张口就是?瓮声瓮气的,“那我叫九层台的医官先去谢府候着,这半月你休想遣他回来?。”
他只笑着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