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水上仙阁。
薛宁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完全好, 只是外貌恢复正常,体内还有些魔气。
从妖界离开回到这里,是秦江月要借助曾经镜湖所在的地方, 替薛宁化解疏导最后的魔气。
薛宁原以为秦江月会因为云归峰发生的事心情不好, 但一点都没有。
秦江月看上去特别正常, 神色平静, 眼眸中情绪甚至是一片和煦淡然的。
薛宁心中不欺然地产生一个有些古怪的想法——他早就想让慕不逾死了。
或者说,慕不逾的死让他感到愉悦。
“怎么了?”一直垂眸念咒的秦江月突然侧过头来, 修长的眼睛凝在她身上慢慢道,“这样盯着我看, 想问什么?”
薛宁猛摇头。
“想问便问。”
秦江月收回视线,继续修理薛宁的小布包,里面积存太多残气,急需疏导出来。
“你我之间若还要有所隐瞒, 那生于世间,便是真的毫无趣味了。”
话虽如此,薛宁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慕不逾的死和秦江月无关,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算秦江月因为对方的死感到高兴,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秦江月会高兴,这本身也是该让她跟着觉得高兴的事。
只是……
为一个人的死而高兴, 那个人还是为大业而牺牲,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残忍。
秦江月与慕不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她闷头想想, 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
慕不逾在秘境里对她起过杀心,差点就成功了, 她觉得自己也狠狠报复回去了,那就算了,秦江月却不一定这样认为。
他之所以没动手,应该是尊重她的选择。
现在慕不逾自己死了,正是合了他的心意吧。
慕不逾……
薛宁视线飘向仙阁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藤蔓的痕迹了。
想当初在后山,她烧他的藤蔓,让小龟对着藤蔓撒尿,还有后面一系列的纠葛,眨眼之间,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就像薛琮,像江暮晚,也像聂槃。
说起聂槃,薛宁抬眸道:“你说慕妏得了机缘,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有意思的事。
秦江月手上一顿,将小布包重新交给薛宁,轻声道:“她本该重伤濒死,甚至先慕不逾一步死去,如今不但没有,反而修为比你还要高上一些,你与她动手,都不确定谁胜谁负了。”
“……是这样的机缘。”薛宁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不会是跟魔族有关吧?这些事都发生在前往魔域大战的时候,很难说里面有没有隐患。
她担心出什么问题,却看到秦江月目不斜视地替她整理小布包,表情始终平稳冷静,雪衣金袍衬得他眼眸熠熠生辉。
是那种四平八稳,早有预料掌控全局的自信。
“不必担心。”秦江月徐徐道,“事上从无不劳而获之事,看似是机缘,最后可能成为催命符。看她如何选罢。”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了话题:“你的魔化已经不算很多,灵力回归本体已经不再流失,可以试试看操纵这些残气了。”
将乾坤里塞了好几日的低魔放出来,秦江月把它们丢在仙阁里,这里有结界,它们跑不出阁子。
“试着用残气诛魔。”
秦江月嘱咐她:“慢慢来,不要急,一点点循序渐进,我们时间有很多。”
时间很多吗?
他放下一切都不参与,她也就不必跟着修界的人折腾,那他们确实就要有很多时间。
薛宁挽起袖子,用扎带扎紧,那架势好像要打一场硬仗,全不见第一次尝试时的信心满满。
秦江月看了一会不禁笑着说:“自负虽然不好,但过于自谦也是不好。今时不同往日,安心尝试,你会成功的。”
薛宁深吸一口气,将他的话听在耳中,认真点头。
“好!”她声音洪亮,吓得两只低魔开始四处逃窜,“哪里跑!”
秦江月肩膀都被薛宁快速闪过的身体撞了一下,他微微摇晃,眼睛追着薛宁去抓那些低魔,几乎有些眼花缭乱。
仙阁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低魔在秦江月袖里乾坤中养了几日,颇有些进益,速度极快,薛宁追逐的速度也不落下风,秦江月发丝时不时被他们窜过去的风撩动,人坐在那里,目光追逐过去,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这样的鸡飞狗跳凌乱吵闹,一点都不让孤独寂静惯了的他觉得不适和不悦。
他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因为其中有薛宁在。
他就维持着坐在中央的姿态,并不闪躲到不被打搅地地方,甚至还给薛宁鼓舞:“就是这样,就快打中了,往左一些,不必怕牵连到我,我有护体罡风不会受伤,敞开了调动残气就是。”
“向右,它们藏去右边了——残气为金,你的灵根为木,木克土,金克木,用起来你是会有些磕绊,次数多了就会好上一些,嗯……”
秦江月又被薛宁撞了一下,手撑到一侧,差点倒在蒲团上。
他干脆维持这个不端庄的姿势继续指点她,后面低魔发现他的喋喋不休全都对它们不利,开始瞄准他了。
薛宁本来就被遛得生气,见此一幕直接跳起来:“好你个没长眼的低魔,遛我就算了,还敢打我老婆!找死!”
她那因为金克木没什么准头的残气,瞬间变得凛冽起来,一下子就把两只低魔给打死了。
看着瞬间化为黑光消失不见的低魔,她还有些不可思议。
“?一下子就死了?”
秦江月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她僵住的手臂缓缓按下去:“我之前就猜测,这些残气对魔族的杀伤力可能远超修士自身的灵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薛宁讶异地望向身侧,秦江月的视线定在黑光消散的地方,她琢磨了一下道:“那我修炼一下,假以时日,拿它对付魔神,也够他喝一壶的吧?”
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
秦江月认真道:“是,你可以。”
但薛宁并不怎么高兴:“估计修界撑不到我修到‘假以时日’。”
长圣都多少岁了,修炼了多少年,她这残气还是小喵喵呢,要打败大怪兽,假以时日可得假上数千年吧。
秦江月并不像薛宁一样沮丧,他拧眉道:“你修炼它又不是为了修界,作何担心这里撑不撑得住。”
薛宁半晌没说话。
“你心中还是想要帮忙。”秦江月揭开了她的心事。
薛宁傻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你就抓了两只低魔吗?可还有?我再试试?”
秦江月看着她,她这不想说就转移话题的功夫,真是深得他的真传。
不过他没容她真的转开话题:“想要帮忙,又不想真的去,舍不得平静的生活,所以心中纠结,哪怕有了新的力量也无法真的高兴。”
薛宁抿抿唇,低下头来,靠在他身上:“我这是不是太矫情了?”
“怎么会。”秦江月温声说,“人皆如此,自有矛盾和困扰,枷锁与束缚,若无这些所思所想,人也就不是人,是没有灵智的死物了。”
薛宁仰头:“你呢?”她看着他的脸,“你也会有吗?”
秦江月与她对视许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是担心我,才引出这些话的吧?”
薛宁身子僵了僵,眨眨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秦江月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摩挲她的肩膀和脊背,等她身子彻底软乎下来,气息也惬意时,才缓缓说:“怕我心中想要帮忙,却因你或者其他的牵绊而强迫自己什么都不管,所以以自己为例说这些话,好给我台阶下来,这样为我费心……”
他低下头来,亲了一下她的耳廓,薛宁身子瞬间又紧绷了。
但这次紧绷的缘由不一样,秦江月没有任何帮她舒缓的意思。
他的手甚至往前来,落在她胸脯上。
薛宁瞬间绷得更紧。
“太心软也不是什么好事,夫人要心狠一点,哪怕是对我,这样你才会过得好。”
……到底是说她心软还是说她其他地方软??
你把话说清楚啊!!
到了最后,秦江月也没透露他内心深处到底想不想帮忙。
薛宁也是真的没有机会和心思去追究答案了。
水上仙阁之外,不远处的一座副峰,暂住着冲虚道宗的弟子。
宗主沐淳风感知到仙阁处有魔气,下意识赶过去查看,快要到了的时候,才想起仙尊已经回来,这里有魔气也无需他们担心,仙尊自会解决。
那丝丝缕缕的魔气确实消散很快,他还没到就干干净净了。
应该和仙尊道侣,那从前无争仙府的弟子薛宁有关系吧。
她分明被魔化,此次回来居然安然无恙,看不到任何入魔的迹象,仙尊亲口说她全是靠自己,修道之人,尤其是得道之人,甚为在意虚假谎言,如非不得已是不会打诳语的,所以这肯定是真的。
那晚辈竟然可以自己抵挡住魔化,可见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漂亮花瓶,未来肯定大有作为。
思及此,不免又想到慕府主。
他是最后一个见慕不逾的人。
慕不逾最后的话他还没告诉任何人,更没说的是,慕不逾曾念过剑仙道侣的名字。
只是念名字,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暧昧之事,可慕不逾声音中难掩的情感,叫沐淳风一个守贞的道士都跟着羞红了脸。
他竟然喜欢仙尊的道侣。
真是……
沐淳风转身想走,不曾想正撞上薛宁出来。
回了仙宗,如非必要,薛宁是不打算出仙阁范围的。
是感知到外面有人,秦江月做完了就躺在那闭目养神,一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她就想着瞄一眼看看是谁,万一是男女主的话,也能看看他们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秦江月明显是打算彻底摆烂什么都不管,那主角的状况就关系到六界未来。
慕不逾依照剧情死了,男女主应该也会依照剧情得胜吧。
见到沐淳风,她有些意外还有失望,点头致意后就要回去。
沐淳风下意识道:“真君留步。”
啊,真君!
真是令人舒爽的称呼!
就冲沐淳风是第一个叫她真君的人,她就要停下来看看他要说什么!
薛宁往回走了几步,礼貌道:“道长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沐淳风有些惭愧道:“没什么,只是之前发觉有些魔气,一时忘记仙尊回来了,就来这里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全都是实话,薛宁听得出来:“那现在还有事吗?”
沐淳风看上去非常犹豫,几次想要开口都停下,薛宁都替他头疼。
“道长有话不妨直说。”薛宁看看身后,“仙尊正在休息。”
这样吗?那太好了。
沐淳风没了顾忌,飞速说道:“我见慕府主最后一面,他闭眼之前唤过真君的名字,如今他已死,遗骨收敛准备入土为安,真君若不忙,待他下葬那日,去看一看他的棺椁吧。”
沐淳风说完就抱拳离开,薛宁站在原地目送他,良久都没挪动步伐。
唤她的名字?
薛宁垂下眼来,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暗处,被魔神引诱来到这里听到这些对话的慕妏,并未往深处想。
她抗拒着魔神操纵她的理智,歪曲她的思绪,但这次魔神暴露给她的真相让她没办法不相信。
“你父亲一点都不愿做你父亲,甚至不想见你最后一面,死前不久还要和你母和离,你还不知是为什么吗?”
魔神的音色缥缈悦耳,忽远忽近,说出的话却叫慕妏通体生寒。
“因为他喜欢薛宁。他是个妖,这秘密你们都是才知道,薛宁却早就知道,也早就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喜爱薛宁,临死之前想见的人只有薛宁。不然你以为冲虚道宗的宗主,为何要对薛宁说那些话?他只是可怜你父亲为修界牺牲自己,死时还留有遗憾罢了。若她愿意去葬礼上见你父亲的棺椁一面,也算是圆你父亲死前所愿了。”
“住口!”
慕妏挣扎着跑远,高深的修为带来了力量上的优越感,可她没有一天是轻松的,魔神的声音始终在他脑海中,他是魔神,可以操纵任何一只魔的思想,而她其实已经与大魔无异。
“你在哪里都比不上薛宁,包括在吾这里也是一样。你父亲很有眼光,看不上你,却爱上薛宁——啊,他甚至为了在薛宁面前身份分明,而主动与你母亲毁约和离。在战场上暴露真面目的时候,恐怕心中也在窃喜,以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对着薛宁时更有底气了吧。”
“别再说了!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帮你做事!我不会成魔,我是修士,是无争仙府弟子,绝对不可能为魔做事!哪怕你要我去害的人是薛宁我也不会去!她可以靠自己逃脱入魔,我就能靠自己抵挡住你的引诱!”
慕妏咬破了嘴唇,满地打滚抗拒魔神对她思想的入侵。
魔神啧了一声,似乎十分惊讶她竟然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你觉得你可以吗?是吾给你力量,能给自然也可以收回。甚至就在此刻,哪怕你躲在无争仙府,吾亦可将你打入万魔窟中,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你还会坚持你是所谓的修士,绝不会为魔做事吗?”
“你所恨薛宁的母亲就是从这万魔窟里爬出去的,不如今日叫你也尝尝其中滋味。”
慕妏尖叫一声晕倒在地,神魂转瞬被投入血海魔窟之中,湮灭为灰烬。
魔域十三重天,奢比尸受了反噬正沉睡着,长圣心疼无比地为它疗伤,仔细程度远超过对自己。
“太过分了。”他喃喃道,“真是过分啊。”
以为这样便算是占了他的上风,以为他是退,是逃了吗。
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