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参加朝会的贾似道有些不习惯于这种争吵,但是他却闻到了一丝奇怪的火药味:包括御史在内,有许多人明里暗里开始针对着史嵩之进行弹劾。
吵吵囔囔一阵后,终于有了定论:着兵部、户部、吏部商议奖惩条呈。
在贾似道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定论。不过他多少也知道,在这种朝会上,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形成定论的。所有的定论,只能是丞相率着参知政事或是枢密使一起商议之后,权衡各方面的利益得失,才有可能形成最终的处理意见。
当然,一些重大意见还必须经过官家的同意,才可能实施得下去。
对于史嵩之此人,贾似道还是相当敬佩的。这位前相史弥远之侄,如今算是宋国军中的一个灵魂人物。编排北兵、安置屯田、筑寨御敌,无一不显示出其过人的能力。虽然在前线屡立战功,但也遭人痛恨。
根源在于端平的北伐。
当年的北伐,是官家掌权亲政后,希望趁着金国灭亡之后,第一次强力推行的北上收复故都之战。然而,此战在朝廷之内争议颇大,主战者是帝师左相郑清之,他当然代表着官家的态度。
反对者中,则以史嵩之态度最为坚决。结果,北伐战局的变化以及惨败结局,一如他之前所预料。而战后,史嵩之则以“粮草供应不济”而遭贬。
锋芒太露,必遭当权者忌。
朝会上出现对史嵩之的攻击,隐然有乔相的影子。但贾似道明白,乔相的支持,就代表着官家的态度。
站在角落中的贾似道,不禁想着,要是有一天,如果自己站在史嵩之那个位置上,又该如何去处理这种复杂的关系。
在贾似道出神的时候,朝会上已经进入了第二个议题。有御史出来弹劾临安知府史岩之。去年五月份时,临安发生了一场大火灾,到现在为止还没完全处理清楚。
当年贾似道的父亲出任淮东制置使时,多少还是得到史相的支持,因此自己与史家的这两个兄弟算是世交。在姐姐入宫前后,贾似道唯一能结交上的高官就是史岩之了。
对于这位现任的临安知府,贾似道也同样的佩服,别的不说,这两年临安的繁华有目共睹。
但是因为临安房屋多木座,每隔几年总会或大或小发生数火灾,去年那场突如起来的火灾更是影响了三十万户居民。不过在贾似道看来,史岩之已经处理得相当不错了,起码入冬之后,没有人因为这场火灾冻死或是饿死。只是重建过程的确因诸多困难而速度缓慢。
贾似道明白,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总会有人不满意的。加上御史们干的活就是在缝中寻针,没问题也得找出一些问题来,要不然他们自己就会被人骂成尸位素餐了。
而弹劾史岩之,其意一样在于史家。
贾似道远远地瞧了瞧坐在最前头的乔行简,胡子花白面色红润,微闭双眼,安然而坐,似乎朝廷上的争论与他毫不相干。
不过虽然争论声不断,大家都还在控制着情绪,表面上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冲突。
随后是关于大内宫殿的修缮问题。
宋室南渡以来,皇宫狭小,自高宗后就开始修建宫殿,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修好。这个问题倒没引起太多的争论,宫殿修缮的钱款出自皇上的内库,户部不需要掏钱,臣工们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意见。无非是如何督促工部派员抓紧处理。
对此,连户部尚书赵与懽都表示了支持。
贾似道一边静静地听着众臣与皇帝之间关于各项事务的扯皮,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处境。虽然是第一次参加正式朝会,但他知道,这种人越多参加的朝会,越是解决不了具体的事情。新年第一天的朝会,一是给去年一些事项做个扫尾,二是得给今年定个调子。
最重要的一点,朝廷各方面的势力要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分配。说白了,这不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朝会,而是为了重新整理势力的开始。
该退的要准备退了,想进中枢的从今天始得发力了。而像自己这样第一次进入朝会的,就必须要有所表示,需要一个奏议来体现自己的存在,或是引起其他部门大佬的注意,这样才可能为自己今后的仕途铺设下路子。
与其他新晋官员不同,贾似道声名在外,虽然这种声名带来的是“浪荡子”的形象,但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只是今天既然站在这里,他就不得不去遵守这个朝廷的游戏规则。这大概也是皇上特召他参加朝会的意图吧。
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或是站位,目前最敏感的议题是关于理学。理学之争由来已久,史弥远去世后,皇上重用真德秀、魏了翁等数位理学大家,这些理学人士也极力推崇“皇权神授”为回报,深得圣心。听说皇上还准备将理学定为官学,并有意将朱熹入祀孔庙。让理学人士无不欢欣鼓舞。
第七十六章 朝争
贾似道对理学实在兴趣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反感。在他看来,凭着理学那一套学说,修身养性尚可,治理国家就近乎玩笑。
不过理学之争显然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去评论的。
自己只能在另一个比较敏感的议题上做文章,就是与蒙古的战争。
端平元年北伐的失利,使当初意气风发的皇上也开始畏战退缩,帝师郑清之因此被迫辞相离开中枢。自那时起,北伐之事再没人敢提。但朝中对于蒙古,是战是和、是攻是守的争论从来就没停止过。
现在的形势很微妙。民间士子,尤其是临安三学的学子们,求战之心极为热烈。在他们看来,凭着宋国近亿国民,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些蒙古人淹死了。朝中的一些文官尤其是年轻的文官也在求战,这样求战之声往往能获得大量的拥趸。
但中枢之中对蒙的战争态度,却是迥然而异。真正旗帜鲜明要求一战的人,只有同签书枢密院事的李宗勉。
在贾似道看来,李宗勉的求战,更多的是以此作为积聚支持人气的一种手段,以谋求宰执之位。
至于那个乔行简,贾似道还真有些看不透。八十多岁的人了,一直占据高位,他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留着不肯让他告老,真的是因为朝中无人可用了吗?
据说乔相在朝议时,从不轻易发表意见,但谁都知道,他的态度才是官家最为看重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