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冬与狮 兰晓龙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他们的采访车——你永远不好说道格是为战争而来,还是为镜头而来。

这支凌乱而冗长的车队迅速离开登陆地点,于是又只剩下两个泥人。

坦克登陆舰上驶出几辆五色斑斓、虎头涂装的轻重坦克,它们又一次把足球大的淤泥甩得小杰登它们满身满脸。

十月三日,美军越过“三八线”。

坦克履带碾过之前遗留的弹坑和破碎酒瓶。

十月四日,中国西安某机场。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彭德怀被紧急召往北京。

这个机场空旷到只有寥寥数架飞机,中央派来的专机正在跑道上预热轰鸣,被当作专车使用的半旧威利斯越野车疾速向它接近。扬尘大到颇有些战地气息——当时中国的省会机场条件还不如今天的野战机场。

彭德怀,农民的脸庞和身形,就像是土地本身——苍凉下的坚毅,沉默下的生机,和总被并论的麦克阿瑟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他下车时在拽袖口的脱线,又担忧拽了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真是很不像一个军人。

秘书还在收拾车上的文件,问:“彭主席,该带哪方面的资料?”

彭德怀:“温饱,建设——”

秘书以为懂了,但彭德怀说的是半截子话。

彭德怀:“——都来自和平。和平,从哪来的?”

秘书茫然无措。干脆都带。

这是一架低矮到无需舷梯的飞机,彭德怀登机。

飞机和跑道都就那样,所以机舱内,是搁今天必被轰骂的颠簸。颠簸让秘书“干脆都带”的资料在身边起舞,被剧烈地翻开。升空的震颤中,彭德怀凝视着那些被翻开的忧虑。后来他拿起其中让他印象良深的一份:那是份过期的《人民日报》,照片上的人很模糊,但于彭德怀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那是周恩来九月三十日发表,也被后世反复引用的演说,至今仍可以视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待外侮的一个标准态度:

“中国人民热爱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战争。中国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任帝国主义者对自己的邻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

彭德怀在北京某机场下机。

走进中南海怀仁堂时,彭德怀仍带着从西安乃至北京携来的风尘仆仆,让人很想拍打两下——那肯定会制造出一场小型雾霾。来自泥土,带着泥土,他本人则无意也没空去在乎这个。

与彭德怀的无意于着装对比的,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在意边幅的年轻人,中山装熨烫得如同国庆时的军礼服一样工整,便装却尽可能让自己有军人的仪表。他出现于一名警卫身边,站了个军姿却又怕自己被当作警卫——彭德怀目视前方是在想事,很容易视若无睹。于是,年轻人起了半个的军礼改成了问候:“彭伯伯。”

彭德怀没看他,戎马一生,习惯了之前就一眼到底,之后不用再看:“岸英啊。”没下文,就像老辈给诚惶诚恐的小辈点了个头,过去了。

他能感觉到背后炽热的目光,即使转了个弯都还能感觉到,他尽可能让自己感觉不到。

会议进行中,彭德怀尽量悄无声息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某位秘书正在念最近的时事通报:“……九月十五日至十九日,近七万美军在仁川完成登陆;二十八日,余数三万的人民军撤回‘三八线’以北;三十日,麦克阿瑟访问台湾,据信,美第十三航空队将进驻台湾,这是自六月二十六日第七舰队封锁台湾海峡以来,美国在该方向的最大举措,无论是不是麦克阿瑟的擅自行事,都完全违背了美国政府一月五日发表的《关于台湾问题的申明》;十月三日,也就是昨天,美骑一师、二十四师等三师一旅的兵力越过‘三八线’,金日成正式请求我方出兵援助——”

这都是彭德怀早收到的通报,但仍专心听着。他觉得毛泽东正在看自己,但他看过去时毛泽东正在出神,所以,是错觉?

没有任何好消息,而再听一遍,可以说都是糟得不能再糟的消息。所以在座者没有任何好神情。

秘书接着念:“……八九月间,美机共九次,计十九架飞机轰炸我安东、辑安、临江、宽甸,造成三十七人死伤;我十三兵团已进入待命。又及,美朝鲜半岛集结兵力已逾三十三万,计入海空兵力则逾四十万。”

彭德怀又一次觉得毛泽东正在看着自己。这回他们对上了眼——不是错觉。

一一

北京饭店。“咔嚓咔嚓”,墙上的挂钟声音有点发涩。

被褥就没打开,与初始相比又多了很多的资料平摊在床上。彭德怀搬了张椅子,以床当桌。这时他倒显出戎马风骨了:其一是基本用不着靠背,手扶于膝一溜直的军人坐姿;其二是以床为桌——想把资料尽收眼底时,桌子永远不够大。

因为看了太多次,所以不用再翻看。偶尔会与资料上的麦克阿瑟对视。

挂钟异响了一声,十二点。这让彭得怀皱眉,这年头的钟难得有准,而其职位又让他对时间极敏感。掏出自己的怀表,果不其然,挂钟快了近一分钟。于是凝视着怀表的秒针跳动,直到十二点,而远处传来遥远的钟声——那个是准的,怀表也是准的。

收好表,彭德怀继续沉思与积虑。

唯一能打断这种思虑的是他的怀表,他每次掏出怀表来确定时,精确到秒,总卡在一个准点上。

三点。彭德怀霍然站了起来,与其说是终于下了决定,不如说是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于是拨通了内部电话:“备车。中南海。”

一二

那种霍然而起的劲头一直延续到中南海菊香书屋。彭德怀匆匆进来。他终于有些发愣,因为除了来给他引路的精神困顿的警卫,还有一个精神抖擞的毛岸英。

毛岸英敬礼,或者说,他终于找到机会敬了个像样的军礼。以及在彭德怀责怪的眼神下,报以一个热切、赧然又略显得意的笑容。

毛岸英:“爸爸说,您会来。”

他这就算接替了引路重任。彭德怀沉默地跟上,他的坚决在此刻略显不近人情:因为他不想满足这孩子一直写在脸上的心愿。

一三

书案,台灯,纸笔,摊满案面的资料与彭德怀的床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彭德怀是静坐思考,而这位是通过大量纸笔和纸烟思考,所以多了纸笔和填满了大半的大号烟缸。思考者并不在这。但毛岸英引领着彭德怀经过时,彭德怀却注目了那处书案:毛泽东把夜晚当白天用,他是见怪不怪的,但书案上的内容让他没法不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