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此刻夜深人静, 逼仄窄小的巷子内偶尔传来一声犬吠声。
裴季泽垂睫望着怀里像是已经醉酒的女子,明知该推开她,可却终舍不得。
银白的月光洒在像是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 裴季泽见怀里的女子似乎已睡熟, 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一声。
好一会儿,睡意朦胧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瞧了片刻,垫起脚尖吻他。
柔软的唇轻触着他冷硬似玉的下颌, 几乎无力招架的男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他微微喘息,“别,别这样。”
“公子不想?”
眼睛里像是盛满月光的女子抬起长睫望着他, “还是说公子瞧不上我?”
“殿下金枝玉叶, 是我配不上公主。”
裴季泽对上她的眼睛,爱恋地伸出手轻抚着她雪白的面颊,“殿下会后悔的。”
“公子不是我,”她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掌心, “又怎知我会后悔?”
他轻叹一声, “夜已深, 我送殿下回家。”
她阖上眼睛, “困, 不想走路。”
他迟疑一瞬, 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不知是醉酒, 还是困极,骑术精湛的女子坐都坐不稳, 整个向下滑。
他见状, 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将她拥入怀中,朝着都护府的方向奔去。
行至半路,天上竟飘起雨来。
裴季泽生怕怀里的女子被淋着了,伸手轻轻一提,将她调转方向,叫她趴在自己怀里,用身子替她挡雨。
有些不习惯的女子嘟哝了一句“小泽”。
裴季泽听得这句称呼,一时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做梦,还是醉酒,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些。
雨下得越来越急,好在朔方城小,不出一刻钟的功夫,马儿在都护府门口停下。
裴季泽叫醒马背上的女子。
她耍无赖一般,把脸埋进他怀里,“走不动。”
裴季泽瞥了一眼门口的护卫,抱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她所居的院子。
原本打算将她交给文鸢就走,谁知入了院子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他只好抱着人入了卧房。
待安顿好她后,他正要走,被她一把捉住衣袖。
这会儿已经清醒些的女子听着外头越来越响的雨声,“外头下那么大的雨,公子要去哪儿?”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殿下先休息,我去待一会儿,待雨停了,自会离开。”
她缓缓松开手。
他替她掖好被角好出门去。
屋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裴季泽站在廊庑下盯着眼前似乎越来越密集的雨幕,满脑子都是屋子里的女子。
正愣神,里头的女子突然“啊呀”一声。
立刻慌了神的男人疾步入了屋子,见她竟坐在地板上,有些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裴季泽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怎么了?”
“我有些口渴,想要吃水,腿有些疼,一时没站稳,”面色平静的女子看向窗外,“老毛病而已,别担心。”
听得“老毛病”三个字,裴季泽立时想到当初就是因为他,她年纪小小却落得每逢雨雪天气便疼痛难忍的毛病,一时之间整颗心都揪在一块。
他将她抱回到床上,倒了杯水喂给她。
待她吃了水,他在床边坐下,将她的两条腿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替她揉捏着膝盖。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望着正认真替自己揉腿的男人,缓缓道:“从前,我那死鬼前夫也总这样帮我揉腿,后来他不在了。有好几回夜里腿疼,我梦见他帮我揉腿。可醒来时,总瞧不见人。”
裴季泽忍不住抬起眼睫,对上一双沁着水珠的眼睛,心里一窒,柔声安抚,“睡吧,我会一直守在这儿。”
她听话地应了一声“好”,乖乖闭上眼睛。
也许是因为他在身边的缘故,这一夜谢柔嘉无梦到天亮。
睁开眼睛时,便对上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他正趴在她床边睡觉。
恰好醒来的男人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腿还疼吗?”
谢柔嘉摇摇头。
他送了一口气,向她告辞。
她望着他,“公子明日还来瞧我吗?”
裴季泽对上那对眼睛,拒绝的话怎么都没说出口,在她期待的眼神里应了一声“好”。
这一回,她没有再留他,吩咐人将他送出去。
他人一出院子,文鸢一脸激动,“方才那个是驸马吗?”
“连你都认出来,”谢柔嘉弯腰把还在不舍的儿茶抱起来,“他却怎么都不肯承认。”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在就好。
*
裴季泽是个说话算话之人,翌日晌午,他果然出现在都护府。
一入内,就瞧见一身着红裙的女子正坐在水榭抚琴。
抚的正是从前他教她的那支《凤求凰》。
琴音缠绵悱恻,勾人心肠。
裴季泽听得入了神。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她突然乱了琴音。
裴季泽不由地上前,在她身后踞坐下,捉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直到一曲终了,裴季泽这才惊觉自己几乎将她整个拥入怀中,想要起身,她柔软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先生抚琴的模样像极我那死鬼前夫。”
“他那时,总想要教会我,可怎么教都教不会。其实,他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欢抚琴,”涂了丹蔻的鲜红指尖轻轻拨弄着他洁白的手背,“我不过是借机想要同他待在一块。我喜欢他教我抚琴的模样,每回他向现在教我抚琴,我心里总想——”
说到这儿她停住,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睫轻轻颤动,“我府上缺一琴师,不如公子留再我府上给我抚琴可好?”
他没作声。
半晌,狠心拒绝,“我已习惯一个人。”
“是吗?”她收回手,轻叹,“那真是太遗憾了。”
*
因为谢柔嘉腿疾发作,一连好几日,裴季泽都出现在都护府。
这日,天气有些热。
两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婢女端着一碗用冰块镇好的樱桃过来。
晶莹剔透的冰凉配着鲜艳欲滴的樱桃,叫人胃口大开。
谢柔嘉用银勺拨弄着冒着樱桃,想要将里头的核给挑出来。
平日里这些都是黛黛或是文鸢做的,她弄了几次都不得其法。
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突然伸到跟前来,从她手里拿过琉璃碗,动作娴熟地用银勺破开红艳艳的樱桃。
谢柔嘉微微倾身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有所察觉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缓缓开口,“可是有不妥?”
“每回瞧见公子,”她伸出手拨弄着他洁白似玉的下颌,眼神无辜又天真,“我就不自觉地想起我那死鬼前夫。”
洁白修长的指骨一顿,裴季泽抬起眼睛看她一眼,恰好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
“我那死鬼前夫临走前也盼着我同旁人成婚生子,安稳一生。”她用涂了丹蔻的指尖拨弄着他凸起的喉结,“甚至,连成婚的对象,都替我寻好了。”
裴季泽沉默良久,缓缓问道:“那殿下,怎不听他的?”
她并未回答,张嘴含了樱桃入口。
贝齿轻轻一咬,饱满多汁的樱桃瞬间被碾烂,冰凉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
他的眸光落在她被樱桃汁液微微染红的唇上,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忙偏过脸去。
她瞥了一眼他手里冒着丝丝凉气的冰碗,撒娇似地望着他,“我要吃冰。”
他想也不想拒绝,“不行。”
话音刚落,她的手落在他手上,捉着他微凉的手送了一块冰块入口。
明媚的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微眯着眼睫,神情惬意地像一只猫。
可很快地,牙齿受不了凉,微微湿了眼睫的女子捂着自己的左脸颊,口齿不清地叫了句“疼”。
他立刻将碗搁到一旁去,宽厚的手掌托起她雪白小巧的下巴,微微蹙眉,语气中透着心疼,“说了不要吃冰,总这么不听话——”说到这儿,住了口,薄唇紧抿着。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口中的冰块故意咬得咯吱作响。
他见状,立刻把手递到她嘴边,“吐出来。”
她偏不吐,赌气似的望着他。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轻轻用力,被迫张开嘴巴的女子看着他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探入她口中,用指腹轻轻地磨着她发痛的那颗大牙。
口腔中的樱桃似乎也被捣碎,糜烂不堪,鲜艳的樱桃汁液顺着她嘴角溢出来。
谢柔嘉想起某一年夏日,也是这样的午后,她拉着他偷偷跑出去玩,因为贪凉,吃了许多的冰块,最里侧的那颗大牙齿疼得像是有人在吃她得牙齿。
他用指腹不断地去磨那颗牙齿,神情也如同现在,如临大敌一般。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
她被他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的全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
正愣神,他已经抽回手指,轻声问:“还疼吗?”
她微微凑近些,“吹吹。”
他迟疑着低下头,正要替她吹一吹,她趁他不注意,又塞了一块冰到嘴里,捧着他的脸堵住他的唇。
一股子凉意顺着舌尖滑入他口中。
他愣了一下,反客为主,将她口中的冰块卷入自己口中。
冰块在二人口中融化,说不清他究竟是在吃冰,还是在吃她的舌。
等到两人清醒时,他已经将谢柔嘉压在榻上,眼眸里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
面颊潮红的女子伸出手抚向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指尖才触碰到冰凉的面具,霎时清醒过来的男人一把捂住她的手,松开她细伶伶的雪白手腕,哑声道:“抱歉,冒犯了。”
谢柔嘉闻言,缓缓阖上眼睫。
他松开她的手腕,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脸。
半晌,榻上的女子轻启朱唇,“我突然想起有一回,我跟我那死鬼前夫吵架。我很生他的气,同旁人说他身上的疤痕叫人瞧着作呕。”
他闻言,转过脸去,喉结不断地滚动。
“其实,我说的不过是气话。”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洇红的眼角溢出,没入到乌黑的鬓发里。
她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哽咽,“他在我眼里,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当时就是气不过,气不过他那样待我。”
同样红了眼眶的男人伸出指骨抹去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珠,哑声道:“也许,他并未怪你。”
“是吗?”她蓦地睁开眼睛望向他,“公子不是他,又怎知他的想法?”
裴季泽并未作答,俯身下想要吻她。
就在这时文鸢突然入内,回过神来的裴季泽猛地直起腰,哑声道:“方才的事很抱歉。时辰不早,我该走了。”言罢起身要走,被谢柔嘉叫住。
他没有回头,“我明日再来瞧殿下。”
“公子不愿同我好,我自是不会勉强公子。”背后的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很冷,“我的腿也已经好了,以后公子莫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回家的太晚了,更新晚了。
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两章估计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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