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这个婚迟早要离 烟二 3964 汉字|2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0章

  庄青裁的房间很小。

  除了一张床、一只衣柜和一张款式老旧的写字台, 再塞不下别的家具,大?概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在家里住,所以, 房间里还堆了一些杂物。

  写字台上的几堆布料温皓白瞧着眼熟,想了想, 应该是庄涛给女儿做衣服时剩下的边角料。

  听庄青裁说过, 主持人?这?一行对服装需求量很大?, 她刚入行那会儿根本没钱给自己置办行头,几乎所有的小西装和礼服裙都是庄涛亲手?做的,有?几身甚至到现在还在穿。

  他见过。

  能看得出,庄涛是爱着女儿的。

  那又怎么会?……

  庄青裁寻到药箱, 见温皓白还站在原地想心思,便一把将?他按坐在床上--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已经被搬去了客厅。

  厉春华下手?挺重。

  温皓白的右手?手?背和手?腕处硬生生被她的指甲抠出好几道长长短短的血痕,干涸的血渍看着叫庄青裁心疼。

  庄青裁从?药箱里翻出家用消毒碘伏, 坐在温皓白对面, 抓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用棉签处理着伤口。

  被触碰到的地方酥酥痒痒, 温皓白紧抿双唇,任由她摆弄。

  只可惜此刻没有?上帝视角、不能用旁观者的眼睛来记住如此缱绻的画面。

  温皓白后知后觉,涂的是碘伏而不是酒精, 并不会?加重皮肤的痛感。

  是她让自己觉得难耐。

  是她仿佛要?撕裂那些细小的伤口,钻进他的皮肉。

  禁不住长时间的沉默,庄青裁率先开了腔:“……你?不问点什么吗?”

  他抬眼:“你?想说吗?”

  庄青裁摇摇头:“我不想说, 但?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那便是要?说的意思。

  涂好碘伏,庄青裁松开了手?, 静静等待着温皓白将?手?收回去,顺便酝酿着从?何开始说起……

  然而对方八风不动。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依然虚虚地搁在她的掌心中。

  像是本?就长在那里。

  庄青裁不好将?其拂开,只得装作不在意接着往下说:“我爸年轻的时候,有?一次酒后显义气,给他的发小做了担保……”

  庄涛曾经有?个?关系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弟兄,叫贾军。

  贾军从?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他一直将?年纪相仿、敦厚善良的庄涛当亲哥,就连庄涛和楚彤云结婚当天,都是贾军前前后后在忙活。

  十几年前,楠丰有?人?开始承包高?速公路广告牌,贾军抓住机会?下了海,为此,还借钱开了家传媒公司;为了扩展业务,贾军时不时会?从?庄涛这?里借钱周转,还钱时必定多给几分利息,好酒好肉盛情款待。

  见兄弟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庄涛高?兴之余,自然也有?点心动,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恰巧有?次两人?喝多了,他听说贾军还想再承包几个?地段的广告牌做租赁,但?手?头没有?闲钱、得做一笔贷款,数目还不小……

  庄涛脑子一热就给对方做了担保,还说好来年开春进贾军的公司做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那一年楠丰受台风影响,大?风连刮两天两夜,硬生生将?高?速路段上的一块广告牌给吹了下来。

  是天灾也是人?祸。

  高?速路段附近是农户的自建房,巨型广告牌坠落--喷绘布加上钢架角铁,不仅损毁了房屋和田地,还意外?伤了个?人?。

  就是厉春华的儿子,黄恩泽。

  黄恩泽被坍塌的砖瓦砸伤了腿,至今走起路来都不太利索。

  贾军的公司疏于维护,被认定为主要?责任方。

  说到这?里,庄青裁目光一垂:“贾军赔了黄家很多钱,公司也开不下去了,他跑到国外?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我家房子被收走了,我爸也丢了工作,我们都以为这?场变故到此结束了,没想到,厉春华去年突然缠上了我,非要?让我嫁给她的儿子。”

  无意识轻抚了一下温皓白的手?,她继续道:“我妈打听过黄家的事,说是黄恩泽没读完高?中就辍学待在家里了,前几年一直都在相亲;他爸黄建成赌光了那笔赔偿款,债台高?筑,现在的日子过得也很拮据……厉春华找不到贾军继续要?钱,转而盯上了我爸,非说他也是那家公司的老板,是我家害了她的儿子,讹钱不成,就……”

  声音渐轻。

  温皓白替她说完:“就要?讹你?。”

  庄青裁点点头,隐隐带上鼻音:“他们母子一个?样,说不通道理的--明明我们家也是受害者。”

  温皓白想起来了,那次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聊结婚协议细节,庄青裁当时便说自己也有?“不得不尽快结婚”的理由。

  想来,这?便是理由了。

  或者说,是苦衷。

  庄青裁叹了口气:“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温皓白纠正:“不是笑话,是世事无常。”

  她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咂摸着那四个?陌生的字眼,庄青裁空余无奈:“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眼睁睁看着很多事走向意料之外?的结局……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我爸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每次刮风都要?拉着我和我妈站在窗边,祈祷贾军承包的那些广告牌安然无事,可是……”

  扯扯唇角,诸多情绪,沉在无声的叹息中。

  温皓白放在庄青裁掌中的手?动了动,似是想安慰,又担忧这?样的动作会?让她觉察到自己行为上的越界。

  末了,他缓缓开口:“我明白的。”

  忽然想起他那支离破碎的家、那些旁人?所不知道的艰辛苦闷,庄青裁相信他真的能够明白。

  用手?背快速擦了微湿的眼尾,她故意双肩一沉,换了个?话题:“黄家知道我结了婚,应该不会?再纠缠了,但?今天还是好丢脸啊,第一次带你?来家里见父母……”

  自觉这?话容易让人?误会?,继而改口:“……虽然只是作戏。”

  话音刚落,瞥见两人?的手?还贴在一起,她“诶”了一声,终于急急忙忙抽离。

  一边假意整理并不凌乱的药箱,一边感受着掌中的余温,庄青裁忽而又听见温皓白的声音:“你?之前问过我,在国外?修的是什么专业。”

  她看向他,没明白话题为何跳跃至此。

  温皓白兀自继续:“是Classics。”

  “古典学?”庄青裁歪了歪脑袋,“好意外?啊,我还以为你?会?念商科,或者是对管理公司有?所帮助的专业。”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温皓白颔首,琥珀色的眸子里藏着得意,“这?个?专业是我自己偷偷申请的,不过还是被奶奶发现了,后来,她直接派人?把我抓回国--声势浩大?,全校留名。”

  回忆片刻,他接着道:“所以才只读了半年。”

  那些在异国他乡做自己喜欢的事、自由自在的时光,依旧清晰、滚烫。

  温皓白扬起唇角。

  庄青裁也跟着笑:“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也有?叛逆期,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温皓白应声:“好了,你?现在也知道了我那些丢脸的事,我们扯平了……心里好受些了吗?”

  说这?些题外?话,原来是为了哄她。

  庄青裁心尖微烫,很轻地“嗯”了一声:因?厉春华出现而产生的不愉快,确实可以翻篇了。

  见妻子恢复了往昔的精神,一贯冷峻的男人?终是敛笑凑近:“说说看,我是怎样的家伙?”

  鼻尖几近相贴。

  两人?并肩坐在床边,宛如一对正欲温存的热恋情侣。

  庄青裁因?温皓白的主动示好而心跳漏拍,任由好些个?形容词在舌尖滚动,琢磨着该先说哪一个?。

  但?无论说哪一个?,都无疑是蝴蝶振翅,足以掀起一场海啸。

  屋外?猝不及防响起关门声。

  她蹭地站起来,强压下心悸,故意忽略了对方的问题:“啊,是我爸买卤菜回来了,我去看看,你?……你?也一起过来吧,快吃饭了。”

  *

  为了招待女婿,楚彤云几天前就开始准备菜谱,张罗了一桌子菜。

  尽管庄涛主张要?给这?个?“一次没见过就把自家女儿拐走的”不懂事女婿一点下马威,但?当真见到了高?大?英俊、谈吐不俗、出手?大?方又知道心疼老婆的温皓白,他横竖挑不出毛病。

  思前想后,唯一的不满便是--那混账小子似乎并没有?办婚礼的意思。

  破戒给自己倒了杯好酒,庄涛眯着眼睛久久回味:“婚礼还是要?办的,哪怕办的简单一点,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理应要?让亲朋好友都见证一下。”

  她家哪儿还有?什么亲朋和好友?

  能收到的份子钱只怕都抵不上酒席钱……

  内心明明白白,嘴上却不好戳破庄涛小心思,庄青裁给温皓白递了个?眼神,抢在他开口前推脱道:“爸,我们不急着。”

  庄涛咂咂嘴:“那可以先把酒店订下来嘛,现在搞结婚仪式都要?看酒店的空闲排期,现在订,至少还要?排个?一年半载。”

  庄青裁没吭声。

  温皓白答得倒是顺畅:“我会?尽快安排的。”

  还是一副大?BOSS谈生意的口吻。

  庄青裁揉了揉太阳穴。

  兴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举起酒杯,别扭地挤出一句:“爸,我敬你?一杯。”

  庄涛连声说好,酒杯见底,还不忘抓起茅台酒瓶,一边端详一边“数落”女婿实在是太破费了、犯不着买这?么好的酒。

  当长辈的语重心长:“既然结了婚就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楚彤云知道自己拖累了女儿,可是当着头一回上门的女婿的面,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随声附和。

  温皓白很给面子:“不会?让青裁受委屈的。”

  庄青裁尴尬到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这?个?演技,用力过猛了啊……

  还有?,怎么听他管自己叫“青裁”就这?么怪呢?

  楚彤云见庄青裁只顾着自己吃,起身给温皓白夹了个?红烧鸡翅,嘱咐他也多吃点,没想到筷子没夹稳当,鸡翅掉在了桌上,酱汁溅开小小的油花。

  她赶紧又夹了一个?:“脏的我来吃,来,皓白你?吃这?个?……”

  谁料,温皓白淡定地将?掉在桌上的鸡翅夹起来放进碗里:“没关系,掉在桌上的食物,三秒钟以内捡起来是不会?弄脏的。”

  楚彤云和庄涛相视一眼,笑着称是。

  庄青裁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止。

  她想起那次在阿强餐厅,自己捡掉在桌上的牛蛙腿时就说过同?样的话,温皓白彼时的眼神分明充斥着不理解与嫌弃。

  但?是今天他怎么就……

  是被自己潜移默化了,还是仅仅出于人?情世故?

  她偷偷瞄了一眼温皓白,竟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

  *

  见家长这?一关算是过了。

  借口还要?回广电中心录今晚的《城市晚六点》,吃过午饭没坐一会?儿,庄青裁便想带温皓白离开。

  庄涛和楚彤云也不好拦着--他们确实很想念女儿,但?那些爱看生活资讯新闻的楠丰市民,也会?想念女儿。

  只能舍小家,为大?家。

  扮演恩爱夫妻的戏份终于杀青,庄青裁步伐轻快地走向小广场,称赞温皓白今天的表现很好。

  得了夸奖的男人?唇线紧抿,似乎并不高?兴。

  庄青裁懂事地闭上了嘴--对于身价不菲、缺失亲情的温皓白而言,被迫演出和她的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应该是一种折磨吧?

  自午后起天色就阴沉下来,两人?行至中途,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抱怨了几句气象部门没能精准预测、肯定又要?挨骂了,庄青裁悻悻看着天,温皓白当机立断脱下外?套,示意她撑在头顶遮雨。

  顾不上被泥水溅湿的裤腿和衣衫,两人?向停车的方向奔跑。

  像是无忧无虑、无畏无惧的孩童。

  暴雨来得猛烈且无情,庄青裁看着自己湿透裙摆,终是忍不住笑起来,苦中作乐般念了首诗:“你?听,是不是在下雨呢,当遗恨和藐视飘下旧时的乐曲,你?听,下的是细丝缕缕……”

  温皓白本?能地接了话:“……把你?上下系住。”

  “阿波利奈尔的诗。”

  “你?读过?”

  “大?学时参加诗歌朗诵大?赛,读到过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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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皓白笑了笑,很快又敛住:“但?我不喜欢这?样的翻译。”

  “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这?一版,翻译。”

  “那,你?喜欢,怎样的?”

  雨声愈大?,他们的对话愈艰难。

  愈艰难,又愈想表达。

  家世、履历、地位……那些世俗的标签似乎都被雨水洗涤干净,只剩下最?纯粹的灵魂触碰。

  好在,两人?很快到达停车处。

  廉价的塑料顶棚仿佛张开了一处结界,阻绝了雨水,也阻绝了外?面的嘈杂,庄青裁站在她那辆青绿色的小车旁长舒了一口气,顺手?叠好那件早已湿透的男士外?套,重新望向眉头紧锁的温皓白。

  他没有?忘记给出答案。

  低头直视面前狼狈却美丽的女孩,温皓白目光沉沉:“……你?听,根根红线自天而降,自上又自下,捆束住你?。”

  他既不是诗人?,也不是译者。

  但?是那一刻,所有?的诗似乎都成了他的底牌,他的武器,成了他用来试探她、讨好她的礼物。

  世界安静下来。

  他成了索要?答案的人?。

  可惜,此时的庄青裁没有?看见自天而降的红线,只看见了自刘海滴下来的雨水。

  她眨眨眼,直言道:“我们回不去了。”

  温皓白眼角微缩。

  精密的大?脑零件加速运转,急于找到这?句话背后的真正暗喻:“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很好,我不明白你?想要?回到什么样状态……庄青裁,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意见,可以直说。”

  他急了。

  这?是庄青裁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则是:他在急什么?

  抬手?拨弄了一下湿漉漉的刘海,她打断温皓白的过度解读:“我是说,我们回不了家了——我的‘小乌龟’充电器被人?拔掉了,根本?没充上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