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惊鸾(双重生) 糯团子 3979 汉字|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七章

  明蕊殿静默无声。

  李贵伏跪在地, 似是不可置信:“……主、主子?”

  他现在真真觉得,裴晏被那黑熊伤得不轻,脑子摔伤了, 才会对那长安郡主那般在意。

  心口慌乱,余光瞥见裴晏沾满鲜血的一双手, 李贵再等不及, 连滚带爬往门口去,欲唤人找太医来。

  恰就在此时, 宫门传出小宫人的通报, 洪太医来了。

  李贵忙起身迎了出去,躬着身子,一五一十将裴晏的近况告知。

  “……五皇子伤到了手?”

  洪太医沉下脸, 脚步愈发地快,转过影壁,远远看见窗下坐着一人。

  他弯腰进屋, 拱手请安:“下官见过五皇子。”

  寝殿安静,身侧置着一张嵌理石方桌, 旁边还有两张南官帽椅。

  裴晏轻倚榻上, 一言不发。

  右手手心沾了血,血珠子一点点往下掉落, 李贵终忍不住,疯狂用眼神暗示:“主子,洪太医是太子殿下请来的。”

  洪太医身后站着太子和沈鸾,裴晏这般, 未免不给那二位的面子。

  “太子……”

  裴晏低喃, 忽的轻笑一声,那笑声轻而淡, 稍纵即逝。

  前世裴仪能瞒天过海将沈鸾带出宫,可没少得这位洪太医的帮助。裴晏带兵前去抓人,那洪太医还在福安堂为幼童把脉。

  见了裴晏,知晓东窗事发,他仍不卑不亢,拱手作揖:“陛下,可否容下官写完这药方子,这孩子可怜,还是当时长安郡主送到这的,否则定性命不保。”

  天下可怜人比比皆是,如过眼云烟,裴晏并不在乎。然“长安郡主”这四字,却牢牢踩中他的命脉。

  裴晏高立于马背上,垂首睥睨那被姓洪的牢牢护在身后的小孩一眼,皮肤黝黑,骨瘦如柴,浑身上下干巴巴的,也不知身上有哪点好的,竟能入得沈鸾的眼。

  往事历历在目,裴晏走神间隙,李贵后脊已沁出细汗:“主子,太医还等着,您……”

  裴晏终回神,伸出手,任由洪太医为自己包扎伤处。

  洪太医拿银针细细挑去裴晏掌心的碎片,又拿纱布紧紧裹住:“切记伤口不能碰水,若沾了水,可就落下病根了。”

  李贵躬身,又递了两对金锞子:“劳洪太医走这一趟。”

  洪太医笑着接过:“五皇子客气了。”

  冬日日短,只一盏茶功,天色已然暗下。

  裴晏一改先前的淡漠疏离,朝洪太医拱手:“先前是我失礼,望洪太医莫放在心上。”

  洪太医慌忙掀袍,半跪在地上:“下官不敢。”

  裴晏伸手,虚虚将人扶起,又轻咳两声:“皇兄待人宽厚,礼贤下士,连我这样的人……”

  裴晏面露悲怆。

  洪太医:“五皇子乃皇子,是天下何等尊贵之人,怎可妄自菲薄?”

  裴晏弯唇,视线似有若无在洪太医脸上掠过。

  宫中人人皆知,洪太医最是识时务、见风使舵一人,从不结党营私,平生所爱,不过金银二字。

  然就这样一个人,被抓捕进了诏狱,连着受了三日酷刑,也不肯透露沈鸾半个字,不肯透露半点裴仪的下落。

  裴晏敛去唇角笑意,只淡声:“洪太医不必安慰我,这深宫红墙,也就皇兄记得我一二。我昏迷二月有余,还未前去东宫请安。”

  裴晏眯眼打量洪太医,“皇兄最近,身子可还康健?”

  “五皇子放心,太子殿下身子无恙,只今日天寒,长安郡主不放心,故让下官前去请平安脉。”

  “长安……郡主。”

  沈鸾。

  裴晏低喃,眉宇极快掠过几分阴翳。

  沈鸾就那么担心那个病秧子,明明裴衡什么事也无,还得火急火燎、巴巴地让太医前去。

  喉结滚动,裴晏竭力压抑怒气:“郡主最近……可还好?”

  ……

  直至送了洪太医出宫,李贵仍是一副神游天外之样。

  好几次,裴晏抬眸,都对上李贵悄悄打量自己的眼神。

  裴晏接过宫人递来的西湖龙井,漫不经心道:“……有话要说?”

  “主子。”李贵期期艾艾,拿眼细细看裴晏,“您方才问那长安郡主,是要作甚?”

  裴晏往日和沈鸾势同水火,好几次,还想置沈鸾于死地,怎么一觉醒来……竟变了个人似的。

  李贵愁容满面,有点担心裴晏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上了身。

  “我以前……很讨厌沈鸾?”裴晏拢眉沉吟,忽的出了声。

  李贵点头如捣蒜:“主子不喜那长安郡主已久。说来也怪,那长安郡主的箭术明明不是主子所教,然她拉弓的姿势,却和主子是一样的……”

  话犹未了,忽听哐当一声,裴晏手中的茶杯再次落地。

  李贵急红了眼,深怕裴晏再次受伤,欲跪下收拾。

  裴晏伸手拦住,手上还包扎着厚重的纱布,裴晏喑哑着嗓子,一字一顿。

  “你说她的箭术……怎么了?”

  李贵被他表情吓坏:“主子忘了吗,先前秋狝,长安郡主拉弓姿势几乎和主子一样,三箭连中靶心。”

  不仅如此,沈鸾连拉弓前的小动作,都和裴晏一模一样。

  攥着李贵衣袖的手指轻轻发抖,裴晏瞳孔紧缩,难以置信一样。

  他怎么可能忘了。

  沈鸾的箭术,是他亲自教的。

  彼时天高秋长,沈鸾握着御赐的龙骨弓,兴冲冲跑至裴晏身前。

  “阿珩阿珩,你教我骑射好不好?”

  “阿珩,我若是学会了,你可否……答应我一事?”

  “阿珩,我今日听说,古来下聘,都需猎得大雁一对,你能不能……”

  沈鸾虽天生聪慧,又是将门之女,然她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实在不宜与凛冽西风为伴。只在猎场上练了两日,回去后沈鸾整整在榻上躺了半个月。

  长安郡主骄纵,裴晏本想着她此番定是知难而退,不曾想病好后,沈鸾又握着弓箭,重寻了来。

  过往如云烟,裴晏垂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

  虽包着纱布,然仍难掩底下的累累伤痕。

  莫非,沈鸾她……也同自己一般,有前世的记忆?

  裴晏陷入沉思。

  ……

  天渐渐冷了。

  

  昨夜又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大雪如席,四面如粉妆玉砌。

  沈鸾着一件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头上罩着雪帽,怀里抱一个小手炉。

  就这般,仍觉得侵肌入骨,冷得厉害。

  出了暖阁,冷风一吹,沈鸾立刻哆嗦着往后退,想着今日找何借口不去南书房。

  这样冷的天,就该在熏笼边上睡大觉,怎的还要去念书。

  绿萼似发觉沈鸾心思,笑着睨她两眼:“郡主,昨儿你可早早睡下了,今日必得去上学,不能再说犯困了。”

  沈鸾委屈巴巴:“太冷了,我写字手打颤儿。”

  “净胡说,南书房烧着地龙,哪能真冷了郡主?再者,年年天冷,总不能一入冬,大家都不用写字了,光睡觉就行?”绿萼头头是道念叨着,不肯叫沈鸾回屋。

  沈鸾捂着耳朵。

  不听不听,绿萼念经。

  绿萼无奈,只能细细交待跟随的宫人一番,让好生看着沈鸾点,免得受凉。

  茯苓在一旁,捂嘴偷笑,连应了好几声好好好,方搀扶着沈鸾上了轿子。

  轿子精致宽敞,铺了厚厚的大狼皮褥,踩上去柔软舒适。

  沈鸾哈欠连连,未至南书房,又沉沉睡去,茯苓连唤了好几声,沈鸾方悠悠转醒。

  茯苓叹气:“郡主以后,再不能熬夜了。定是先前夜夜绣香囊,如今方这般精神倦怠。”

  沈鸾轻嗯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只浑浑噩噩跟着茯苓进了南书房。

  幸而南书房早早烧了地龙,暖香扑鼻,香气阵阵。

  梦游似的走到自己位置上,忽的抬眸,猝不及防撞见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沈鸾驻足。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裴晏。

  前几日自己才将人赶出蓬莱殿,沈鸾可不觉得来者良善。

  她皱眉,幸而自己位置靠前,看不见裴晏。

  加之她有一通病,一看书就犯困,自然不曾留意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然和她坐同一侧的裴仪,却频频往后瞧。

  “真是稀奇,五弟早课竟一直盯着你看。”

  下了学,裴仪带着紫苏,步履匆匆行至沈鸾身侧,她幸灾乐祸,“总不会是记恨你前几日将他赶出蓬莱殿吧?”

  轿子在宫门口候着,自南书房出来,还需再走一段脚程。

  天冷,沈鸾不爱说话,一张白净小脸掩在雪帽之下,连声音都是懒懒的:“……兴许是吧。”

  裴仪好奇:“五弟不是刚醒来,他作甚么得罪你了?”

  能将皇子赶出宫,普天之下也就沈鸾有这个胆子。

  沈鸾依jsg然懒懒:“没有吧。”

  裴仪狐疑:“不对劲……你们关系不睦,他为什么醒来第一个去找你?”

  沈鸾闷闷:“不知道。”

  任凭裴仪说什么,沈鸾都面无表情,只“嗯”“哦”,顶多回一个不知道。

  裴仪打听消息失败,本朝堂堂三公主,却惨遭沈鸾敷衍。

  她气急,直越过沈鸾面前,张开双臂将人拦下:“沈鸾,你不是睡了一整个早上吗,怎的还这么困?”

  她凑近瞧,发髻上的宝蓝吐翠孔雀吊钗随之往前晃了一晃。

  沈鸾轻轻眨了眨眼:“你……”

  裴仪闻之一笑,手抚孔雀吊钗轻站直身子:“我就知道,你定觉得我这个发钗好看。”

  打探消息是虚,炫耀自己的新发钗是真。

  裴仪笑靥如花:“可惜这发钗全天下只有一支,你就算喜欢,也无济于事。”

  她轻瞥沈鸾发上的镂空雕花水晶钗,禁不住皱眉:“你这戴的什么,如此简陋?”

  沈鸾慢吞吞:“阿衡送的。”

  裴仪皱眉:“皇兄是在做甚么,这也送得出手?”

  先前说了这么会话,沈鸾的困意早就消失殆尽,她轻将水晶发钗摘下,置于手中把玩。

  “阿衡做的,样式虽简单,然我却喜欢得紧。”

  裴仪一时语塞,先前未留意,这会才发现,那发钗看着虽简单,然做工却极为繁琐。

  若不是经验老道的师傅,恐怕得花上三月有余。

  沈鸾声音极轻,笑着验证裴仪的猜测。

  “确实是花了三月。”她笑笑,“待日后有人肯花上三两月功夫,只为做一支发钗哄三公主高兴,想来三公主也会觉得这发钗举世无双,价值连城。”

  裴仪仿佛当众吃了一大盆山楂,牙酸。

  她咬牙切齿:“就算是皇兄亲手做的,你也不必说得如此……”

  总归是为沈鸾留足了面子,没将“恶心”二字道出,只浑身上下冒鸡皮疙瘩。

  冷飕飕的。

  裴仪深吸口气,总觉得自己每次输给沈鸾,都是因脸皮没沈鸾厚。

  “何况,这天下爱慕我的人那么多,你怎知就没人肯花上一两个月,只为我做一支发钗?”

  裴仪仰着头,神情笃定,好似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一样。

  沈鸾盯着人瞧,眼都不眨,她坦然:“你说的,不会是齐国公的孙子吧?”

  裴仪错愕:“……你怎么知道?”

  她惊呼,“沈鸾,我宫中有你的人?你监听我?”

  沈鸾口中的齐公子,是静妃最近相中的。齐公子家世显赫,人长得清俊,还是探花郎。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身边无一个侍妾。

  听闻齐国公家教森严,齐公子房中只有小厮,并无丫鬟,作风清白坦荡,为人光明磊落。

  静妃对此甚是满意,只想着等一日天晴,邀齐夫人到宫中叙叙家常,顺便让两个孩子见见。

  然这事静妃只和裴仪悄悄提过一次,沈鸾怎的这么快就得知?

  裴仪暗暗咬牙,她宫中的人果然不干净。

  沈鸾不以为然,大方承认:“这有何稀奇,难不成蓬莱殿没你的人?”

  裴仪瞬间哑口无言:“我……”

  论口舌之战,她终究比不上沈鸾,只得讪讪垂首:“你方才那话,是何意?”

  她可不见得,沈鸾有这般闲情逸致,会突然提起这事。

  四下无人,只余回廊下影子相随。

  回廊曲折逶迤,沈鸾悄声凑近裴仪耳边,抬袖挡住双唇:“齐公子确实没有侍妾,也没有丫鬟。”

  裴仪轻蹙柳眉:“那你适才还说……”

  沈鸾不疾不徐:“不过他在江南,有一私生子。那孩子的母亲难产去世,齐家家教森严,他不敢将孩子带回家,遂将人安置在江南。齐公子没侍妾,是因为对那女子恋恋不忘。”

  此时孩子小,且裴仪还未进门。待日后她成了齐家妇,那孩子找上门,恐不是一件容易事。

  裴仪皱眉,难得和沈鸾掏心窝子:“我对那齐公子倒没什么意思。若是他已有一子,且心中有人……”

  裴仪浮想联翩,想入非非。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婚后,也可各顽各的,互不干扰,正好她也不喜欢生儿育女,也不喜欢操持家业。

  好好的女子,叫那世俗困在后院一辈子,裴仪着实不喜。

  裴仪抚掌,忽然一乐:“若真是如此,那倒也不差。”

  沈鸾瞪她一眼:“你若真想各顽各的,只需待建了公主府,在府中豢养面首便是,何需这般麻烦?”

  本朝民风开放,前朝就有一公主在府中养了数百个男子,个个气宇轩昂,超凡脱俗。

  裴仪眼睛都亮了,抚掌称笑:“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沈鸾笑弯眼:“且天下男子之多,也不一定非要京中的。西北民风彪悍,然男子高大威猛。江南水乡,男子却多温润如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裴仪皱眉,忽的陷入两难:“江南男子多通乐律,擅工画文墨,我总不可能都将他们招进公主府。”

  沈鸾笑睨她一眼:“为何要将他们都招进公主府?若有百人通乐律,你只需让他们当众表演一番,挑十来个自己喜欢的入府就是。”

  裴仪心花怒放:“——妙哉!这法子好!”

  两人旁若无人说着小话,笑声连连。

  茯苓和紫苏身为宫中一等大宫女,却是面面相觑,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果真这两小祖宗就不该凑到一处。

  都是未出阁的女子,怎的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茯苓简直没眼看,抬头望天,假装自己是聋子。

  ……

  难得见沈鸾和裴仪二人其乐融融,没有针锋相对。

  雪天路滑,茯苓小心服侍沈鸾走下台阶:“奴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