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1 / 1)

惊鸾(双重生) 糯团子 4581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公主府内。

  两侧的抄手游廊悬着金丝藤红漆竹帘, 一众奴仆手持拂尘、盥漱之物,静悄悄自廊檐下走过。

  湖心亭两岸的白玉栏杆上悬着各色彩灯,然此时此刻, 却无一人为之逗留,无人欣赏。

  院落蝉鸣聒噪, 树影摇曳, 风吹树动,云影横墙。

  侍女小心翼翼站在廊檐下, 大气都不敢出, 只趁人不留意,悄悄往裴仪寝屋瞥了一眼。

  自上回裴仪自缢,在公主府大闹一场后, 驸马爷再也未踏入公主府半步,日夜宿在大理寺。

  往日彩璧辉煌,光彩照人的公主府, 此时却奄奄一息,俨然如一座无人问津的小院。

  槅木扇门紧闭, 忽而闻得“吱呀”一声响, 却是裴仪身边贴身服侍的紫苏。

  双目垂着泪珠,紫苏双眼哭得红肿, 她双手端着一碗樱桃酥酪,款步提裙,颤巍巍穿过一扇紫檀嵌玉屏风。

  窗下树影摇曳,轻薄青纱后, 裴仪斜倚在贵妃榻上, 一双素手轻垂在榻边,三千青丝轻垂, 那纤细瘦弱的脖颈上,还有一道可怖红肿的红痕。

  是那日悬在横梁上的白绫留下的。

  紫苏声音哽咽,眼角垂落的泪珠滚滚落下。

  

  裴仪贵为公主,自幼千娇万宠,众人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若是往常,别说是险些丧命,就连裴仪手上不小心划了一道口子,宫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赶着上前关心献殷勤,补品流水似的送到宫中。

  哪像如今……

  物是人非。

  三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府上门可罗雀,无人探望一二。就连往日交好的贵女,也怕惹了裴仪不快沾上晦气,不敢上门。

  公主府悄然无声,紫苏坐在榻前,小声落泪,为裴仪心生不值。

  旁的人就罢了,静太妃身为裴仪的母亲,竟也没派个人过来问一声。

  紫苏低低啜泣,若是长安郡主在就好了,若是长安郡主在,定不会和京中那些贵女一样,嫌弃公主自缢丢了女子的脸面。

  脖颈上的红痕骇人得紧,裴仪这几日都在榻上歇着。

  喉咙干哑,暂时吃不了其他东西,只能以流食为主。

  偶一睁眼,忽见紫苏坐在榻沿的脚踏上,手中丝帕皆被泪水泅湿。

  裴仪干咳两三声,撑着身子坐起:“哭什么?”

  紫苏赶忙抹去泪水,倒了温茶上前,亲自伺候裴仪吃下。

  “那些太医真真不中用,这么些天过去,也不见公主的嗓子有好转。”

  一语未了,又惋惜洪太医不在京中,紫苏轻轻叹口气:“可惜洪太医领了差事去外地,若是他还在,公主这会怕是早好了,也不知道他何时归京。”

  茶杯的温茶见底,紫苏趁机端了樱桃酥酪上前,“这是奴婢刚刚让小厨房做的,公主可要尝尝?这酥酪入口即化,断不会伤了嗓子。”

  那樱桃酥酪小巧精致,最上方还淋了果汁,夏日吃正好。

  沈鸾以前到了夏日,也偏爱这一口酥酪。

  裴仪眉眼温和:“这樱桃酥酪,她最是喜欢吃的。”

  紫苏稍稍一怔,须臾方想起裴仪口中道的是何人,她扬唇笑笑:“却是如此,以前在宫中……”

  余音未了,倏然听见门外台矶上一阵喧嚣,似如临大敌。

  “奴婢见过、见过驸马爷。”

  槅木扇门推开,白世安一身墨绿色宝相花纹彩绣长袍,他面容冷峻,身影颀长,映照在凿花绿砖上。

  传闻江南白家公子,眉眼清俊,疏林如画,每每出门,都是掷果盈车。

  紫苏先前瞧着,还当自家主子运气极好,寻了一位如意郎君。

  然这一年冷眼瞧着,却是对白世安嫌弃大过欣赏。

  她自幼在裴仪身边伺候,自然以裴仪马首是瞻,爱屋及乌。

  白世安对裴仪不好,紫苏见了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匆匆福身行礼:“奴婢见过驸马爷。”

  白世安面无表情:“都下去。”

  紫苏一惊,为难望向榻上的裴仪,却见裴仪只是面色淡淡,朝她使了个眼色。

  紫苏心领神会,带着一众宫人悄无声息离开裴仪的寝殿。

  临走前,还不忘闭上槅木扇门。

  宫人都叫裴仪远远赶在廊檐下,只留了几个心腹在门口守着。

  寝屋昏暗不明,层层叠叠青纱帐幔拢着,裴仪卧在榻上,眸光浮现几分讥诮。

  “驸马爷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

  裴仪悬梁自缢,虽勉强捡回一条命,然到底还是伤了身子,寝殿的药从未停歇。

  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寝殿漂浮着一阵淡淡的药味,那药极为苦涩,也就案几上摆着的那碟樱桃酥酪,尚且还有一点甜味。

  白世安目光在那碟樱桃酥酪上淡淡瞥过,眸色一暗,沉沉望向榻上的裴仪。

  手中的迦南木珠轻轻转动,白世安颇为不耐烦:“……你到底在闹什么?”

  大理寺公务冗杂,裴晏又不在京中,白世安今日才得闲,回家一趟。

  他实在不懂裴仪为何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公主府不得安宁。

  裴仪脸色冷淡,她唇角勾起几分嘲讽:“我闹什么?我倒想问问,上个月十五大理寺少卿整夜未归,究竟jsg宿在何处?”

  白世安面露不耐:“这话我已同你讲过多次,那日不过是雨大,所以才在故人家借宿……”

  “……故人家?”裴仪冷笑出声,案几上的樱桃酥酪随之被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响,那酥酪滚滚掉落在地。

  裴仪气急败坏:“什么时候斗春院也成了大理寺少卿的故人了?”

  斗春院乃京城最大的青楼,白世安身为驸马爷,竟踏足那样的烟花柳巷。他是男子,旁人只会道一声风流,然裴仪却不然了。

  京中人人笑看她三公主的笑话,传着传着,又道这门亲事是静太妃苦苦哀求得来的。若非如此,白世安也不会和心上人分道扬镳,只能前往斗春院借酒消愁。

  一时间,裴仪竟成了棒打鸳鸯的人。

  她气不过,想要进宫求见裴晏一面,却每每被挡在门外。

  无法,裴仪只能出下策。

  她往日,最恨哭哭啼啼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不想如今自己却成了这般。

  裴仪强忍着不叫眼中的泪水落下,她双眼通红:“白世安,我们和离。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想去见什么故人都和我无关……”

  

  “……和离?”

  白世安轻哂,冰冷眸子没有半点的温和,他直直望向裴仪,许久,白世安甩袖离开。

  “只要陛下同意,我自是没有异议的。”

  寝殿青烟缭绕,白世安前脚离开,紫苏立刻推门进屋,瞧见满地的狼藉,唬了一跳。

  裴仪不容置喙:“紫苏,替我备车,我要进宫一趟。”

  今日无论如何,她总要见裴晏一面的。

  紫苏抬眸:“公主今日定能见到陛下的。”

  裴仪狐疑:“此话怎讲?”

  紫苏:“陛下刚刚让人来传话,让公主进宫一趟。”

  红墙绿瓦,高高宫墙伫立,一众宫人遍身绫罗,穿金戴银。

  步辇缓缓在自己以前住的宫殿前停下,裴仪扶着紫苏的手,缓缓下了步辇。

  出嫁后,她甚少回宫中。如今瞧着,她寝殿倒是和先前无二,只可惜心境却大不如前。

  乌泱泱的宫人手持戳灯,裴仪嫌心烦,将人都赶走,只留了紫苏一人伺候。

  举目四望,裴仪唇角挽起一丝苦涩。如今裴晏后宫形同虚设,若是来年新人入宫,她这宫殿,怕是要……

  倏然,裴仪视线落向前方某处,她满脸的震惊错愕,紧攥着紫苏的手不肯松开半分。

  “紫紫紫苏,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然那廊檐下站着的二人,怎么那么像死去的茯苓和绿萼?

  裴仪吓得连连后退,花容失色。

  搀扶着她的紫苏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和茯苓绿萼相识一场,二人遇难的消息传至宫中,紫苏也跟着大哭了一场。

  逢年过节,也托人烧了好些纸钱。

  如今瞧着茯苓和绿萼盈盈一笑,朝她们主仆二人迎了上来,紫苏吓得话都不利索。

  “公公公主,茯苓是不是还在对奴婢笑……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我今日回去定给你们烧多多的纸钱,别过来别过来!”

  惊呼声在院中盘旋,紫苏一时不慎,竟吓得跌坐在地,惶恐不安。

  眼见茯苓和绿萼就要往前,紫苏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直直往那两人冲去,又叫嚷着让裴仪快跑。

  蓦地,寝殿的槅木扇门缓缓推开,一人着石榴红团花纹织金锦宫衣,长裙繁复曳地,头顶的金镶玉步摇摇曳,晃着金光。

  沈鸾笑靥如花,一双秋眸盈盈:“多日不见,怎的如此胆小了?”

  ……

  宫中烛光晃动,满殿流光溢彩。

  裴仪坐在太师椅上,时不时抬头望沈鸾一眼。

  沈鸾忍无可忍,揉着眉心:“……可看够了?”

  裴仪欲言又止,斟酌半晌,终还是伸出手指头,轻轻在沈鸾身上戳了一戳:“你、你真的不是……”

  沈鸾猛地转身,双目阴沉:“别问了,我就是鬼。”

  她这么一说,裴仪反倒放下心来,长呼口气,忽而又坐直身子:“那你这一年哪里去了?怎么那会人人都说你在天安寺丧了性命?你既还活着,那沈夫人和沈将军……”

  沈鸾眸色一暗:“他们不在了。”

  家里的事牵扯太广,这事暂时还不能对裴仪道。

  二人相识多年,沈鸾一个眼神,裴仪立刻了然,不再多问。

  她好奇:“是陛下的人找到你的吗?你如今可还住在蓬莱殿?”

  沈鸾含糊其辞:“算……是罢。”

  她其实是昨日才赶到的京城,若不是昨日天色太晚,她定是要去公主府瞧裴仪的。

  至于下榻的地,自然是裴晏的寝宫。

  裴仪冷哼一声:“他倒还有心。”

  沈鸾在,裴仪身上难得又多了几分以前的影子,她捂唇,小心翼翼凑近沈鸾耳边:“你知道吗,陛下近来……看上了一个民间女子,据说还要封她为后。朝中文武百官因这事都快闹翻了,日日在养心

  殿前长跪不起,求裴晏收回成命。

  沈鸾淡淡:“……哦。”

  “你哦什么哦!”

  裴仪猛瞪沈鸾一眼,“那可是裴晏!我到如今都想不出,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得到裴晏的青睐。裴晏居然还要册封她为皇后!可惜裴晏护得紧,到现在都没人见过那女子。”

  沈鸾垂首低眉,默默轻啜了一口热茶。

  那女子本就是裴晏无中生有,外人自然看不到。

  回京城途中,裴晏早早让人将这谣言散播出去,如今那一众老臣个个白了头发,朝中适龄女子众多,哪一个不比民间来的好上千倍万倍。

  殊不知裴晏此举,不过是为的抛砖引玉。

  裴仪喋喋不休,又问沈鸾是否见过那女子。

  沈鸾摇摇头。

  裴仪点头:“也是,他如今正宝贝着呢,哪能叫我们轻易瞧见。前些日子我递了帖子入宫,陛下都避而不见。”

  沈鸾放下茶杯,细细端详裴仪颈间的伤口。

  被救下来时,裴仪都未曾觉得尴尬。如今在沈鸾身前,她却忽觉窘迫万分,捂着脖子不让沈鸾瞧。

  “我不过是吓唬他们的,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也没什么。”

  那伤疤狰狞可怖,裴仪往日不觉得什么,此时却不敢叫沈鸾看见。

  沈鸾不理会,径自拍开她的手:“躲什么,你敢吓唬人,难不成还怕被我瞧见?”

  “谁怕你了,我不过是……不过是怕你胆子小,见了这伤口,夜里做噩梦……嘶!”

  裴仪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她屏气凝神,安静如鹌鹑,直愣愣看着沈鸾一点点靠近自己。

  温热气息洒落在颈间,沈鸾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过裴仪的脖颈,指尖沁凉,怕碰到裴仪的伤口,沈鸾动作极轻,似鸿毛拂过。

  裴仪双目瞪圆,僵直着脖颈,一动也不动。

  倏然听见头顶落下轻飘飘的一声:“……疼吗?”

  裴仪下意识:“疼。”

  疼。

  当然疼。

  自成亲后,裴仪的日子可谓是天翻地覆,兄弟手足接连离开,沈鸾亦不在,就连母亲,也搬至骊山别院。

  裴仪想见母亲一面,都要求得裴晏的同意。

  还有京城的贵女。

  自裴仪成亲后,白世安视她为无物,京中谁不幸灾乐祸,笑看她三公主的笑话。

  裴仪双眼泛起水雾,一双眸子水汽氤氲,她喃喃:“沈鸾,自缢好疼的。”

  白绫悬梁,虽是逼迫裴晏同意和离的请命,然那夜,裴仪却也是存了三分想死的心思。

  “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公主府,有多无趣。那个白世安,不愧是和陛下是一丘之貉……”

  沈鸾轻咳一声。

  宫里上上下下,都是裴晏的眼线。隔墙有耳,保不齐如今他的人就在屋檐上。

  她清清嗓子:“陛下,也没那么不堪罢?”

  “怎么没有?”裴仪痛恨自己同伴倒戈,她气恼,“你以前不也是不喜欢他吗,你还记得之前在南书房……”

  往事不堪回首,沈鸾可不想裴晏找自己翻旧账,赶忙出声打断:“夜已深,你还不歇息?”

  裴仪往一眼多宝阁上的镀金四象驮八方转花钟,果真是晚了,她点点头:“是我糊涂了,你刚回来,早该歇息的。”

  沈鸾:“那我先回去,明日再……”

  “蓬莱殿如今是陛下住着,如今也出不了宫,沈府更是住不得人。你还不如就在我宫中住下,等明日叫他们洒扫干净了,再搬进去也无妨。”

  沈鸾还想说什么,裴仪半眯起眼:“难不成你不是今日回宫,那你先前和谁……”

  沈鸾脱口而出:“我自是今日刚回来的。”她左顾右盼,“就是担心许久未在宫里留宿,怕睡不惯。”

  裴仪不jsg以为然:“你我又不是第一次睡了,哪来的睡不惯?”

  ……

  一年未见,裴仪和沈鸾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日夜兼程,昨夜又叫裴晏抱着啃了那么久,沈鸾身心俱疲,眉眼倦怠。

  她昏昏欲睡:“祖宗,明日再说罢,我困了。”

  裴仪不满:“你如今身子怎么那么弱了,你以前……”

  话犹未了,身侧人已沉沉陷入梦乡。

  长夜漫漫,雾霭沉沉。

  远处钟楼传来重重三声响,殿中未掌灯,只有斑驳光影映在窗纱上。

  借着窗外冷冽的月光,裴仪目光悠悠,在沈鸾脸上细细打量。

  她轻轻地,轻轻地碰了下沈鸾的睫毛。

  纤长的睫毛颤动,沈鸾不满嘀咕一声,背对着裴仪,又沉沉睡去了。

  她自然没看见,身后那人偷偷勾起唇角。

  裴仪莞尔,无声一笑。

  她低声呢喃:“真的……不是梦啊。”

  许久未在裴仪宫中留宿,沈鸾只记得自己这一夜睡得并不安慰,迷糊之际,好像被人紧紧搂在怀里。

  这天本就热得厉害,那人身上还如滚烫火炉一般。

  沈鸾不满皱眉,下意识轻推了推眼前的人。

  青纱帐幔遮掩,沈鸾口中小声嘀咕。

  “别闹了。”

  “……裴仪。”

  那声音极轻,却还是精准落入那人耳中。

  沈鸾推开的动作并未得到半分的成效,与之截然相反的,那人愈发搂紧自己。

  手劲极大,差点勒得自己喘不过气。

  通身的热浪翻涌,似要将人烧灼。

  沈鸾忍无可忍,一双柳眉轻轻蹙着,她扬高手,手上没个轻重。

  忽听啪的一声,一声轻轻的耳光骤然在耳边落下。

  满室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沈鸾一惊,忙不迭睁开眼。

  茫茫夜色中,一双深黑如墨的眸子突然闯入视线。

  裴晏眉眼清淡,漫不经心朝沈鸾投来一眼,他一手揽在沈鸾腰间,面不改色。

  好似刚刚的耳光,只是沈鸾的错觉。

  左右环视,却是裴晏的寝宫,然沈鸾如今却无心纠结此处。

  她讪讪望向身前的人:“你,没事罢?”

  她刚才手上没个准道,且半梦半醒,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沈鸾凑近了瞧,殿中未掌灯,看不清究竟。

  沈鸾忧心忡忡:“可是打疼你了?”

  裴晏盯着人,一言不发。

  沈鸾破罐子破摔,将脸凑了上去:“若不然,你也打我一下……”

  她双眼紧闭,鸦羽睫毛轻轻颤动。

  然等来的,却是一记很轻很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