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睡眠航行(1 / 1)

摇曳在星期天晚上 宝光相直 6807 汉字|107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0章 睡眠航行

  ◎【校园篇】完◎

  “江峭, 你和外公是眼睁睁看着我爸爸死的对不对?”

  “我的,新婚丈夫。”盛欲停顿在这里,自嘲般轻笑, “居然是目睹我父亲死亡的观察记录员。好,就算抛开这件事, 你告诉我江峭。”

  “早上我们领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在与我一般甜蜜憧憬我们的未来吗?”她的目光委顿下来,长睫颤抖, 眼底血丝细密交织, 鼻尖通红, 却强自发狠地紧咬嘴唇, 不许泪水淌落,不许自己有半分示弱,

  “还是你知道,其实没有‘我们的未来’, 只有我们‘各自的未来’,是吗?”

  江峭上前扯住她的手腕, 急切道:“盛欲我——”

  “我分不清了, 江峭。”

  最终的最终, 女孩还是为他落泪了,

  “我分不清你的告白,你的求婚,在我以为我们相爱的时间里你究竟什么时候是真情, 哪一句话是假意。”

  “他们都叫你天才。”

  “你是天才, 那么你来教教我, 只要你告诉我你的靠近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我。”盛欲低垂下头, 她的哭腔破碎, 她的满腔爱意随滚烫泪渍砸在地上,击穿他的心,

  “只要你这样说……我就信。”

  盛欲重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此刻,她在用眼神向他乞求,乞求他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求助他帮自己看透他的心,认清他的爱。

  她还是,向爱示弱了。

  然而,在此之前一直奢望一个解释机会的江峭,却在女孩赏赐给他的这个机会面前,忽然陷入沉默。

  盛欲索要的答案,他说不出口。

  他没有办法。

  诚然与邓正恒有股份约定的人,是GUST,在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是GUST在以“江峭”的名义存活,他无法保证GUST从始至终对女孩的接近都是纯粹。

  毕竟他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人。

  可是,错的人只有GUST吗?

  作为本体的主人格,他就是完全无辜的吗?

  少年时期的相识他没有忘记,记录盛川的死亡过程他刻骨铭心,明知一代Herm13是失败品,却在邓正恒要求为盛川注射时没有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小苍岭的地下实验室,他看到了GUST拿回的盛川病例,他那么聪明,当然猜得到是盛欲在让他帮忙寻找父亲的死亡原因。

  所以他当然有错。

  是他一早知道盛川就是盛欲的父亲却选择隐瞒。

  是他贪享在女孩的爱意与救赎里,忘乎所以。

  是他的私心让他在此刻无法开口,无处落脚。

  是他,亲手摧毁了盛欲的爱。

  还要再骗她吗?

  不能了。

  “我好恨你啊,江峭。”

  恨他将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恨他怎么敢戏弄她的爱意;恨他此刻的沉默是对她最完整又残忍的否定。

  恨自己事到如今还在给他机会,

  还是不忍心、还是做不到说出一句刺伤他的狠话。

  “算了吧,我们。”盛欲在这一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好没劲。一切都是不具实感的荒唐。

  于是最后。

  她说:“你消失吧,江峭。”

  那个瞬息,江峭在震诧里顿陷灰败。

  他像站在峭壁上,一刹踩空,便堕坠入万劫难复的沉渊。渊底是空落森寒的漩涡,将他吞噬,让他湮没。

  他还是,孑然一身的孤徒。

  他的眸眼颓唐失色,那里不再有光。是他玷污了光。苍白嘴唇稀微颤动,他的痛苦低吟,仿佛是求证:

  “你…是这样想的吗?盛欲你,真的希望我……”

  消失吗?

  而女孩也已神竭力疲。

  不肯再说一个字,盛欲背过身,在他们新婚之夜率先结束了这场本不该这般糟糕的谈话。

  也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江峭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当他扶着门框走出来,才发现,邓正恒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久到足以听见盛欲的哭腔质问,和江峭低卑的道歉。

  看见邓正恒,江峭的身体飘摇了下,脚步踉跄得险些跌倒。

  邓正恒伸手扶他一把,他轻轻挣开就已花光了所有力气,点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在夜色里落寞走远。

  家门开敞,邓正恒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把事情完整地复述出来。

  盛欲狼狈地跌坐在沙发前,地面冰凉,却没能让她冷静下来。

  甚至做不到完整地呼吸一次。

  “我都听到了,秧秧。”邓正恒知道,现在盛欲的心理也一定在憎恨他这个外公。

  “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邓正恒自述道:

  “你一定也看过你爸爸的病例吧?病危通知下达过六次,最后一次医生宣布现有治疗手段对他全部无效,我做了一辈子脑科研究,他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很清楚。”

  “是了,我的过错实在太低级。当年Herm13的项目是江峭的父亲江诚中全权负责,第一代成品一经问世江诚中就死了,我试图钻空子,通过别的高层领导拿到注射剂样品,我想哪怕不起作用,也比看着你爸等死好,总要试试才行。”

  “现在想想真是荒唐。可是你已经没了母亲,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失去父亲,所以我把还不具备临床试验许可的一代Herm13注射进你爸爸身体里。”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临床试验需要排队申请,江峭的母亲在那时病情恶化,江诚中等不了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更没想到,完美通过活体动物实验的药剂,用在人体……致死性竟然这么强。”

  开启尘封的往事无疑需要勇气,黑暗的过去重新铺展在老人眼前,再一次诘问他年迈苍老的心。

  他揉揉浑浊的眼睛,那里流淌不出悲哀,只剩忧愁的无奈空洞。

  他继续说:

  “知道江诚中死因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父亲的生命不仅没能挽回,还在死前承受了大量的痛苦,我有愧于他。”

  “后来决定把江峭叫过来,也是我一个人的打算。我想他是江诚中的儿子,是科研界的天才,我希望他能继续研究Herm13,没想到两年后他真的研究出新一代药剂。”

  “像江诚中一样,江峭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虽然不至死,但还是失败了,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副作用,直到那时我才改观,希望Herm13的研究彻底停止。”

  记忆回溯倒退,盛川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已经失去视力,多年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男人,突然意识清醒了一瞬。

  盛川紧紧拉着邓正恒的手,清晰地说:“爸,我知道您想救我,只恐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今后,秧秧就辛苦您收留照顾了。”

  年少的江峭抱着本子,笔尖悬提着不停颤抖,他轻说:“邓博士,Herm13起作用了,它没有完全失败。”

  同样颤抖的,还有少年人一颗饱受煎熬的不忍之心。

  盛欲不言不语,安静地听完邓正恒的讲述,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找回力气,慢吞吞爬起来。

  “秧秧。”邓正恒叫住魂不守舍的盛欲,

  “外公对不起你。”

  盛欲回过头,她还是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来没听过真相,不知道它竟然这样残酷。

  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摇摇头:“爸爸应该是太想念妈妈了,外公养育我,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邓正恒和这个外孙女之间,隔着许多。

  一开始他并不赞同女儿邓晚弥嫁给盛川,因为邓晚弥一意孤行,邓正恒即便无奈承认,也不愿多理会小家庭。

  邓晚弥死后,邓正恒更加断绝了与盛川的来往。

  终是不忍放下女儿的骨肉,他出现在盛家附近时,正看见八岁的小盛欲拽着爸爸盛川的手,试图将神志不清的盛川从邓晚弥的车祸葬身地带走。

  那时邓晚弥已经走了一年多,马路早已被清理如新,再没有惨烈的痕迹。

  盛川不停在马路中央踱步,叫着妻子的名字。

  “走啦爸爸,妈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吃呢。”

  小小的盛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她还要哄爸爸回家。

  哪里还有妈妈会给他们做饭呢?爸爸神志不清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往后的很多年里,邓正恒都深刻记得这个场景。

  “秧秧,你和江峭……”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这两个好孩子因为他的过错产生隔阂。

  “哦,他啊。”盛欲的声音有些哑,她弯起嘴角,冷嘲的语气里充溢着十足赌气的成分,

  “他欺骗我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当初是为了所谓集团的股权才来接近我,如果他肯放弃所有事业和资产,成为一个单纯无可图谋的人,那么我再考虑相信他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她知道,外公会把她的原话告知江峭。

  但江峭和虹霖你争我斗这么多年,就连外公转让给他的股份,也是用来战胜虹霖,拿回【中峯典康】。那么江峭会放弃努力多年得到的一切吗?会放弃他爸爸留下的产业吗?答案无疑是不可能的。

  所以盛欲和江峭重修旧好,也是不可能的。

  江峭这么聪明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

  /

  此后,盛欲窝在房间里彻底消沉,吃不下饭,只喝得下酒,遍地的酒瓶承装着她每一次痛哭的泪水,以及每一个深夜对江峭这个男人万般的恨意和无尽的思念。

  面对外公担心敲门询问,她都会假装在睡觉。

  虽然白天的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萎靡地望向天花板,神情放空。

  这些天,她要么毫无睡意,要么就是把自己灌醉然后哭着睡着。可是躲得过失眠的焦灼,却逃不出梦魇的枷锁。

  盛欲做了好多梦。

  梦里大多是与江峭相爱又决裂的种种事。

  唯有一次,她梦到了父亲。

  那大概是在盛川去世前后。

  那年盛欲十一岁,受保姆全天候照料,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也见不到日夜外出的外公。

  等盛欲再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他弥留之际。

  慌张、不敢置信,写满小女孩悲伤彷徨的脸。

  盛川无法自主呼吸,像个失去生机的人偶躺在危重病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口中断续地呢喃,病房里的大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年,江峭十四岁。

  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见女孩趴在盛川床边,不敢触碰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的爸爸,只能把耳朵尽力贴过去。

  “你说什么爸爸?我听不清。”盛欲不敢哭,生怕错过一个字。

  盛川的生命走到尽头,重现往日与妻子伉俪情深的画面,一口气断续碎散地吐出来:

  “晚弥……吃……面……”

  “面?”盛欲抹了把眼睛,问他,“爸爸你想吃面吗?我现在去给你买!”

  她起身就往外跑,江峭被拉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他看见女孩焦急心切的表情。

  撒腿就跑,顾不上别人,也没有发现江峭沉默定立在门畔。

  有一瞬间,他很想叫住她。告诉她别去,外面店铺都关门了,告诉她盛川生命体征维持不到她回来,陪他到最后一秒吧。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父亲临走当时,他能够见到爸爸一面,也一定会这么傻吧。

  盛欲跑了很久,才在天桥下发现一家还开门的苍蝇馆子,可她抱着坨冷的面回到医院发现,病房里床铺空空如也。

  他们说爸爸走了,让盛欲去暂留室见他,外公在那里主持大局,晚些时候会有救护车帮忙送人去殡仪馆。

  盛欲怀里紧紧抱着塑料盒,六神无主地在医院里冲撞。

  暂留室在哪里呢?

  她哆嗦着想去找指示牌。可是指示牌上没有“暂留室”的字样,只有标注“太平间”。

  盛欲感觉脑袋混乱,手足无措地突然转身时,小姑娘急刹车让身后护士避让不急,“砰”地一下,盛欲把手推车撞得歪倒过去,她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你这小孩怎么走路的!”护士惊呼,赶紧挽救推车。

  侧畔伸出一双手,及时接住差点栽跟头的盛欲。扶稳她,江峭主动替她向护士道歉。

  感受到身后小姑娘迟迟呆愣,他没有回头,轻说:“跟着我,我带你去。”

  不回头,是为她留出收拾心情的空间。

  走出两步,发觉盛欲没跟上来,江峭有些疑惑地回头。

  少年的他毫无防备,将女孩的脆弱无依尽收眼底。

  她安静地蹲在原地,抱着双腿黯然垂泪。

  不说,不闹。

  一滴,两滴……

  死亡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海岸线上,先走的人得到一张船票,船次有去无回。岸上目送的人无需挥手,已是永别。

  江峭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研究还是研究。

  他怔忡地望向女孩。这样柔软弱小的,细腻的悲泣情感,拉扯他站到江诚中的死亡当晚,也是这般场景。

  世界什么都没变,悲苦的人独自流泪。

  盛欲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完全共通感知盛欲的心情。

  少年站在那里,白衬衫扎入牛仔裤,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外套着长及脚踝的白衣大褂,短发蓬松,个头高挺。他还不够健硕,清瘦骨架尚未赋有成年男性紧实硬朗的体态。

  可眉眼鼻唇,却绝对匹配优容美学。

  如此圣洁,高贵,不可染指。又这般忧郁,破碎,不够真实。

  他低下头,薄密黑睫轻垂,将手中的文件夹板翻过去,执笔在空白纸张的背面飞速地描勒勾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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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他结束了绘画。

  走过去,在女孩身侧半蹲下来,将画纸递给她,迟疑的片刻是他在组织措词,安慰的口吻却仍然青涩。

  他说:“别哭,别难过,你爸爸是移民去别的星球了。”

  盛欲停下小声啜泣,透过泪潮雾气的模糊视野,她逐渐看清白衣少年递过来的画。

  一个男性小人,正站在一个星云球体上展露笑容。

  泪滴溅落在纸上。

  暖意熨烫心尖。

  水蓝色裙摆在少年白褂衣尾掠滑而过,女孩站起来,硬撑着坚强地抹掉泪水,故意嘁声,酷酷拽拽地揭穿少年善意的谎言:

  “死了就是死了,你当我是小孩吗?”

  笨拙的少年误以为自己的安慰无效,有点无措。女孩却突然伸手捉紧他的衣袖,用一双哭红的眼睛凝望他:

  “哥哥,你带我去见爸爸吧。”

  “好。”少年说。

  这一天过去,盛欲仍然不知道这个男孩是谁。她也没有追问,只是回到自己的生活,在琅溪这座城市坚强地长大。

  往后经年,她渐渐把那天的小插曲忘记。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北湾,江峭将二代Herm13缓慢而坚定地注入身体。

  脑海有一秒空白,闪过小女孩哭泣的脸。

  Herm13 II宣告失败。

  天才研究员江峭,自主分裂出GUST人格。

  /

  萎靡不振的情况也只持续了一周。

  某个不太冷的下午,盛欲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想通了般跳下床,收拾干净出门,想为自己找点事做。

  想把江峭从脑子里抹去。现在就想。

  往后整个寒假她都活在忙碌里。应聘设计工作室做兼职,同时被同学介绍到某位职业漫画家旗下做填色助手。

  工作到深夜回家,啃着面包学习外语,一分一秒都不肯停下。

  期间江峭也没有再出现过。

  也是,半学期的交换时间已经过去,他没有继续待在琅溪的理由。

  繁忙的工作让盛欲成功做到了无暇深想他。

  没有时间难过啊。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的人生还很绚烂。

  开春的时候也开学了,盛欲拿着护照和留学资格申请表每天进出导员办公室。

  她的申请经过层层筛选,最终以优异的外语成绩脱颖而出,赢得国外院校的录取书。

  离开琅溪那天,盛欲特意去了趟小苍岭,想把那晚在江峭家过夜落下的衣服拿回来。

  她有些读不懂自己。

  不知道拿衣服是不是只是借口,但她还是去了。

  以为会打照面,但江峭不在。

  她的面部信息依然留存在江峭家的门禁系统中,进入他家很容易,拿到衣服也格外顺利。

  发觉江峭不在时还在犹豫,自己会不会想要在他家最后再逛上一圈,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爬上这座山头。

  可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太看轻自己对江峭的爱意。调酒室、次卧、主卧、茶台……这个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满载着他们曾经相爱的、欢爱的痕迹。

  她根本受不住这种回忆的拷打。

  她近乎是落荒而逃的。

  关上车门的前一秒,一个小小的黑影“嗖”地窜上驾驶座。

  “小乌云?是你啊,好久不见。”

  盛欲把小猫抱起来,小家伙过得不错,敦实了不少。

  她把小乌云放下车去,跟它告别:“我要走啦,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希望你好好的,不要乱吃东西。”

  说完,她又准备关车门,小乌云却再次飞速地跳上车来,在她腿上转悠。

  “你舍不得我啊?”盛欲摸摸它的脑袋,还是绝情地把它放回地面上,“那也不行哦!我要走了。”

  这次不等她关门,小乌云又自己跳上来,眼珠圆溜溜地望着她。

  “我告诉你啊,别耽误我飞机。”盛欲用手指着它的鼻子跟它较劲。

  她最后一次把小乌云放下车,这回黑猫没有着急跳上车,而是朝她车尾部的位置“喵喵”地叫起来。

  盛欲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后面什么也没有。

  奇怪了,她跟一只猫理论什么呢?

  盛欲升起车窗,小乌云在这一刻焦灼起来,猛地弹跳起来,又从车窗钻进车内。

  “你什么意思啊?”

  “喵呜~”

  “你要跟我走啊?俄罗斯可冷了,猫过去会变成冻干!”

  “喵!”

  “下去。”

  “喵喵。”

  “快下去!”

  “喵~”

  ……

  盛欲带着猫下山一分钟后,江峭的车抵达山顶别墅。

  男人几乎消瘦了大半圈。

  脸色更为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双眼却斥足鲜红织缠的血丝,眸光恹恹颓丧,眼角眉梢浸染孤寂的易碎感。

  盛欲钟爱鲜明耀亮的色彩。于是饱受她垂爱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衣品选色也跟着鲜亮夺目。

  而今盛欲没在身旁。

  他又穿回了一身黑色,清瘦身骨令那件黑色卫衣更显宽松,黑色长裤束进短筒马丁靴,黑色帽檐遮蔽下大半容颜。

  冷漠,清疏,又风尘仆仆。

  他刚从北湾回来,所有的行李都装在一只背包。

  因为这一个月里,他完成了“放弃所有”的举动。他在北湾曾拥有的一切:专利项目、北湾医科大留校返聘邀请、投资和不动产,乃至【中峯典康】,都已不复存在。

  从听到邓正恒转述的那刻起,他立马订了机票返回北湾处理。

  对他来说不是“放弃”,而是盛欲给他的“机会”。

  两者孰轻孰重,他从来不需要评判,无论百次千次,他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的生命里要说留下什么身外之物,那就只剩下琅溪的小苍岭。

  这座空濛寂静的小山头。

  可他是【主人格】啊。

  他不喜欢没有盛欲在的任何地方。

  走到门口,江峭细致如斯,第一时间就发现纯黑地毯上有块细小轻微的泥冀,留在边角位置。

  看上去就像有一双鞋子,被放置过这个角落,就在不久前。

  训练有素的园艺工作者不会踏足私宅范围,那么,是她来了吗?

  那一刻,光亮短暂泅渡在他眼底。

  他推开门的手指在轻微发抖,那是因为,他无法按捺心底澎湃叫嚣的期待。原来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是如此剧烈。

  他没有防备地走入门内,回忆声和巨大的空寂,在同一霎一齐朝他扑面倾压过来。

  步履抽动,落空失望却如影随形,紧扼他的咽喉,深深地灼痛他的心跳,迫使他挣扎着逃向更深处。

  “卧槽啊啊啊!江峭你的傻鸟在我手上拉屎了!!!”

  经过茶室时,幻听突兀,从他混乱的回忆里倒刺一般挑起,刮到心窝软肉,激出阵阵酸痛。

  她不在。

  GUST发了疯地想她。

  他抬手捂紧耳朵,生怕女孩明媚雀跃的声音,扰乱GUST的心智。

  ——“江峭!我来救你了,是不是很痛啊……”

  但别忘了,他的心魇从来不比GUST少,他本身,就对盛欲缺乏抗性。

  当她打开囚笼,又一次解救他,他竟然邪恶地生出拉她沦堕的想法。

  这样阴暗晦朔的,难登台面的自己,怎配她一次次拯救?

  她不在。

  他像在冰凉的被褥里赖床。

  “尝尝?”

  “你这杯,叫什么?”

  “不懂温柔。”

  ——“精灵菲仕,尝尝?”

  温柔抽丝,剥露血淋淋的心脏。

  精灵扇动翅膀,逃离他飞向远天。

  他猛然被一根长钉从头到脚贯穿,脑内某种无形的屏障被一同穿凿碎裂。两种声音逐渐沸腾失真,化为野兽嘶吼和雷电的尖啸,撕咬在一起。

  江峭再也站不住了,他需要返回桌边坐下。

  剩下的力气足够他走到桌边,余留的意识让他轻易发现桌上端正摆好的文件,残存的理智,叫他读懂那是一份,

  女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期望与绝望一同凝滞,四肢百骸迅速失温。

  身体一瞬间失去控制权,奇怪的是【主人格】的意识还在,江峭知道自己奔向门边,调出电子监控,看到了几分钟前刚刚离开的盛欲。

  她还没走远。

  去追她啊,去追啊!

  告诉她你已经孑然一身,只为纯粹地面对她。

  去啊。

  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GUST疯狂躁动的驱使下,江峭冲出门跨步上车,打火。

  可是偏偏——

  手机在这一秒传出震动。

  很诡异地,他收到两条微信。

  邓正恒:

  【秧秧今天出国,我没有留她。】

  【按照我们的约定,尊重她追求自由的意愿。】

  是,她已经决定好了。

  离婚协议是留给他的判决书。

  他知道。

  所以拼了命地压抑,克制GUST食言追回盛欲的冲动。

  “明明是你许下的约定,却要我替你信守承诺。”江峭试图深呼吸平复GUST,胸口绞痛难忍。

  从后视镜的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

  “回去,GUST!”

  他暴呵道。

  别做让她讨厌的事。

  不属于主人格的心声不停回荡在脑海,江峭凭借极强的意志力强撑着走回家里。坐在桌边时,他必须死死拉住固定柜子的一角,才能控制住随时会跑出门外的身体。

  他艰难地从包里摸出针管和药物,印满德文的小药剂瓶倒着叼在嘴里,左手执针管精准扎入药瓶,抽取出淡粉色液体,同样单手操作,平缓推进右臂静脉。

  两分钟后,体内的叫嚣声缓缓平息下来。

  男人也耗尽力气,身躯倚靠柜角跌滑下去,仰起脖颈,眼神彻底丧失光泽,最终平躺在冷冰冰的地板。

  这是最后一支抑制药剂了。

  他以后再也不能主动压制GUST。

  以后?

  没有盛欲的以后,无聊透了。

  让GUST自己玩儿吧。

  视域里,满是老电视里雪花闪白浮现,光影迷蒙,难以聚焦,虚幻的色块分合又重组。

  全世界失序崩坏,晚香玉枯烂,混入他无用的血浆,余温多此一举浇筑心墙,围困他这只垂危病雏。

  江峭闭上眼睛。

  爱如彗星疾速燃尽,遗骸尘埃与她的星球擦肩而过,却将他的飞船击毁。

  他沉没在破裂的爱意里。

  陷入一场深度的,无期的,睡眠航行。

  ——【校园篇】完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到此结束。

  还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该说的都已经写在正文中。

  那就祝盛欲前途似锦,学业有成。祝江峭身体健康,追妻成功。祝你我一切都好。

  感谢的话留到正文完结。

  晚安bb,有机会一起喝酒。

  ?? 卷三:川北赴峡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