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狗
◎被命令,被驯好◎
盛欲凝视投影上, 江峭被如此肆虐对待的画面,忽然失去挣扎的力气。
“这些,果然都是你的安排吗?”她声音闷闷的, 问他。
“……嗯。”
江峭也发现了她的态度转变,鼻腔里应她一声, 算是回答。
徐徐敛回那些阴翳铺盖的晦暗心情,如同鹰收翼,零落的羽毛留下盘旋的痕迹。
该质问埋怨他了吧。
他对次人格GUST出手控制的行为, 现在逼问盛欲的言语。
如此出格的挑衅, 盛欲怎么会不怨恨他呢?
他直起身, 松开对她的钳制, 慢慢退开一旁,目光恢复冷凝, 静默落在女孩娇嫩的脊背上。
盛欲抽噎一下哽堵的鼻子,无力地爬起来, 转身回头看他。
江峭在猜,她会说什么呢?说他恬不知耻么?
还是卑贱低劣, 什么都好。
如他所料, 盛欲捏起愤懑的一拳捶打在他胸口, 生气咬牙:“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啊?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这么狠?!”
江峭怔滞在那里。
“什……么?”他像是没听懂盛欲的问句,微微睁圆了眼睛,划过一丝清亮的不解神情。
盛欲凝视他,眼眶浮出的泪光, 让江峭突然无措起来。他的眼神无意识四下逃避, 又避不开, 只好干巴巴地回到她脸上, 声音轻了几个分贝:“你…哭什么?”
她伸出手指, 轻缓抚触在他锁骨上侧边缘处的勒痕,一点点游移至颈侧动脉,反复摩挲那里已然淤青的针孔伤迹。
“是不是很痛?” 她凝望的眼神落入疼惜,鼻音揉进歉疚,“对不起。”
江峭脊背不由自主地略微躬曲,腰腹绷紧,又缓缓僵直了身体。
她指腹的余温,在肌肤之上行走,她类似服软的话语,打乱了他所有心绪。
不对!她不是应该斥责他,怪他伤害了GUST吗?
他已经做好了偏执到底的准备,可现在,她的道歉是怎么回事!?
盛欲想起他刚刚提起那些过往,那样平静陈述没有起伏,却说着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承受的人生经历。
她忽然觉得,有一阵难以言说的悲伤倒灌而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承受着那些痛苦,原谅我不是和你一样的天才,接触不到如星星遥远的你。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很累吧,江峭。”
无论从前或是现在。
无论副人格,还是这个人格,会疼的人始终都是此刻在她面前的,唯一的江峭。
她没忘记,那次从小苍岭江畔捡回他,高烧不退的他在梦与醒之间曾说“在我死后一定要仔细地解剖我”,是因为他注射了那个所谓“二代Herms13”,所以才被自家科研团队进行人体药物反应的实验监测吗?
彻彻底底,把他当做一个“样本”来对待。
实验、注射、自杀、解剖……
纵然盛欲父母双亡,但外公将她自幼庇护得很好,这样冰冷骇人的字眼,从不会出现在她平凡的生活里。
可是这些,却是16岁那个江峭的日常吗?
即使天纵奇才,聪慧入极,
少年要经历多少才能从容选择放弃,斩钉截铁地安排自己的后事。
“有些话,我已经告诉过你。因为你生病,群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正理,换过人格就没有这份记忆了,但是没关系,我不介意再说一次。”盛欲捉住他的手指,捏了捏,深深凝定他,
“无论你以哪一种人格存在,你就是你。”
“江峭只有一个。”她语气坚定。
女孩通红的双眼和鼻尖,倒映在江峭眼里,他表情困惑,胸中震颤。
像是陆地板块间轻微挤压。
只有海底渊峡知道,暗流是如何激涌惊骇,熔浆又是怎样摇荡复苏。
他按不住躁动的心跳,垂下头,眼尾渗红,闷闷着还是执拗地强调道:“我也说过,我才是本体啊。”
语气浸透不满,甚至有点孩子气,盛欲被他逗笑了似的歪歪头。
她想,也许这才是十六岁该有的鲜活情绪啊,迟到了七年的,少年心性。
不自觉抬起另一只手,摸上他浓密蓬松的发顶,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揉弄两下。
尽管女孩动作生硬,手法笨拙,更算不上温柔。
但极具抚慰性。
“好啦我会好好记住,你才是主人格。”盛欲予他承诺的话音里,侵染着连她自己都无从觉察的耐心,“乖,别生气啦。”
明明她绝不温柔。
分明,她才是从不懂耐心的那个。
被她那声出其不意地“乖”惊到,片刻微愣过后,江峭慢慢往床沿退了退,头埋得更低了,睫毛止不住颤动。
盛欲看着江峭乖顺下来的样子,脸颊瘦到令人心疼,她猛然想起了他好几天没吃饭了,从床上一跳而起。
冲出去倒了杯温水塞给江峭,丢下一句“乖乖待着等我”,就又一溜烟跑出房间。
江峭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虚弱到在她自如来去的气流里,感到目眩头晕。
另一边,盛欲跑到厨房,叮叮当当一通忙活。
当然,她不会做任何菜肴,只能用尽平生厨艺,煮了一份炫技般的火腿鸡蛋方便面。
甚至她只需要把材料丢进去,智能集成灶会帮她自动拿捏火候。
她得以有多余的时间,用歪扭稀碎的刀工,切了只甜血橙。
做完这一切,盛欲以最快地速度冲上楼,牵着江峭跑来楼下餐厅。
江峭还没有搞明白盛欲的意思,也不理解盛欲的态度,只好任由她牵起手,脚步漂浮地跟她走。
紧接着被她按着坐到桌前,看见小煮锅里热气腾腾的泡面,更加迷茫地抬眼看她,询问的意思暗含小心:
“你不讨厌我么?”
“讨厌你什么?”盛欲完全没在意这个问题,立刻指了指橙子,“吃!”
江峭张了张嘴,视线在她和橙子间来回逡巡,最终莫名听话地捏起一瓣橙子,缓慢送入口中。
盛欲满意地点点头。
好几天没吃饭了,先吃点橙子醒醒胃,补充水分和VC。
“吃面吧。”她吩咐。
江峭二话没说,扶起筷子,夹一点面条让空气晾凉,然后斯文地送入口中。
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也能保持文雅进食,吃面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慢条斯理地吞咽,盛欲不得不心里惊叹,江峭的教养真是优秀到了骨子里。
脚下似乎隐有绒软的触动感,一下打断思绪,盛欲惊了惊,赶紧低头望过去。
定睛瞧,原来是那只被“GUST少爷”捡回来的小黑猫。
小家伙像是在表达几天没有见面的想念,在盛欲和江峭的脚边来回穿梭,身子紧紧贴靠他们的小腿,走动磨蹭。
似乎对江峭分外偏爱,绕到江峭裤腿边时,小家伙“喵喵”个不停,抬起前爪,顺倚着江峭裤管就站了起来,大有要爬到他腿上的架势。
就还,挺会撒娇。
但好像这个人格对宠物没什么兴趣。
盛欲满以为依照“斯文人格”的人设,他会蹲下身摸摸小猫头。然而江峭只是居高临下地低睨了它一眼,情绪很淡,继续吃着盛欲那碗没有营养的煮泡面,毫无对可爱萌宠怜悯爱惜的意思,甚至有些对猫毛会沾到裤腿上的不情愿。
盛欲看了许久,弯腰去把小家伙从江峭裤脚上扒下来,抱在怀里嘟囔:“好啦安分点,不要打扰爸爸吃饭。”
“噗咳!咳咳……”
一直保持斯文的江峭猛地被呛出咳嗽。
盛欲“啧啧”地白他:“慢点儿!”
江峭放下筷子,埋头呛得脸通红。
“又没人跟你抢,先将就吃吧。”盛欲一手递给他纸巾,给他拍背顺顺气,“你太久没吃饭,我只放了半包粉料,辣酱包直接扔了,味道应该不太好。”
说话间,她换个姿势,干脆盘腿在椅子上:“我只向导员请了半天假哦,一会儿还得回去上课,等我晚上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江峭埋头继续吃饭,垂下的眼眸时不时抬起,偷瞄一眼坐在他左侧桌边,正抱猫说话的盛欲,突然觉得这场景不真实。
在他有限的人生里,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形。
人们叫他天才。
而天才耗尽想象力,创造不出这份简单温馨。
“喂!江峭我跟你说话呢!”盛欲敲敲桌子,大叫让他回神。
他一顿,温顺道:“嗯,怎么了?”
“这小馋嘴包,原来是看上你吃的饭了,我说,要不让它尝一点点,就一点。”盛欲极力摁住爪子爬上桌布,对着泡面流口水的小黑猫。
“……”
江峭和黑猫明黄的双眼对视几秒,默默把泡面锅推过去,放到盛欲和猫面前。
“哎呀不是啦!”盛欲叹息。
什么脑回路啊?猫怎么能吃泡面啊?!
“我是说,你夹断一小块火腿肠给它就好了。”
江峭闻言,立刻照做,只是夹起火腿肠的手伸到小黑猫面前时,眼神盯住了它。
小家伙和眼神幽深的男人对上视线,似乎猫科动物本能,隐约感受到了危险,居然克服贪吃天性,一下炸毛从盛欲臂弯里跳脱,跑远无踪。
盛欲无奈地看向猫崽子离去的方向,回头来,探手摸了摸江峭的头:“它不吃算了,你自己吃吧。”
这次被摸头,江峭已经完全适应了,还更往下沉了沉脑袋,让盛欲摸得更趁手。
收到指令,他迅速把火腿肠放进嘴里咀嚼。
有点像只大狗?
所以是说,自古猫狗不相容吗?
盛欲被自己的联想逗乐了。看着江峭吃完饭,她才满意地站起身,准备返校上课,临走前叮嘱江峭好好休息,等她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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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自由绘画课,盛欲还时不时想起江峭[主人格]的眼神。
真的,真的和副人格完全相反啊。
课间短休,同学们都出去放松,留在画室里的人不多。三两聊天,还有吃零食的,连上蓝牙音箱放音乐的,氛围一片轻松。
盛欲聚神凝视画布。
她的复赛作品完成得差不多了。
画室里,盛欲坐在高脚凳上,一脚踩着凳腿,勾起长杆画笔在纤指间灵巧打了个转儿,思考眼前这幅《华尔兹与珍珠蚌》,哪里还需要添补两笔。
“啊!!!”身后猝然传来几声女生尖叫。
盛欲被惊了一跳,刚要回头,蓦地数滴脏污颜料毫无征兆地在这时飞甩过来,盛欲反应极快,迅速侧身避闪开,结果虽然没殃及到她的衣服上,
可她的画却未能幸免于难。
颜料渍大小不一,泼溅在她的画上,深一块浅一滩,更不用说四处存在的黑色斑点,以无可补救的速度吸纳入画布深处,污垢不断扩散出难以挽回的面积。
事发突然,盛欲一时有点发懵。
下意识回头时,只见不止徐竹颖,包括画室里剩余的几个女生都在惊叫躲避,乱作一团。
肥头大耳的曹朝辉到处追逐女生,故意在洗画笔时用力抖甩脏水,想借此赢得女生的注意。
姑娘们越是尖叫,他就越是打了鸡血般越抖越凶,更是去逐一逼追女生,笑得猥琐又刺耳。
直到徐竹颖指着自己被弄脏的白衣服,气愤地想挺身而出,要曹朝辉道歉时,盛欲才算彻底回过神来。
“开个玩笑而已嘛,你们不会这点小事都玩不起吧?”曹朝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这男的,专业里出了名的油腻猥琐,平时喜欢以骚扰女孩子为乐趣。
徐竹颖拧眉骂不出来,吃了有素质的亏,理论道:“哪里好笑啊?你这是欺负人好不好!”
盛欲抿嘴忍下了暴怒,控制自己慢慢取下画布,冷冷弯唇,单手揣兜向争执的两人走去。
“欺负?我怎么欺负你,你详细说说?我碰你了吗?”曹朝辉十分无赖,连荤话都说的得心应手,“要不你今天晚上来我寝室,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欺负,哈哈哈哈!”
他猖狂地笑起来,对着气到发抖的徐竹颖就要吹口哨。
但他刚撅起嘴,就被盛欲左手一个颜料盘迅猛糊在嘴上。
不等他反应,盛欲一把扯过小徐挡在身后,右手抡圆了胳膊,将那副脏掉的复赛作品铺天盖下,狠狠狂扇在他肥硕的脸上。
接着,画作掼摔在他的猪头,布面破裂,剩下框架套住他脖子,好似戴了副木枷那样滑稽感人。盛欲最后一脚补在他孕足月的肚子上,踹得他后仰翻滚在地,地动山摇地撞翻了几张桌子。
“去你妈的。”盛欲环胸歪头,嗤笑。
……
距离复赛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星期,参赛作品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毁。重新作一幅跟原来一模一样的作品,且不说时间上来不来得及,盛欲已经完全没有当时的灵感心境了。
她现在简直恨不得活剥了曹朝辉。
心情差到极点,盛欲直接翘掉下午晚时的思政课,开车跑来二手市场,百无聊赖地逛着,想看看能不能淘到什么有趣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