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飞鸟(1 / 1)

鱼在水底游了许久 是笙 189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9章 飞鸟

  南州连着两日晴好, 气温回升,入夜时分便开始落雨。有时滴滴答答持续整晚,早起雾濛濛一片, 又湿又冷。

  临近婚礼的那几天不知怎么, 又下起淅淅沥沥的中雨。

  范婧很不满意这样的天气,连带着老祖宗的黄历都被她拿出来计较, 唯物主义驱使,觉得也不是非听祖宗的不可, 便开始刷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在小闻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渐渐熟悉了一些关于暖湿气流的气象学知识。

  周崇岩扭头望见钟影撑着伞走来时,笑着扬声:“嫂子。”

  他咬着烟,打过招呼转身拿下嘴里的烟,连带着将给他哥点的一支烟也火速掐灭,他对着闻昭照片小声道:“嫂子来了。不能抽了。”

  “妈说你什么也不拿就来了。”

  钟影笑,伞搁在一边, 她蹲下来收拾赵慧芬叮嘱带来的一袋锡箔。

  山脚濛濛的细雨到了山里, 很快团聚成大片游荡的雾气。

  周崇岩耷着眉眼, 垂下眼皮觑那袋红色的袋子,嘟囔:“我哥不喜欢这些。”

  赵慧芬要是在, 听到这句铁定骂得他狗血淋头, 闻言,钟影倒没说什么,唇角弯起,笑意十足地点了点头。

  冬日里的雨水寒意逼人, 山里草木和泥土的湿气又重,白色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 好像凝固的风。

  它们一缕缕地静止在半空,许久都散不开。

  周崇岩仰头注视着,不知为何就红了眼眶。

  他仓促地蹲下来,对着墓碑上闻昭的照片说:“哥,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钟影背朝他们站着,也仰头去望那停泊良久的白烟。

  说完停顿几秒,周崇岩又猛地站起来,他别开脸抬手擤了下鼻子,没再作声。

  过了会,周崇岩对钟影说:“嫂子,我说完了,先走了。”

  他嗓音含糊,像是要哭,不过很快便转过身,穿过丛丛墓碑从另一头往山下去。

  钟影望着他匆匆的背影。

  锡箔烧得快,一会功夫只剩苍白的一团。

  钟影收拾了下,看到一旁搁着的伞,拿过来折好放进包里。

  她坐了会,心底平静,想起四月份清明的时候来这里,也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天气。

  “琰琰升二年级了。”想起什么,她就捡什么说给他听。

  “有一个新朋友,上学期交的,叫陈知让。两个人处得很好。琰琰也很喜欢他。”

  “云姐后天结婚——崇岩和你说过了。”钟影笑了下,没再说下去。

  她转头看着照片上的男人,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久了,似乎还能听到他朝自己跑来时的脚步声。

  钟影埋头,额头抵上膝盖。

  关于闻昭的记忆还是很清晰,清晰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甚至高一刚见面的那天她都记得十分清楚。倒是他去世前的几年,记忆仿佛沉入水下,怎么都看不真切。

  她记得他高一的时候入选校篮球队,一鸣惊人。那个时候她和他就有点暧昧了。她放学不回家,绕过操场去体育馆看他训练——还得编个正经理由,什么找体育老师问问请假的事。这当然是她随口编的,但他有点紧张,盯着她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要请假。钟影卡壳,咕哝着说不出话。他前前后后围着她转,从头看到脚,好像她是个洋娃娃,就差上手仔细摸摸她的关节零件了。

  后来心照不宣起来,她脱口而出还是这个蹩脚的理由。闻昭笑而不语,牵起她的手,说,走,我知道老师在哪里,我带你去。钟影笑得弯腰。两个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体育馆传来的轰鸣。傍晚的霞光映在另一头的窗玻璃上,如同一格油画,光彩夺目。楼梯的拐角,影子落下的昏暗里,他将她抱在怀里,垂下脑袋抵着她柔软的肩头,鼻端轻轻嗅着她好闻的头发丝。

  时间再久点,快要毕业的时候,他就开始筹谋了。问她想去哪个城市,喜欢什么样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想做什么。钟影说你要和我一起吗?闻昭变得理所当然,他会反问,不然呢。

  对啊,不然呢。

  互相喜欢不就是应该时时刻刻在一起。

  爱意在三年里滋生,好像藤蔓,牵引着血管,再一路跋涉到心间。

  之后的所有都好像顺理成章。

  大雨如期落下,她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等待一个如约而至的许诺。

  “——没有不想见你。”

  钟影抬起头笑着对他说。

  停泊在半空的白色烟雾一点点散去。

  空茫寂静的山里,待久了,人好像都会变成草木。

  “好不容易梦到你,怎么会不想见你。”

  她注视着闻昭,神情温柔,过了会,她伸手去摸他的眉眼。

  墓碑冰冷潮湿,他的眉眼却鲜活如初。

  他曾将她拖出深渊,也曾将她抛入深渊。

  他以为他对她有愧。她也以为这一切就不应该开始。

  可如果不开始,又该在哪里停下。

  人非草木。

  钟影收回手,眼眶泛红地对他说:“闻昭,我还是会在校门口等你的。”

  雨在山脚下。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身上的时候,钟影看见站在不远处车旁的裴决。

  他没有撑伞,望见她的时候远远朝她笑。

  他朝她走来。

  钟影从包里掏出伞,裴决接过撑起。

  “本来想在家里等你的,但想来想去,觉得你可能要哭。”裴决说。

  钟影笑,转头看他:“我没哭。”

  裴决点点头:“嗯。蛮好。”

  钟影:“……”

  雨水落在伞面,发出细小的动静。

  “哥哥。”

  “嗯。”

  “你说如果人有预知的能力的话,是会阻止一切发生,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就顺其自然?”

  裴决好笑,注视伞下钟影若有所思的面容,他笑着说:“怎么,闻昭和你说了什么吗?”

  钟影:“……”

  她忍不住笑:“就是忽然想起。”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还是会顺其自然的吧。”裴决淡淡道。

  钟影想了想:“那我和闻昭在一起——”

  裴决很快拦下:“我还没说完。”

  钟影:“……”

  她笑起来,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等他继续说。

  “我会给你转学。”裴决面无表情道。

  钟影:“…………”

  走到车前,裴决打开车门,钟影已经笑得弯腰。

  他撑着伞耐心等妹妹笑完,面容也温和,片刻,他也笑着转头去望远处的山影。

  入冬的季候,昼短夜长,飞鸟的痕迹都变得短促,掠过天际的时候,好像一闪而过的透明水花。

  “不过,我还是会让你见一见他的。”

  忽然,裴决道。

  钟影抬头。

  “如果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到时候,总感觉你应该去见一见他。”

  裴决说。

  “就见一面。”他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