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千雪
峨兹城的羊肉很费牙口, 倒不是商贩缺德，而是环境问题。
峨兹城本质上就是河流与湖泊造成的三角洲，出了这个范围就是黄沙莽莽。
水源润泽出了肥沃的土壤，却无法阻挡风沙的拜访, 因此只要沙漠刮大风, 峨兹城空气中的含沙量便会暴增。
吃东西吃到沙子太正常了, 但千雪很健谈, 更见?多识广，就着这份见闻也能吃下含沙的食物。
通过闲聊, 虞微与笑忘书判断千雪大概率将这颗星球所?有地方?都用双足丈量过, 不论是人烟稠密的繁华之地还是渺无人烟的无人区。
“....那一次迷路后我消耗完了携带的所?有水源，疲惫的躺在地上等死时, 忽然发现，雪域高原上的夜空比平原上更清澈，繁星漫天，美丽绝伦。”
笑忘书抬头看了眼星空，漫天繁星。“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
做为五亿年的宇宙级老牌势力, 白之民的平民也?能?经常跑到太空溜达, 白之民有专门往来各个星球载客载货的灵舟与星兽（生下?来就能?在太空活动的生物）, 很难理解被重力束缚在陆地上的生物对星空的渴望。
虞微也?抬头看了眼星空，起源星的星空比蓝星更绚丽，半是因为蓝星被光污染折腾得抬头仰望星空不见?星辰，半是人族的起源星系有二十几万光年, 肉眼能?看到的星星自然更多。
“星空很浪漫。”说完自己?对星空的感想, 虞微将话题拉了回来：“那你后来怎么活下?来的？”
千雪理所?当然道：“看到那么美丽的星空, 我如何舍得就此死去？我希望有朝一日飞到高天之上看看星星，实在不行, 我的传人能?飞上去替我看看也?行。但我别说拥有飞到高天之上的能?力，我连传人都没有，这怎么能?行？我当即振作起精神，灵思如泉涌，创造出了御剑之术，踩着飞剑找到了聚落。”
漫无边际的侃大山持续了一整晚，虞微与笑忘书将千雪摸得差不多，千雪看她俩却越看越迷惑。
不论如何遮掩，一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会透露出生长环境，但她分析着俩人却分析不出她们的生长环境。
天色将明?时，得知俩人还没找到落脚地方?的千雪邀请俩人与自己?一起住，她住的那家客舍昨日还有空房，这会应该还有，若没有，俩人可与她挤一挤。
虞微与笑忘书欣然应允。
运气不错，客舍还有空房。
运气不够好，客舍只剩下?一间空房。
虞微让笑忘书休息——元婴修士一天不睡觉根本不是事，但在梦境里笑忘书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凡人的症状，一晚没睡就开?始犯困——实力更高一些，精神更好的虞微则溜溜达达的出门，回到莲花湖畔。
天色将明?未明?时正是凡人一天中最困的时候，也?是厉鬼准备休息的时间。
厉鬼都是夜猫子，昼伏夜出，毕竟被太阳晒到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高等级的鬼还好，强大的实力足以免疫很多东西，低阶的鬼不行，不想死就必须认怂。
巫鬼时代的起源星上厉鬼横行，却无可白日行走的大鬼，倒不是这一代的鬼不行，而是鬼修修炼体系也?不是一天创造出来的，这一代的鬼要啥没啥，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还是原始得不行的血祭，实力自然比不上踩在自己?肩膀上的后世鬼。
见?无人关注这边，虞微摸进了神庙。
神庙很大，柱廊林立，屋舍庭院重重，换个人指不定就迷路了，但虞微如同在自己?家一样娴熟的逛着。
熟门熟路的找到某个房间，空的。
咦，那家伙十几万年前不住这间屋子吗？
虞微困惑的离开?，正溜达着，听到别处传来喧哗声，旋即迎头撞上一人。
虞微讶然。“千雪？”
熬了一晚上你不睡觉的吗？哦，你是金丹境，哪怕比不上后世的金丹境离谱，对睡眠需求也?不会太大。
千雪也?讶然。“式微你怎么在这？”
“在那边！”
虞微看了眼追来的侍卫，赶紧拉着千雪在神庙里跑起来，轻车熟路的利用神庙的布局甩掉侍卫，跑出神庙。
“好了，甩掉了。”虞微道，旋即发现千雪看着自己?的眼神极其诡异。“我脸上有东西吗？这么看着我？”
“你一个修真者为什么对鬼王的宫殿这么熟悉？”千雪心情复杂的看着虞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观你不似那等为虎作伥之人。”
咱俩认识才多久你就对我人品这么有信心？
虞微道:“我与峨兹确实有些渊源。”
看着千雪，虞微思考须臾，决定坦白。
虽然千雪是梦中人，但千雪太真实了，真实得虞微无法将其视作没有自我意志的二次元玩偶。
即便?是梦境，重现的也?是十几万年前的剑祖，怎能?不尊重？
而且她也?好奇，知道自己?是梦中人后，千雪会是什么反应。
遂问:“我生活在这个时间后的十几万年后，我对这里熟是因为我是峨兹的弟子，我在十几万年后的神庙里生活了数十年。”
千雪愣住。
虞微道:“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万象罗盘在你手里，你没用过？”
千雪一脸懵逼。“万象罗盘？什么东西？”
虞微不由看向千雪腰间罗盘，没错啊，就是万象罗盘。
千雪低头。“这是我在海里捡到的，可以令人短距离瞬移，就是很耗灵力，颇为鸡肋，所?幸好看，便?做了配饰，原来还可以穿梭时间吗？”
万象罗盘有这么拉吗？
虞微回忆了下?，很快想到问题出在哪。
修真界世界观还挺现实的，不存在弱鸡拿到神器就所?向无敌的设定。
法宝等级越高，能?耗越高，持有者实力太低，命给抽干的案例都有，命给抽干了，神器也?没反应的案例也?有。
万象罗盘是道器，还是牵扯时间的道器，其能?耗……反正不是金丹境能?承受。
“用不了也?是好事，不会被抽干。”虞微道。
千雪好奇的看着虞微。“所?以你是未来人？但你是峨兹弟子，他活下?来了？也?就是说我杀他失败了，未来世界还是巫鬼当道？”
说到最后，千雪无比难过。“所?以我失败了吗？”
虞微:“不，你成功了，巫鬼时代终结于你手中。”
“那峨兹为什么还活着？”
这个问题问的好，我也?好奇。
虞微:“我不知道，你的时代太遥远了，史书对你与峨兹之间众说纷纭，有说峨兹是人鬼之子，是你与某个鬼王所?生。”人鬼恋也?传得很浪漫。
千雪无语:“他起码一万岁，我今年三十五，我生他？他生我还差不多，后人的脑袋怎么想的？”
虞微也?好奇，以前不知道这俩的年龄差，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知道了，只觉得这脑洞比伏地魔和林黛玉拉郎CP还扯。
“所?以也?有说法你击败了他，他九死一生，依附刚死婴孩身体里，长大后拜你为师。”
千雪摇头。“身体已经死了，附身也?还是会腐化，我不可能?闻不出来。”
虞微道:“史书没记载，他也?没告诉我，所?以我也?不清楚历史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他的一些反应来看，他看你绝非仇人，或许你们之后有什么变数。”
“那我倒要看看什么变数能?让我改变主意。”千雪也?好奇，但事情还没发生，怎么也?猜不到，干脆不猜了。“你说十几万年后，那是你来的时间？”
虞微摇头。“我没有穿越时间。”
“那你如何出现在我面前？”
“梦。”虞微回答:“我们如今所?处的世界是峨兹的梦境，他的梦里有你，所?以我们见?到了彼此。”
千雪笑:“你这话岂非说我与所?有人并?非真实存在的人，整个世界只是梦幻泡影？”
虞微摇头。“你们不是梦幻泡影，你是剑祖千雪，和这座城，城中所?有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只是存在于史书所?载的过去。”
“过去的影子。”千雪皱了皱眉，须臾，眉头又松开?。“但管它?呢，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可能?不好奇未来，不去做想做的事。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饭？我知道一家鱼羹非常美味。”
话题跑太快，虞微愣了下?。“你是金丹境，还需要一日三餐吗？”
金丹境虽然没完全辟谷，但也?不怎么吃普通食物了，要么辟谷丹，要么啃丹药灵果灵兽妖兽肉，实在不行什么都不吃就靠灵石补充能?量，普通人食用的五谷杂粮基本告别。
千雪笑。“虽然修为上来后不吃东西也?没关系，但能?吃为什么不吃？”
虞微内心赞同，遗憾的是死鬼没法如常人般进食，虽然在梦里很奇怪的能?食用，但原始人的手艺太生草了。
“普通食物无法满足金丹境的需求。”
“吃东西除了补充身体所?需营养，也?可以是为了享受美味吗。”千雪理所?当然道。“最重要的是，长久不食人间烟火，与所?有人脱节，我会不会有朝一日忘了自己?还是一个人，同样看这人来人往，内心无波无澜，平静如同看另一种生物？”
虞微:“会。”
世家时代与宗门时代的修真者主流价值观就这德行。
千雪道:“所?以生活得有仪式感，仪式感会加深记忆，让我一直记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虞微愣住。
*
千雪没再去神庙踩点，鬼知道峨兹藏哪，几圈根本找不到鬼。
所?幸祭典之日峨兹肯定得出场，千雪干脆放弃，等祭典之日。
三日后祭典如期举行。
与虞微相对熟悉的把?祭品挨个拖上去进行包括但不限于斩首、剥皮、腰斩、剔骨、挖内脏等或深或浅的加工不同。
峨兹城的祭典是盛大的运动会，年轻的、四肢有力肚子腹肌层次分明?没一点赘肉、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们组成球队比赛踢球。
比赛还没开?始，只是球队依次入场，荷尔蒙便?全场蔓延。
哪怕是死鬼的虞微看着近千名身材高大有型的年轻男女都仿佛感觉到自己?不存在的心脏正在跳动。
虽然修真者们的身材也?没差的，颜值还高，但大部分修真者还是正常穿衣服的，就算穿的清凉，视觉冲击也?不过近千名肌肉男女一起出场。
全场轰动，只有笑忘书与今天带着佩剑出门的千雪冷静如初。
虞微问:“你俩不觉得很好看吗？”
千雪:“没什么好看的，他们的肌肉太粗糙，还没我自己?的漂亮有力。”
虞微:“你修体修，肌肉密度堪比钢铁，凡人的肌肉怎么能?跟你比？”
虽然是剑祖，但这个时代的修真者刚起步，还没后世的庞大体系，只要有学的条件，学得会，都是有啥修啥，啥都修。
千雪剑修、炼器、符箓、炼药（丹修前身）、体修等都会。
而体修与剑修是众所?周知的皮糙肉厚，体修身体素质尤其离谱，据说体修仙人的身体比宇宙中最坚硬的物质还坚硬。
千雪不是仙人，但金丹境的剑修加体修，身体素质估计能?和钛合金掰腕子。
千雪:“所?以我要欣赏肌肉都是欣赏自己?的。”
虞微看向笑忘书。“你也?修体修，难道也?只欣赏自己?的肌肉？”
笑忘书摇头。“他们的肌肉很漂亮，但脸一般，综合起来还不如我的剑漂亮。”
虞微回忆了下?雪飘渺留下?的留影石，脸是真好，而且听聆月回忆幼崽时跟着大人去泡温泉时的见?闻，雪飘渺不仅有颜值，还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漂亮身材。
明?白你的高标准，但人跟剑比较哪个漂亮……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修真界天下?第二剑修。
虽然同伴不欣赏，但虞微还是看肌肉（划掉）比赛看得津津有味。
荷尔蒙爆棚的球赛持续了整整三天，峨兹城的花卖得脱销——峨兹城的男女会通过投鲜花表达对美人的喜欢——城内城外?的莲花野花被薅秃，选手们几乎被腌入味。
第四日，祭典进入第二个环节。
一直不见?人影的鬼王终于现身，手持黑伞与峨兹城的酋长长老们给赢得比赛的球队戴上同莲花与多种鲜花编织的象征荣誉的花环。
看着给表现最优秀的球员戴花环的鬼王，虞微瞠目结舌。
与千雪交流这几日虞微也?对巫鬼时代有些了解，对鬼王这种厉鬼食物链顶端也?有所?了解，但了解与亲眼见?到是两回事。
鬼王也?是一副孩童模样，他与鬼仙峨兹也?就这点是一样的。
若非峨兹自己?承认，旁人很难想像他是厉鬼，整个人的气质也?是温和从容洒脱，比起厉鬼倒更像旁边的剑修，只是多了几分神棍味道，以及面容太可爱，令人情不自禁想上手捏捏。
而鬼王，鬼气森然，煞气血腥味扑鼻，狰狞气质完全破坏了孩童精致可爱的面容，如同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虞微错愕中，被鬼王戴上花环的少年走向旁边的夯土台，台上立着一名手持利斧的中年壮汉，从夯土台上暗红的颜色不难猜到他是干什么的。
观众席上的人们露出或激动或悲伤的神色。
虞微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要干嘛？”
在虞微的困惑中，少年在高台上对着鬼王跪下?。
“赞美您的伟大，我愿为您献上一切。”
鬼王道:“我接受。”
“我的荣幸。”少年感激的道。
说完，少年害怕的闭上双眼，刀斧砍向少年的头颅。
“卧槽！”虞微拔剑就要救人，却有人更快。
锵！
一剑打落刀斧，千雪看向鬼王，看着鬼王的眼神透着悲悯。
这么多年千雪见?过的厉鬼无以计数，莫说孩童模样的厉鬼，她连婴儿模样的厉鬼都见?过，但不论见?到多少次都忍不住叹息。
孩童与婴孩是未来是希望，却变成了如此模样。
一声叹息，但再叹息都不能?改变现实，加害者并?不会因为曾经是受害者便?无罪。
“换个地方?打？”千雪提议道。“你我交手，动静不会小，若人死了，你就没得吃了。”
鬼王专注的看着千雪，用无所?谓的口吻道:“去河面打。”
去沙漠更远离人群，但阳光炙热的沙漠对厉鬼太不友好，综合考虑，河面最合适。
“好。”
一人一鬼说完便?飞向城外?的大河。
炼气境不会飞，虞微与笑忘书只能?跑着追去，一起跑的还有一些穿着巫祝服饰的人和侍卫，准备两个同伙拿下?，奈何身体素质相差太大，死活追不上，好不容易追上已近河边。
六名持着武器的筑基修士挡在河面战场与人群间。
“前方?危险，不得靠近。”
“拿下?他们，不能?让他们伤害神！”
追上来的巫祝与侍卫须臾间便?与修士们打了起来。
虞微瞄了两眼，筑基修士们的修为搁后世不算啥，但基础打磨得是真强，身经百战的强。不仅强，轻松的拦住凡人还下?手非常有分寸，并?无伤人之意。
素养高得让人怀疑人生。
修真界的修真者居然有收服恶鬼时不伤人的意识？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昂撒警察同行：人质已击毙，罪犯无法再威胁公众安全。
看完修士们与巫祝侍卫们，虞微的目光再次看向河面。
河面很宽，目测七八十公里，水流平缓，当然，那是平时，这会的河水与海啸没什么两样，一人一鬼激战正酣，剑气纵横，鬼爪森寒，整条河都快被掀翻。
凝神看了一会，虞微发现千雪的剑术真TM对得起剑祖的称号。
剑在她手里与其说是器，不如说她身体的一部分，用得那叫一个如臂使指。虽只金丹前期的实力，但虞微估摸将人扔后世，绝逼是能?打好几个元婴的天骄。
遗憾的是鬼王的鬼爪也?同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同样如臂使指，更重要的是，若传说无误，鬼王是万年鬼王。
哪怕受限于资源与鬼道的原始，以及自身的旧伤，鬼王只有金丹大圆满的实力，也?不是好惹的，扔后世同样是能?越境杀敌的天骄。
这波是变态对变态，不考虑历史，鹿死谁手真不好说。
战斗打到最后变成了看谁的血条先清空的拉锯战。
虞微看到一半就能?判定千雪赢定了。
倒不是千雪的剑术如何惊天地泣鬼神，虽然她的剑术确实很离谱，但鬼王也?不弱。
定输赢的是千雪掏出了一团药膏塞嘴里，一边嚼药膏一边打。
六万年后也?有一些供鬼恢复元气的丹药，就是凶残，大多是以活人血气与魂魄炼丹，修真者最佳，但敢这么干的后果是不言而喻的，而少量不伤人的丹药又特难炼，因此鬼的续航能?力远不如活修士。
不过这个时代连修士都刚兴起，自然没后世的秩序，但原始也?意味着落后，不好说有什么鬼丹，反正鬼王没掏出任何丹药。
“不好，他在血祭。”
虞微与笑忘书闻声不由扭头，看到一名巫祝掏出匕首扎在自己?心口，中阶修士的眼睛让俩人清楚看到巫祝自尽时有一股纯净的能?量向鬼王而去，鬼王身上不断衰弱的气息立时回了一波血。
见?血祭有用，剩下?的巫祝也?纷纷掏匕首。
虞微终于坐不住，跳了起来加入战场，拿没出鞘的剑当棍子，一棍敲晕一人。
“都愣着干嘛？敲晕他们。”
“哦哦。”
筑基修士们终于反应过来，在虞微与笑忘书的帮助下?不到半分钟便?将所?有人敲晕。
“这些人是疯了吗？鬼王死了他们就不用再血祭了。”
虞微道：“巫祝应该与鬼王是高度绑定，一荣俱荣一陨俱陨的吧？”
一名修士摇头。“鬼王与巫祝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关系，我从未见?过鬼王要死时会有人献祭自己?，献祭的能?量还那么纯粹，一般来说，献祭的能?量都很暴戾。”
笑忘书道：“我可能?猜到了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虞微道：“我也?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