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用手臂支撑着,在软塌上直起身体,幽幽地问。
刘子俊后背一阵阵发凉,声音也不由自主跟着颤抖起来,“丞相,我等对丞相绝无恶意”
“我没说过你们有恶意,请我当皇上我还觉得你们有恶意,那等于说我不知道好歹。”文天祥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亦充满了失望,“可你们忘记了么,无论我们任何一方获胜,国家都会元气大伤,拣到便宜的终将是鞑子”
“我,我”刘子俊蠕嗫着,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眼前那双充满失望的眼睛。刹那间,他心里充满了悔意,但后悔旋即又被另一种决然的情绪所取代。抬起头,他略微提高了几分声音说道:“大伙都认为,这是一种最快速平息混乱的办法。丞相人望高,宅心仁厚,并且不贪权。将来一定是个任人唯贤,从谏如流的千古明君。既然很多人希望头上有一个皇帝,与其由着几个小娃娃和老头子瞎胡闹,不如您痛痛快快做了去”
“这就是你们的全部想法你的,还是子矩、宪章他们所有人的”文天祥盯着刘子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这一刻,他感到心里很苍凉,几乎需要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跌倒。一切为了提高效率,这句话在记忆中他很熟悉。另一个时空中文忠就经常听见这句话,当时所谓的最高统帅用这个借口敷衍所有独夫举动,并用这个借口将反对者全部押赴刑场。而那些在外敌枪口下不肯低头的人,却在独夫面前山呼万岁。
自己尽力避免着同样情况的出现,却最终看到信任的人是怎样一步步的将自己推上神坛。“千岁、千岁、千千岁”,车外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浪浪拍在文天祥的心头。和万岁只差了一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新的一个轮回,还是新的一个开始。
“是,是末将先提出来的,他们也,也没反对,也都都赞同”刘子俊被文天祥的表情吓得很紧张,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末将甘愿受罚,但请丞相考虑大伙的意见”
“你受罚子俊,我凭什么罚你”文天祥连声苦笑,“运送兵马在参谋部的职责范围内,疗养伤兵也理应归陈龙复的统一安排。你们都在做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我自己当时没觉察到其中奥妙,黄袍没掏出来前,我无凭无据,拿怎么罚你等到你们将黄袍掏了出来,我已经称孤道寡,有何理由罚你”
“子俊啊,你们都长了本事,算得好精妙,好精妙 朝廷、大都督府、百姓、还有我这个大都督都在你们的算计里”文天祥低声叹息着说道,语调中的忧伤如同一把刀,刺在自己和倾听者的心上,“可你们算计时想过没有,我们都曾经在约法前立过誓”。请到17k 支持酒徒
“丞相,推您当皇帝,并不违背约法”刘子俊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他不知道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还是几个人的精心策划被文天祥慧眼识破了。但他明白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皇家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半途而废了,下次还要为权力争斗而流血。与其缠绵不休地斗下去,不如一次把该流的血全部流干净。
“不违背约法”文天祥的双眼瞪了起来,仿佛面对的不是刘子俊,而是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怪物。
“推您当皇帝,不违背约法本意。约法的目的是采纳众人之谏。而此刻,大伙的共识就是由您来做皇上”刘子俊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文天祥再次楞住了,脑海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配合着车窗外越来越激昂的欢呼,让他头疼欲裂。
刚才饮下的淡酒全部涌上了头,麻醉的感觉从头皮一直传到了脚底,他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亦没有力气说话。
迷迷糊糊中,仿佛灵魂脱离了躯壳,升到了马车的天花板上。装饰得金壁辉煌的车厢中,还有另一个满脸嘲弄的身影,文天祥知道,那是一直躲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文忠。
“你必须将所有权力集中于一身否则,整个国家和你自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身儒装的文忠嘲弄地笑着,仿佛早已经预料到文天祥会面临这样的困局。
“我只是为了让这个国家摆脱轮回”身穿八路军军服的宋瑞大声抗辩道,神情举止却是那样苍白无力。
“轮回,你摆脱不了。”凭空中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像是陈宜中,又像是曾寰、刘子俊,面孔不停的变幻着,说的却是同一句话,“你不顾众议,拒绝这件黄袍,和一言九鼎还有什么差别哈哈,黄袍已经披到了你身上,你无论接受与否,结局都是一样。这是宿命,你解不开。解不开,轮回就永远继续”
“千岁,千岁,千千岁”车窗外,欢呼声震耳欲聋。
轮回 (二)
轮回 二
文天祥脸上的表情随着内心深处天人交战而变幻,一会儿慷慨激扬、一会儿冰冷阴森、一会儿显得痛苦而无奈。坐在他对面的刘子俊被吓得万分懊悔,恨不得抽出刀来砍上自己几下。
大伙千算万算,唯独忘记了文大人曾经发过疯这个茬儿。当年他在百丈岭上一场疯癫,害得整支军队差点没散去。如今为了皇位之事把他再逼疯了,非但赵昺和陈宜中要跳起来大声喝彩,蒙古人那边忽必烈和伯颜也肯定要酒杯庆贺。
“丞相,丞相”刘子俊压低了声音,焦急地喊。他不敢让车外的人听见,亦不敢任由文天祥就那样痴呆下去。正手足无措间,听见文天祥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叹。
“吁”文天祥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眼中迷茫尽去,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果决。他的腰挺得很直,高挑着被冷汗津透的重衫。他的肩膀端得很平,仿佛担负着内心世界与外部的双重碾压。
但是,那双肩膀和脊背却没有佝偻下去,而是颤抖着支撑了起来。
“我当不了这个皇帝,你们这样做,无异于将我架在火堆上烤子俊,你收手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文天祥的目光穿透车厢内的阴暗,郑重地投在刘子俊的脸上。
刘子俊的心立刻咯噔了一下,追随文天祥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违背过对方的任何命令。盲从的习惯使得他想点头答应文天祥的要求,但内心深处的不甘又让他挣扎着,在文天祥的逼视下躲开自己的双眼。犹豫了片刻,刘子俊强咬着牙问道:“为什么如果您当不了皇帝,谁还有资格当这个皇帝”
“我当不了这个皇帝,如果你们将黄袍强披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