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家族与夫家起了冲突,按咱蒙古族规矩,出了门的女儿要站在丈夫马前,替他持盾递箭,而不是站在战场中间拖双方后腿”
所有人都楞住了,谁也没想到死到临头的达春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被父亲拉住的塔娜泣不成声,泪汪汪的双眼看向林琦,却看到心上人早已将头偏向了远方。
“去吧孩子”达春掰转塔娜的身体,冲着林琦的方向推了一把。还没等女儿稳住身体,达春的手一抬,抓住了林琦的银枪。
“啊”猛然感到了枪尖上传来的压力,林琦的手本能地向后撤了撤,然后,微微一用力,顺势刺了下去。
“噗”血光四溅,达春的身体晃了晃,栽下战马。被火把照亮的江水瞬间被染得殷红,达春手在水里抓了抓,仿佛放不下什么,又松了松,登时气绝。
“爹”塔娜抱着自己的父亲哭叫道。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后,发现父亲已经没了生机,放下尸体,拉出马刀,径直向林琦砍去。
“叮”林琦的枪身轻扫,打在了马刀的侧面。塔娜捏拿不住,马刀脱手而出。西门彪等人见到此景,知道无法帮忙,悄悄地向岸边退去。
塔娜穿过人群,疯跑数步,拣回马刀,再次冲向林琦。一边乱砍,一边喊道:“你杀了我爹,他已经没有一兵一卒。他已经是个老人,你连老人也杀,与他有什么分别”
林琦的银枪动了动,马刀再次落水。紧接着,塔娜拣回马刀,再次冲上:“姓林的,你最好把我也杀了,否则,我一定会回来报仇”
“如果我到了草原上,做了你父亲和你父亲同样的事,你自然可以替族人找我报仇。但是在江南,任何蒙古人都没有资格提报仇二字”林琦又一次将塔娜的长刀磕飞,冷冷地说道。
塔娜楞住了,忽然间丧失了拣刀的勇气。跌跌撞撞地走到父亲尸体边,放声大哭。
“唉”在岸边把一切看在眼里的西门彪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林琦今晚一枪刺下,恐怕一生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可蒙古人和汉人的恩怨纠葛,又怎是几句爱恨说得完。林琦今晚说得好,如果破虏军到了草原,做了蒙古人在江南做过的同样事情,蒙古人自然有资格替族人复仇。
而这个年代,死在江南大地上的蒙古人,却永远没有报仇的资格。
江风呼啸着刮了起来,带着沉沉的水流声在两岸激荡。重重风声与水声之间,低低的哭泣越传越远。
酒徒注:勒勒车,草原上的木轮牛车。车轮直径不到一米,蒙古人进攻各地时,若遇激烈抵抗,通常把高过车轮的人全杀掉。皮得勒,即皮袄。
风暴 (四 上)
风暴 四 上
历时数月的江南西路会战以破虏军的完胜落下的帷幕,此役,破虏军前后投入兵力四万五千余人,征召各地义军、民壮二十二万余。击败达春本部元军十三万,煽动起义并迫降各地元军六万余人,前后歼敌近二十万,是个空前的大胜。
消息传出,整个江南顿时被一片欢腾之声所笼罩。只要是对关注着大宋国运的人,即使不懂军事,也知道大宋自此从亡国灭种的危机中爬了起来。以后的战局即便再恶劣,朝廷动辄被人赶下大海,半年不得上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把两江战场和两浙战场的成果加在一起看,大宋中兴的希望更明显。乐安歼灭战结束后,两浙范围已经再无北元势力,两江之地,北元也仅仅剩下了东路的池州、南康、饶州、西路的江州、兴国、隆兴六地,其中饶州还有一小半被破虏军所控制。而在大宋的控制地域,从年前的福建、广南三路,一下子扩张到了两广、两浙、两江、福建七路之地。其中制造、财赋、行政重地福建还彻底变成了“内陆”,不再受北元兵势的威胁。
“估计直捣黄龙的日子不远了吧”酒馆雅座里,一些天性浪漫的读书人如是预测。虽然当年大都督府的很多举措令他们不满意,科举与选举并行的择士方法,也极大损害了他们自隋唐以来的特权。但比起做北元的亡国臣虏,他们依然愿意看到大都督府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难,怎么着也得两三年吧,我听说破虏军弟兄这回损失也不小。毕竟鞑子兵多,咱们以三万五对人家十五万,险胜。我听人说,鞑子被打急了,几十万人排队过江呢”有人用扇子敲打着桌案,提醒同伴们要保持头脑“冷静”。
桌案上铺着厚厚的台布,圆形桌面上,几分新鲜的水产冒着热气,勾引着大伙的食欲。在桌子偏左方,摆着几个漂亮的仿古瓷坛,坛子里边,琥珀色的果酒散发出缕缕醇香。
圆型子母桌是邵武那边流传过来的发明,在临海的福、泉二州很风靡。海鲜是当日靠岸的珍品,至于果酒,那是科学院农学科按照古方,用福建山地特产的野果酿造的。再加上那几个价值不菲的仿古瓷瓶,这桌酒席算下来至少要花费六、七两纹银。
对于普通百姓,六、七两纹银足够三个月开销。对于有月例供给的读书人,这点钱的确不算什么。三杯两盏下肚后,书生们渐渐被酒精激发出来指点江山的豪情,大伙七嘴八舌,东一句西一句总结起大都督府近些年在军事、政务方面得失来。
“要我说,文大人就该下个檄文,征兵百万,早点打过长江去。也省得咱们天天在衙门里,对着前线的战报提心吊胆”坐在主人位置上,戴着灰色纶巾的书生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酒爵重重地向桌子上一顿,大声道。
“王兄此言大谬矣。所谓兵不在多而在精,唯此才能炼出精锐之师。若皆如昔日之厢军,纵带甲百万,不过群羊也” 靠近窗子坐位上,一个绿衣客站起来,郑重替大都督府代言。
“张兄之言有理,但兵少终非善策眼下咱大都督府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多,兵少,何以守之”另一个蓝衫书生摇摇头,有些不满地评论道。
他们都是经邵武培训学院紧急培训过后出任文职的读书人,在新政的框架下工作久了,已经慢慢培养出了独立思考能力。对于大都督的各项政策,不再引经据典盲目反对。但也不像百丈岭上下来那些文部核心一样,对大都督的一举一动都盲目跟从。
有人赞成大都督府目前的精兵简政之策,认为蒙古人以掠夺为业,对于这伙职业强盗,非精兵不可应对。也有人认为大都督府应该把握住现在的好时机,调动一切可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