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回忆。赣南会战中死去那些弟兄的面孔,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天知道丞相大人是怎么想的,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杜浒气哼哼向江中丢着石头,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诸将之中,他追随文天祥的时日最久,所以对文天祥寄予的期望也最高。以目前的局势,破虏军的正确选择,绝对不是迎接皇帝归来,占据什么大义上的制高点。而是修整兵马,积蓄力量,消化干净邵武保卫战获得的成果。
虽然眼前各标的都是满员之数,还有由破虏军老兵组成的教导队协助训练。但带过兵的人都应该知道,眼下兵马膨胀到近三万的破虏军,实力未必有与页特密实交战前那支队伍强。那些百丈岭上走下来的老兵,无论对敌士气、作战技巧和作战经验,都远非目前这些新招募入伍的流民和新附军降卒可比。
要把这些新兵捶打成百丈岭上一样的老兵,没有半年时间几乎不可能。而一旦行朝漂到福州,北元绝对不会给大伙留半年时间。在元军的持续打击下,破虏军消耗殆尽,行朝继续入海,是可想而知的结局。
“贵卿好雅兴啊,看来手臂恢复得不错”熟悉的声音从杜浒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杜浒带着几分怨气回头,看见文天祥慢吞吞地捡起一片石子,学着自己的样子在浪尖上打出几个水花。
“末将猜不透这汹涌晚潮,当然只好徘徊在岸边了”杜浒冷冷地耸耸肩膀,语调中的火药味道十分明显。
“那何不学他们立上潮头,看个明白”文天祥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江中的弄潮扁舟,一干新招募来的水师士卒,正在陈复宋的指导下,学着如何在惊涛骇浪中保持战舰队形。
“只恐他,晚来风疾”杜浒轻轻吟了半句旧词,一语双关。
“贵卿何必学怨妇状,你可知,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文天祥快走几步,与杜浒并肩而行,笑容中,带着几分高深,几分期许。他知道杜浒在说什么,只是,今天的文天祥已经不是当年的文天祥。
当年的文天祥,在陈宜中等人的权谋下,只有远离的份儿。而今天,他却有实足的把握可以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
“天有不测风云”杜浒迷惑地问了一句,看着文天祥那古怪的笑容,心里仿佛突然涌起了一团亮光。
自从百丈岭断发明志后,丞相所行之事,就处处透着高深。难道这次他的举动又藏着什么玄机不成
想想文天祥那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杜浒越发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百丈岭昏迷之前的文丞相,每当提起皇帝,往往垂泪不止,一腔孤忠让人感慨。而现在,提起朝廷和皇帝,更像提起自己的朋友和伙伴。
这种在语言和地位上,不知不觉的转换,也许文天祥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有人注意到了,还私下议论过。说文丞相行事狂悖,政令非但违背了祖制,并且将隐隐已经将丞相府提高到与行朝比肩的地位。
“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诚心相请,陈丞相和张将军却未必肯来所以贵卿今天和邹将军的争执,非但没有道理,而且不智”文天祥语气一转,点出了杜浒最担心的事情,同时对他的行为提出了批评。
在书房中,他听说杜浒和邹洬又起了争执,文天祥放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去安抚。到了邹洬那里,当事人已经散去。他又根据士兵们提供的信息,匆匆赶到了江边。
“难道丞相以为张将军能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杜浒低声反问,语气中带着对文天祥的几分不服气,“邹将军身为一军副帅,不谋求一军之生存,却忙着去向朝廷表忠心。难道我荆棘岭上那些阵亡的弟兄,就为了某人的区区忠义之名么”
“我早说过,自从我们百丈岭之日起,我们已经不是为一家一姓而战。但迎接行朝驻跸的事,我们却不得不做”
文天祥看着杜浒,神色渐渐郑重。随着个人阅历的经验增加和自己的影响,破虏军中,像张唐、杜浒等人的思考方式,已经渐渐脱离了原来的家天下的范畴。这是可以为之庆贺的事情,整支军队和整个民族的觉醒,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为此,那些先觉醒者,必然会感到痛苦,孤独和迷茫。那种感觉,就像当初自己在百丈岭上,徘徊于文天祥与文忠的思维之间的时候一样。
但这种思维上的蜕变是必须经历的,无此,不足以跟已经降了大元的理学家们抗衡。一旦面临更大军事政治压力,所遭受的损失也会越大。
现在,他需要的是时间,让这些觉醒者由痛苦慢慢走向成熟。
昨天,提议请行朝前来驻跸的人,未必都是对朝廷的绝对忠心者。而反对邀请行朝前来的人,也未必都是现行政策的铁杆支持者。
政治这东西里边,包含着太多的玄机与利益。每一次选择,就连文天祥自己,也决定很艰难。
如果他还是原来那个文天祥,让朝廷前来,委屈破虏军而保全朝廷,是必然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会让他痛苦。
如果完全接受了文忠,那么,拒绝朝廷的官员们来摘桃子,甚至逼朝廷努力抗元,是最明智的办法。与国,与自己,都有利。
可惜,他现在既不是文忠,也不是原来的文天祥
第一章 弄潮(一 下)
“末将没看到不得不做的理由”杜浒气哼哼地说道。
“我们不为一家一姓而战,天下英雄却都以为我们在为朝廷而战,并且都在看着我们如何做。此时,我们不能冷了天下豪杰的心。贵卿,无论你此刻想些什么,都要记住,咱们无法脱离身边所有人,就像江中那些船,跳跃于潮头,却不能脱离这片大潮”
“可这片潮,我们真的承受得起么”杜浒幽幽地问。他知道文天祥说的是什么,自己的那些想法,真的公之余众,在天下人眼中,肯定是比北元还可恨的罪人。
自己刚刚有了这些想法,已经如此难以承受。而使自己有了这些想法的人,是不是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无怪乎丞相在百丈岭上会发疯。突然间,杜浒发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仿佛跟文天祥之间渐渐生出的隔阂,开始透明。
“我也不知道是否承受的起,但此一刻,我们在享受弄潮的乐趣”文天祥笑着,慢慢走向江边,脱掉鞋子,走到江边的一块巨石后。
一个大浪扑来,撞在江边岩石上,洁白的水花淋透他的衣衫。水雾散尽,湿漉漉的衣衫下,透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