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那个日子,硬是忍熬到半夜以后,才把他生了下来,爷爷因此对他们娘母子都很满意,给他取了这么个不解释难理解的怪名字。谢超节二十一岁来榆香园,二十二岁跟园外超市里同龄的杜巧巧谈上恋爱,二十三岁把巧巧带回老家成了亲,两个人在春节婚期过后就又都回到这里,现在他们二十四岁,巧巧肚子里已经有了娃。物业公司拖欠工资,对谢超节影响最大。巧巧怀孕已经七个月,这之前已经不到超市上班,没有任何收入,他们在园外村里租农民房居住,自己开伙,房租水电伙食开支再俭省每月也总得五百块钱,谢超节的工资每月是六百,如果按时发放那维持生活没有问题,现在拖欠三个月了,而且还没有哪怕补发一个月的消息,搞不好还要继续拖欠下去,忍无可忍,谢超节就去找总经理询问,人家回答他罗董没把款拨过来,等拨过来自然就发。那董事长罗莉莉哪里找得见,只能写信,就问两条:为什么拖欠?什么时候补发?信白写了,根本不理。于是谢超节开始给有关部门写投诉信,这事也就渐渐地由他的个人行为,发展为集体行为,维修部的全都拥护他,他就搞了个材料,让大家签名,说他亲自送到那管这号事的衙门,而且要那衙门的正官接见他。在那投诉材料后头,除了几个胆小的,维修队的人差不多全签了名,那天谢超节拿到保安队宿舍征求签名,王茂一见,冲动起来,拿笔就要往上签,何凯心里也想签,但是冯团长拦了一下,先叫谢超节一声“哥儿们”,又叫一声王茂“兄弟”,遂对大家说:“我比你们痴长几岁,经的事情多点,心里有想法,讲出来供大家参考。我们当保安的,虽欠着工资,毕竟还管着吃住,处境比维修队的哥儿们强些个,还能撑一阵子。可是维修队的没工资,伙食都起不了,更有要养家糊口的,反一反,太有道理!我也希望超节能成就一桩大事。可是,我的经验,是到头来,闹得再凶,也没什么大用处。前几年我在建筑队干过。那工资更欠得惨,一整年没见着个一张票子,年关近了,有兄弟就上了塔吊,发狠誓,说再不发,就打那上头跳下来,警察来了,在塔吊底下张了个大气囊,报社记者来了,还采访到我,据说当官的后来也来了,反正,轰轰烈烈,拿大喇叭朝上头喊,说一定解决问题,最后那几个兄弟也就从塔吊上下来了。我们就等着发工资。这还能不发吗?那几天,我天天舍得花钱买报纸,买来就念给兄弟们听。开头上头全是给我们出气的话。后来就说上塔吊不可取,应该使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再后来有一天就说那是‘塔吊秀’,据说‘秀’是英文,就是演戏,装假,文章的意思是,你不是也没真从那上头跳下来吗?我还怎么念得下去?也就不再买那报了。过些天,每人发了三百块,说公司实在没钱,只能以后再说,大家就揣上这三百块钱,回家过年去了。过年回来,找到原来工地,产权已经转手了,原来的公司根本找不到了。谁傻到别的不干,靠投诉过日子?有活就先干着吧,唯愿这新老板能给钱!要么,就再另外找活儿。我说了这么一大篇,你们不爱听吧?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是个平常的意思,就是这么个情况,老板他真拿不出钱,高官拿他也没有办法。问老板讨一讨,往上投诉投诉,上上塔吊,找找报馆,都是办法。忍一忍,能过得去就先过着。忍不了,另找能开钱的地方。也都是办法。总之别光一时冲动。凡事三思而行为好。”一大篇话说完,王茂也就搁下了笔。谢超节笑笑说:“的确,各人情况不一样。你们毕竟还管吃管住,再忍一时吧。”但临出屋前,单把两眼盯着冯团长,跟他说:“我要是罗莉莉,我就让你当这物业公司总经理。”冯团长只是一脸惨笑,没再吭声。
谢超节拿着那盒京酱肉丝走出园门了,从何凯站的地方还能看见他那模糊的背影。何凯平日与谢超节接触较多,很佩服他。谢超节有股子拗劲儿,追求巧巧的时候,巧巧有回说他“单薄”,他就每天做50个俯卧撑。巧巧跟他确定关系后,每天下了班,他就坐长途汽车进城,去上培训班,先后考下了高级电工本和高级管工本,后来又上了个电脑班,还带动巧巧一起去上。有回何凯下班去超市,正遇上谢超节和巧巧并肩往长途汽车站去,那时候天色已经灰黑了,何凯心想,他们从城里学回来,肯定头顶星星了,怎么那么不怕辛苦啊!招呼了他们,何凯忍不住打趣谢超节:“是想学成个大老板吧?”谢超节笑吟吟地说:“听说过这个话吧: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其实,不想当老板的民工,也不是一个好民工,对不对?不过,我当老板,一定要当个好老板,首先,绝不拖欠员工工资!”当时听了这话,何凯只觉得说笑而已,现在何凯隐隐觉得,也许以后的世道里,就是谢超节这样的老板,取代罗莉莉那样的老板呢!
何凯一直目送着谢超节的背影,忽然,心里旋出丝丝缕缕的,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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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黑莓派
一阵小旋风,把些早落的秋叶刮到冯团长身上,令他更感迷茫,不,是更感孤独,深深的孤独。半年前,开园区和市区间班车的聂哥没辞职的时候,他还算有个谈得来的伴儿。叫起来是聂哥,其实只比他大三个月。也只有初中学历,也参过军,也闯荡过南方,也是混到三十啷当岁还没立个业,没娶上媳妇。所以共同语言很多,能私下说些惊心动魄的、丢开面子露光腚子的话。但是,毕竟聂哥还是比他强,比如,他活到这么大,就真还没尝到过女人的滋味,聂哥却尝过,并且不是到发廊厮混,不是跟幡爷那样包小姐同居,那样地尝,是正经搞对象,跟女朋友来真的,岂止搂着亲嘴,是痛快淋漓地在床上发生关系。聂哥告诉他,那女的疯起来,会使劲地把舌头,伸进对方嘴里,又抖又搅,还跟吸铁石似的,拼命把男的舌头往外吸,直到也伸到她那嘴里……他听呆了,原来他以为那疯劲儿全在下头,没想到上头也热闹到这地步,就羡慕得不行,有回梦里向往,把他宿舍里那张单人铺摇得嘎啦嘎啦响,离他最近的王茂就坐起来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