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钱叔。”温越叫道。
从她刚到海城的那一通电话?之后, 这?些年来，他们?未曾联系过。
钱皓已至不惑之年，两鬓都有?了些斑白。
他走到温越身边, 和她一起看向墓碑：“小越,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温越说了一声后, 没有?继续提问，而是开始祭拜父母和爷爷。
把带来的水果糕点和鲜花放上去, 上香, 双手合十鞠躬。
钱皓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温越祭拜完后, 才?看向他：“钱叔，您今天?怎么想起来了？”
“我四年前?调来的青城，那时候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媳妇是青城人, 想离她父母近一些，我就和她一起回来了。”钱皓解释说, “房子就在这?附近, 平时空闲的时候，会来看看, 帮这?里战友们?的墓都打扫一下。”
温越垂下眸子：“多谢钱叔。”
“跟我有?什么好谢的，都是份内的事。”钱皓笑?了笑?，“听说你毕业后出了国, 这?次回来打算留在国内吗？”
温越“嗯”了一声：“在我读大学的海城工作，明天?就走了。”
“挺好的。”钱皓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两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温越开口：“钱叔, 九年前?您对我说过，正义可能会迟到, 但一定不会缺席。”
钱皓一怔。
“九年前?我放弃的事情，有?朋友想要帮忙捡起来。”温越看着钱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微光，“您在锦城警局待过这?么多年……”
一阵沉默后，钱皓长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处于边缘岗位，没有?接触过核心，只有?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如果你那朋友真能查到其他证据，有?足够的把握，”他顿了顿，“我会交给你的。”
温越轻声说：“谢谢。”
天?色倏然暗下来。
“天?气预报上说过今天?会有?大雨，”钱皓说，“等会儿要去接我女?儿下补习班，小越，我得先走了，你现在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温越给钱皓报了数字，钱皓给她打过来接通后，立刻和她道别离去。
温越又站在墓前?待了一会儿。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在放空，人死后一切烟消云散，这?世上没有?灵魂，她不管想什么，说什么，她的亲人们?也?不可能听到。
不过在这?里站着，她心里挺安宁的。
直到天?上已乌云聚集，显然不能再待下去，她才?把东西收拾起来离去。
温越刚出墓园，看到路辰焕站在她包的专车旁边。
“出差出完了？”她走到他面?前?。
“出完了。”路辰焕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让钱叔来的？”温越问。
“我也?是去年来的时候才?见到他的。”路辰焕说，“只不过今天?是我通知的而已。”
温越回青城，只可能是为了给父母扫墓，不可能是别的事情。
温越盯了他半晌说：“下午两点整的高铁票回锦城，现在想去哪里，给你一个中午的时间?。”
路辰焕眼睛一亮：“阿越。”
“只有?一个中午，高铁不能改签，下午我回锦城还有?事。”
“明白。”路辰焕嘴角扬起。
青城离锦城不远，年少的时候他们?也?时不时来这?里玩，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变化太大，一时间?，路辰焕还真不知道该去哪儿，赶紧在小群里发了消息让帮忙。
忽然，天?上有?雨滴落下来，豆子大小，砸在脸上生?疼。
“先上车。”温越把车门打开，一把将路辰焕推进去，自?己再跟着坐上去。
“温总，直接去高铁站吗？”
“不去，稍等一下。”
前?面?的司机好心把挡板升起来。
温越：“……”司机是觉得他们?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师傅不用升这?个。”她朝司机说完，催促路辰焕：“你快点。”
话?出口后，才?发现这?话?好像容易产生?歧义，连忙补充完整：”你快点决定去哪儿。”
在韩章他们?发来的一众选项中，路辰焕挑挑拣拣选了座荷塘庄园中餐厅，可以在亭子里一边看雨打荷叶，一边聊天?吃饭。
意境和氛围应该能拉满。
离目的地大概要二三十分钟。
路辰焕眼巴巴地看向温越，指着挡板：“这?个能升起来不？”
温越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不能。”
路辰焕失落地“哦”了一声。
悄悄往她那边一点点地挪。
温越懒得理他，打开手机准备看一下有没有工作上的消息，却在看到上方消息弹窗的时候，皱了皱眉头，直接点了进去。
路辰焕看向温越屏幕，上面?是实时热搜。
第一条热搜后面?是[爆]。
[琅华创始人拍下价值上亿的戒指]
路辰焕看了眼自?己手机，观测软件上之前?没有?接到相关消息，看来是空降热搜。
“花这?么多钱买的戒指，最后也?送不出去。”路辰焕语气轻松，“钻石这?种东西还不保值，他得亏死。”
温越沉默不语，她知道路辰焕是在让她放宽心，可她怎么都不可能不担心。
裴天?旭是准备搞波大的，要把林缈推上风口浪尖，完全不顾及林缈身份是否会暴露，着实是棘手。
这?次回海城后，她必须把所有?要公开露面?的工作接手过来，让林缈专心和路辰焕他们?一起做研发，不能给裴天?旭可趁之机。
“你也?想要啊？”路辰焕往她旁边又挪了挪，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指尖，“现在暂时还买不起，不过我会努力。”他在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温越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眯着眼睛看向路辰焕：“我不觉得我和路总是可以送戒指的关系。”
路辰焕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故作冷静地咳了一下：“只是现在嘛。”
往窗外瞥过去，装作在看风景。
外面?瓢泼大雨打在车窗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到餐厅还有?一定的距离，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温越忙着和林缈发消息，以及处理工作相关的其他信息。
过了两分钟，路辰焕悄悄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继续往温越身边挪，她双手都在手机屏幕上操作，他只能悄悄拽住她的衣角。
温越察觉到，只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回复消息。
路辰焕低头看着她的侧脸，这?么近的距离，连她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到。
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忍不住稍稍往前?凑了凑。
有?什么动静响了，是车内挡板正在升起。
想来是司机看到后视镜里，以为他们?要接吻，实在不好意思，才?这?么做的。
温越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抓住路辰焕的脸，一把将他推开：“师傅，不用挡。”
路辰焕：“……”
温越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他的唇都快贴在她掌心上了。
她连忙收回手，瞪了他一眼：“给我坐好。”
路辰焕听话?，接下来规规矩矩不敢乱动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终于可以和温越一起过二人世界，可在从停车场进店的时候，他的伞直接被风吹折，遮挡不全，弄的他半身都是水。
进店后找吹风机吹干，算了算时间?，只剩半小时能享用午餐。
“你的伤浸了水没事吧？”温越问。
“没事，刚刚注意护着后背了。”路辰焕说着，在温越对面?坐下。
窗外雨势已经小了，荷叶在细雨中轻轻摇晃，直到水珠汇聚成一片，荷叶不堪重负时，倾泻而下，万分生?动。还有?粉色荷花点缀其间?，着实美?不胜收。
但对于路辰焕而言，更美?的是眼前?的人。
“你不吃吗？”温越放下筷子，抬头看向路辰焕。
桌上有?不少甜点，青团，桂花糕，荷花酥，他虽夹起来放到碗里，却没怎么动。
“我刚刚来墓园之前?其实吃过东西的，不饿。”路辰焕说。
他只是想集中注意力看着她。
毕竟要三五个月见不到了，他想把这?个时刻记地更清晰一些。
或许是因为今天?她要祭拜父母，所以眉峰没有?画的很突出，柔柔的，铃兰耳坠轻轻摇晃，和白皙如玉的皮肤交相辉映，散发着莹莹的光泽，看的他心快醉了。
温越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继续吃饭，她可不会跟美?食过不去。
时间?快到了。
路辰焕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温越。
“这?是？”温越接过，面?色疑惑，心想总不可能再来个超级算法吧。
“AI裴天?旭。”路辰焕说，“我给裴天?旭做的AI李渺，他使用的时候很谨慎，全程断网，但我在内部设置了训练程序，用了极其特殊的加密手法，他在和AI对话?时，他的数据被直接拿来训练了。”
温越用白皙的指尖捏着U盘，放在眼前?仔细观看，深蓝的金属折射的光泽有?些冰冷，倒映在她漆黑的眸子里，更冷几分。
路辰焕说：“阿越，你需要这?个，了解你对手的弱点。”
“嗯，多谢。”温越收起U盘，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吃完，用纸巾擦了擦嘴。
随后冷不伶仃地问道：“你有?用过我的AI吗？”
路辰焕微微一僵。
餐厅里霎时陷入寂静。
不知过去多久，他低下头：“尝试过。”
在伦敦，以为他们?再没有?可能的那两年里，他确实尝试过这?件事。
他花了两个月来做那个模拟她的AI，依靠他的记忆来不断调试，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坐在电脑前?，和“温越”对话?。
可话?说的越多，他就越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不是温越。
因为真正的温越会变化，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继续成长，会有?他不知道的数据加入“温越”这?个模型，他凭借记忆构造出来的，永远不可能是她。
他听见温越长叹一声：“真傻啊。”
她漆黑的眸子是那般冷清，却又隐藏着说不清的温柔。
路辰焕鼻子一酸。
这?些年好不容易学会的伪装在这?一瞬间?破碎，在她眼里无所遁形。
他现在很脆弱，她知道。
只要轻轻一碰，他就会支离破碎。
可她还是起身，走过去，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
路辰焕感觉到有?一滴泪从脸颊滑过。
他抬手一把抹掉，不想这?么丢人。
“阿越，车祸之前?，我确实是在演戏，但有?些话?也?是真的。”他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我说不恋旧，是因为我不想用过去的感情来束缚你。”
“我想往前?看，和你一起往前?看。”他语气郑重，“我会证明的。”
温越看了他半晌，对此?没有?回应，只说：“走吧。”
*
翌日。
路辰焕从屏幕前?抬头，往窗外看去，飞机从天?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像童年时他和温越一起放过的风筝尾巴。
他知道，这?次的离别不会再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