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迷失(补3k字)
走出操场很久, 周宜宁耳根的燥热都没退。
严可薇看向她,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磕到真的了的表情。
碍于周围人太多,裴京闻的关注度又太高, 才按耐住激动,拉着她一阵狂拍。
不出半个小时,单反里就多出成百上千张照片。
见裴京闻倚着围栏,时不时和他们搭着话,但余光就没离开过镜头前捧花的少女, 程泽扬凑近:“哟, 这下真把人骗到手了?”
“看您这不值钱的样, ”江从南笑得暧昧, “啧啧,谁能想到传闻中换女友比换衣服都快的裴渣男, 背地里居然才谈了一个。”
裴京闻难得心情很好,低笑纠正, “她没答应。”
江从南:“……不是,那你干嘛一早就说自己有对象了?”
想起这少爷为了那束玛格丽特情侣款,愣是连夜跑去京北,愣是脸不红心不虚摸出合照,才得到了一对花戒。
江从南合理怀疑,那合照是他p的。
裴京闻懒得理会他的一脸震惊, 漫不经心道:“怎么?就不能提前适应?”
两人:“……”
谁能骚过你。
—
按照惯例, 拍完毕业照有一天的放假时间。
回到教室,周宜宁的脑海中全是刚才答应他的画面, 心间全都被羞赧包裹, 怎么都不敢抬眼去看他。
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索性收拾好东西,刚下课就和严可薇跑出教室。
少女的每根头发丝似乎都被粉色泡泡缠绕, 严可薇打趣:“宁宁,你不对劲啊。”
说着,她轻轻捏了捏周宜宁粉嫩的脸颊,小声八卦:“手感这么好,没少被裴大佬占便宜吧?”
一句话,刚才在操场的暧昧就跟开了高清摄像头似的,在她眼前轮换播放,周宜宁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感知被放大,耳畔酥酥麻麻,是少年唇角擦过的余温。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没有。”
“……我去,大佬定力这么好吗?”严可薇啧了声,感慨道:“宁宁今天这么漂亮,我都忍不住想狂亲。”
周宜宁耳尖发热,她小声说:“……他不会的。”
怕自己所有的理智都要沦陷,连忙转开话题,聊到一周后的高考,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和严可薇吃完饭,她才乘坐公交车回去,以免思绪被他全部占据,周宜宁插上耳机,把所有的感知都交给英语听力。
十分钟后到站,只是她刚走出车站不久,一道熟悉的尖锐嗓音落在耳畔。
“你赔?赔得起吗?你知道就你蹭的这一下,这辈子打工都还不起吗?”
她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莫名在心头涌现。
没等她过多思考应怎么办,秦绣的声音拨开人群,刺进她的耳廓:“周宜宁,没看我在这吗?快过来!”
周宜宁:“……”
看清被掀倒在地的身影,心头猛然一跳。
“死丫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秦绣像终于找到出气筒,抓着她不放,“都怪你,要不是老太婆非要来接你,我至于碰到人家是车子吗?”
周宜宁动了动唇角,眉心微蹙,尽力忽略刚冒出的那种无力感。
冷静几秒,她闭了闭眼,问:“舅妈,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我说这位没素质的大婶是谁呢?”就在她俯下身准备拉秦绣
起来,孟青妤一脸嘲讽:“是你亲戚啊,那好办了。”
听这话,秦绣很快反应过来周宜宁和这位大小姐的关系。
她转了转眼珠,指着周宜宁,一脸讨好:“这位小姐,能不能看在我外甥女跟你认识的份儿上,咱们好好商量啊?”
“可以啊,”孟青妤伸手一指,弯唇,“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报警。”
周宜宁脚步一顿。
耳畔是人群你来我往的指点,她很快梳理清楚前因后果。
临近高考,舅舅也回了趟家,听到外婆想来看看她,秦绣佯装好人提出替外婆过来。
结果半路嫌弃东西太重,扔了那些新鲜的蔬菜不说,走去小巷子的途中,因为玩手机没看路,好巧不巧撞上刚下车的孟青妤。
不仅自己摔在地上,还把伞尖蹭向车门。
微乎及微的痕迹,秦绣却先破防,指着孟青妤鼻子没几句好话。
周宜宁暗暗几次深呼吸,轻轻握住掌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别报警,别报警,”秦绣害怕了,先她一步喊出声,立刻恳求道,“您说,我一定做到。”
“好啊。”
对上那双意有所指的眼眸,周宜宁闭了闭眼,平静出声:“你想怎么样?”
少女站在夕阳下,面色淡然自若,毫无畏惧,空气中的清风撩起她鬓边的发丝,露出耳根白皙的肤色,衬得整个人更加纯澈柔美。
孟青妤最讨厌她这幅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眼前倏地浮现在操场看到的那副画面。
本来她满心期待穿了旗袍化好妆,满心期待准备好告白的话,可惜在操场看到裴京闻时,他却握住周宜宁纤细的腰肢,距离很近不知说着什么。
她站在那,伴随眼眶蓄满的泪水,仿佛听见了什么情绪在发酵。
耳畔倏地回响起那天他第一次表露在外的占有欲。
——老子的人,你也敢动?
她不断安慰自己,他是在章其欺负同学时仗义帮助,怎么会喜欢平平无奇的周宜宁呢?
说服自己后,她第一次克制不住在生物晚自习,公开针对周宜宁。
可隔天,裴京闻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再敢惹她,别怪老子破了动手打女生的例。”
好久好久,她都没缓过神。
直到章校长被爆出违法收礼,纵容亲儿子霸凌同学,她家里忽然少了几个生意伙伴,她才恍然,原来她自以为很了解的少年,骨子里仍旧刻满上位者的凉薄。
……原来,他的警告不是看玩笑。
怎么可能大发善心呢?
想明白这点,她一方面离周宜宁很远,一方面忍不住心存幻想。
毕竟他再狠戾,也会拼了命去保护在意的人。
所以学校里,明知他有多薄情,无数女仍对他趋之若鹜。
万一他狠命护着的人是自己呢?
这样的幻想,没多久就被现实击碎。
操场角落,男生无比深情,步步紧逼让少女回应他的炽烈的情意。
好长时间过去,被冲击的大脑才形成完整的认知——
原来她触不可及的少年,真得喜欢上了别人。
可周宜宁凭什么呢?
除了那张脸,有什么能比得过她?
现在还不是和她外婆一样,卑微如尘埃,蹭个车都能赔一半身家?
“很简单咯,”思绪回笼,孟青妤晃了晃车钥匙,“只要你给裴京闻说一句话。”
“一句话,那好办,”见她沉默不语,秦绣抓着她的袖口,逼迫道:“死丫头,还不赶紧答应。”
周宜宁闭了闭眼。
十指入肉,却又缓缓松开。
她真得很想冲秦绣喊一句“你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但理智告诉她。
不可以。
因为她不能不顾外婆。
良久。
耳畔仍是秦绣的打骂,以及围观人群对孟青妤大度之类的赞美,周宜宁仍旧陷进难言的难堪中。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被一道轻柔的嗓音打破,“这是干什么?”
女人一身干练的西装,长发束成低马尾,不笑时眉眼清冷矜贵,高不可攀。
就像会变脸,刚才还高高在上的孟青妤,瞬间换上善良讨好的笑容:“余阿姨。”
三言两语,她就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大方原谅了秦绣的冲撞。
余相晚应声,看向垂眸不语的周宜宁:“周同学,好久不见。”
从余相晚出现到现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周宜宁的脑海已经浮现了很多种情况。
唯一没预料到的,是余相晚会眸色温和,率先和她打招呼。
她喃喃问出声:“……阿姨。”
“嗯。”
余相晚淡淡扫了眼秦绣,后者顿时止住了所有的推搡动作。
“不要有负担,”见她难掩紧张,余相晚柔声道:“这点痕迹,保险会处理。”
就这样放过周宜宁,孟青妤心有不甘,“可是余阿姨,她们弄脏了您的车。”
哪知,余相晚不为所动,反问,“哪里脏了?”
很平淡的语气,看穿一切,孟青妤倏地噤声。
“余总,余老问您什么时候过去。”这时,助理恭敬提醒。
“嗯,”余相晚扫了眼腕表,朝周宜宁微笑示意,“要不要送你一程?”
怔愣间,她下意识拒绝,“不用了,谢谢阿姨。”
等车子扬长而去,秦绣眼尖,似乎想到什么,“宁宁,那位余总和你什么关系啊?”
周宜宁并没应声。
脑海中却在重复这句话。
是啊,她和自己什么关系呢?
仅仅两面之缘,而每次都对她施以善意。
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体现在举手投足间,与她的狼狈不堪对比。
周宜宁从没为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条件抱怨过,但现在,那种难言的自卑感,席卷她所有的感知。
……这还只是裴京闻的妈妈啊。
周宜宁鼻尖酸涩,心头似有一根针刺进血肉,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
随后,她不顾秦绣在耳畔的抱怨,留了句“舅妈你回去吧”,转身快步跑回出租屋。
—
不知是她调解情绪的能力较强,还是裴京闻的声音太有安慰力度,周宜宁只觉情绪的那点低落,一点点被化解。
挂断电话,她看向桌面的便利贴。
上面的“京大建筑系裴京闻”笔走龙蛇,下面的“京大医学系周宜宁”娟秀整齐。
是一个月前,老赵让他们把最终的目标写在桌面上。
少年不容拒绝,故意要和她写同一张便利贴。
熟悉的懒痞笑意在眼前浮现,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柔软,唇角微微弯起。
窗外的月光拨开阴翳,露出柔和的亮光。
收回视线,定格在右下角的小字上。
——路虽远,行则将至。
她喜欢的少年一腔热忱,她该相信他的。
她要更努力,跨过所有的阻碍,坚定奔向他的少年。
于是,她刻意忘却心尖那点细微的刺痛,拿出考前定心卷,认真刷题。
时间也像撕掉的日历纸张,六月七号如期而至。
这天清晨,周宜宁早早起床,换上干净的校服,乘坐学校的大巴,提前半个小时在考场外等候。
幸运的是,严可薇和她在一个考场。
“宁宁,快让我抱一下,沾沾学霸的运气。”
江从南单手拎着透明笔袋,吊儿郎当开口:“都多大人了,考个试把你紧张的。”
“你懂什么?”严可薇抱住周宜宁不放,没好气翻了翻白眼,“这叫考前沾沾学霸运气。”
“真有用啊?”
江从南挑挑眉,听见班里的男生喊他,凭借身高优势,几个跨步翻上楼梯。
“宁宁,你紧张吗?”严可薇松开她纤细的腰肢,忽然一脸暧昧,“教你个办法。”
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期待,对上好
友意有所指的眼神,她好奇问出声:“什么呀?”
“近水楼台啊,”她指了指五楼最东边,眉眼弯弯笑道:“你家裴京闻可是咱南中当之无愧的学神,你抱抱他,肯定能有好运。”
周宜宁:“……”
心跳蓦地加快,她撇开眼,明显又羞涩又抗拒。
知道她脸皮薄,严可薇倒也没再逗她。
两人正准备拿出作文素材最后再眼熟一遍,猝不及防地,熟悉的高大身影翻越人潮,向她奔跑过来。
四目对视的那一瞬。
周围所有的喧嚣声似乎沉寂下来,风声将少年勾着痞的清冽声送进她的耳朵。
“周宜宁。”
她愣住。
他轻挑眉梢,步步逼近,“想不想抱我?”
“……我——”耳尖瞬间滚烫,偏偏他的双眼钩子太深,将她的目光牢牢牵住。
“宁宁,别发呆啦,”见这会儿老师并未注意到这边,严可薇赶忙戳了戳她的手臂,“他成绩那么好,不沾白不沾。”
说完,朝她丢去一记暧昧的眼神,很有眼力见不当电灯泡,快步避开。
周宜宁原本很紧张。
在少年满含鼓励的神色中,她鼓足勇气,一步一步缩短和他的距离。
最后,她在和裴京闻只有一步的位置站定,脖颈的滚烫却让她怎么也伸不出双手。
“都快是我的人了,还这么矜持。”少年一副混不吝的笑,眼尾扬起,双手率先将她圈在怀里。
滚烫的呼吸,无比清晰落在她的耳畔:“今天,我所有的好运,只给我的准女朋友。”
大概是她的怀抱太温暖,周宜宁做足心理建设,终于轻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额头抵靠他肩膀的那一瞬,只觉这几天盘绕在她心头的郁气,全部消散。
“别担心,”裴京闻稍稍低头,将下巴搁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温声说,“你会得偿所愿的。”
—
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她和好友们踏出考场大门的那一刻,天边的霞光洒满大地。
门口是熙攘的车流和人群,刺耳的鸣笛不绝如缕,她明显感觉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高中三年的青春和过去分割开来。
就在她终于感觉到久违的放松气息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舅舅杨志一向雄浑的声线,细听之下有难掩的疲惫:“宁宁,考完了?”
她心头咯噔一跳,喉咙口堆满莫名的紧张,艰难应声,“嗯,怎么了?”
“考完就好。”
沉默几秒,杨志的嗓音明显变得愧疚,“宁宁,你现在来一趟南华医院。”
挂断电话,周宜宁来不及胡思乱想,拦了辆出租车赶过去。
这是第二次,她踏足这家全国数一数二的骨科医院。
强忍的情绪,直到在住院部的走廊见到昏迷不醒的人时,一股脑逼红眼眶。
无力在意周围的人来人往,她膝盖发软,跌在床边泣不成声。
怎么一个月没见,外婆就瘦这么多了?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到底被病痛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你外婆担心耽误你考试,一直不让我们给你说,”舅舅面前将她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叹了口气,“医生说了,现在情况不算太糟糕。”
周宜宁大脑嗡嗡作响,实在组织不了完整的一句话去应答。
意识里全是自责和低颓。
如果疼爱她的外婆出事了,她参加高考还有什么意义啊?
“现在知道难过了?”秦绣提着盒饭进来,语调不阴不阳,“后面还有你哭的时候。”
接触到杨志的一记让她少说几句的眼神,压抑许久的憋闷全部爆发。
索性把盒饭摔在桌子上,冷笑:“考前心疼你外甥女我忍了,可考完试你还不愿让她出力,归根究底老太太是为谁发病你我心知肚明,怎么,你还真打算老好人一辈子,给你妹妹把孩子养大还不够,最后还要为了她倾家荡产啊?”
秦绣的话很难听,但却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杨志闭了闭眼,沉默不语。
不愿让舅舅为难,周宜宁很快调整好情绪,面无表情看向越说越激动的秦绣:“舅妈,我能做什么?”
杨志动了动嘴,终究又是一声长叹。
“你舅舅的本事你也看到了,挨个把医院求了一遍,只能求个走廊的床位,”秦绣双手环臂,语调嘲讽,“至于国内为数不多能做这手术的专家,别说求了,根本连号都挂不到。”
周宜宁并没出声,等她继续往下说。
秦绣也没再和她拐弯抹角,“你不是认识那位孟小姐吗?她有个那么厉害的妈,肯定有办法给你借些钱。”
周宜宁:“……”
久违的记忆再次拼凑成画面,明白秦绣这是误会孟青妤和余相晚是母女关系。
“想救老太太那条腿,你舅舅是指望不上了,”秦绣瞪了眼想开口的杨志,冷哼,“不然,就只能随便找个医生开刀,以后就永远瘫在床上,我可没时间照顾她。”
—
不记得怎么出的病房,等走廊发闷的热风扑面袭来时,周宜宁才找回了几分清醒。
她先去了医生护士站,却被无情告知林老现在不在医院。
心灰意冷时,她看见曾在裴京闻病房有一面之缘的林医生,慌忙喊出声,“林医生,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真得很需要您……”
但距离实在太远,她只能眼睁睁看林医生一行远去。
“你这姑娘,医院禁止大声喧哗不知道啊?”护士很生气,“再乱喊就给我出去!”
心头覆满了绝望,周宜宁只能道歉,“……抱歉。”
走到无人的角落,她忍不住自责,蹲在地上掩面流泪。
怎么办啊?
她普通到连跟林医生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凭什么能救外婆?
可是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怎么去给裴京闻开口,通过他去恳求他妈妈帮忙?
不觉已泪眼模糊,她看向渐渐黑沉的天色,大脑一片混沌,视线最终定格在门诊大楼的红十字标识。
课本里说,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但踏出学校大门,她才明白没有钱,普通人连白衣天使都见不到。
可是比起外婆的健康,她宁愿付出自己一切能付出的。
就在她内心痛到麻木,准备拿出手机拨出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时,眼前似有两道人影靠近。
左侧的青年身形高大,西装革履,有几分熟悉的眉眼清矜淡漠,只有落在旁边的女孩身上时才有几分柔情。
女孩相貌清澈柔婉,杏色旗袍裹住婀娜腰身,黑发用玉簪半挽起。
是刚才走在林医生旁边的女孩。
那种内秀于中的温婉气质,出身明显是周宜宁只在书里面读过的书香世家。
周宜宁忽然意识到,曾经刻意被她忽略的阶级差距,完完整整在她眼前具象化。
许是蹲了太久,她已经无力思考太多,只能凭本能抬眼。
她想礼貌性站起身,脚腕却失去知觉使不上劲。
好在女孩及时扶了她一把。
她找回空白的声线,低声说,“……谢谢。”
“不客气,”女孩朝她友好弯唇,清眸流转,很快判断出她现在的处境:“需要帮助吗?”
内心那点要强,控制着她想否认,但一个可耻的念头却支配所有理智,强硬阻断了她的拒绝。
最终,她抛下所有的自尊,双目微红深深鞠躬:“我、我走投无路了,求您……救救我外婆。”
—
前后不过十分钟,舅舅就给她打电话说,护士不仅通知病房有床位,还让他们尽快去挂林老多出来的号。
周宜宁后知后觉想起,她曾在裴京闻的病房,见过那位业界泰斗的林老。
据说想约见林老,不
止有钱,还要有权。
难怪她之前听说裴京闻是京圈人人都想巴结的富家少爷。
权势地位,在这一刻有了鲜明的化身。
周宜宁轻轻呼出一口气,秦绣的抱怨将她凌乱的思绪拉回现实:“磕再多头也比不上有钱人一句话,下午还说这半年的号都约满了,这会儿就空出号。”
不知想到什么,秦绣转了转眼珠,倏地堆满笑,“宁宁,你刚看见林医生旁边那个男人了吗?看起来也就比你大个两三岁,据说是这家医院的执行总裁,不如你考虑……”
没等她说完,她面无表情打断:“舅妈!这是不可能的事!”
心里却不由想起刚才遇到的那对壁人,眼睫轻轻颤了颤。
没认错的话,他们应该是裴京闻的哥哥嫂子。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有资格站在裴京闻身边的,应该是京北那些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孩吧?
她这样卑微如尘埃的人,如果去了京北,和他更是天壤之别,凭什么和他站一起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就像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整个心脏。
勒得她呼吸沉闷,隐隐发痛。
偏偏这样的差距,却是她通过后天的努力,很难去改变的。
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周宜宁双手环住膝盖,隔绝了秦绣的絮叨。
直到秦绣见她不为所动,翻了翻白眼离开。
室内很快陷入沉寂,而后手机铃声响起,才拉回她低落的情绪。
看清来电人是裴京闻,她犹豫片刻,还是摁下接听键。
“想我没?”听到熟悉的低沉声线,莫名的委屈,倏地涌向她整个胸腔。
用力捂住嘴,才没让呼之欲出的啜泣流出来。
但裴京闻自然不是好糊弄的,听她不说话,转瞬就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他站起身,语调收起散漫:“你是不是在哭?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避免他为自己着急,周宜宁赶忙回应,“我刚睡起来,有点困。”
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到嘴边的原因,翻来覆去说不出口。
只扯了一句最容易拆穿的借口。
沉默几秒,他那边似乎传来翻书的声音,周宜宁问:“你在看书吗?”
“嗯,过两天要回京北参加一个编程大赛,”他的手指没离开鼠标,不舍得隐瞒她,“你陪我?”
编程……也是她遥不可及的领域。
周宜宁喃喃在心里重复一遍。
“小没良心的,回去后也不知道主动找我,”唇角止不住上扬,他柔声问:“是不是想赖账?”
意有所指的问题,周宜宁愣了片刻,闭眼压下心头的酸涩:“没有。”
“没有就好,”他心情似乎很不错,隔着听筒有些坏劲,“怎么办?我有点等不及了。”
周宜宁:“……”
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正面的情意,含糊扯开话题,说了句“好困要睡了”,便挂断电话。
黑暗中更能勾起人心底的难过,她捂着唇,眼角的泪痕汹涌而出。
赵临风曾说,校园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乌托邦,踏出高考考场的那一瞬,就要和这片净土彻底分开。
很多因金钱带来的阶级差距,并不是简单的努力就能弥补的。
但所有事也不是一成不变。
只有将成绩提到绝对高度,才能改变命运。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注]
普通人不止要努力,更要天赋。
就像南中很多人再努力,成绩也考不过裴京闻。
原来这个更残酷的现实,老师感叹之后,选择闭口不提。
周宜宁闭了闭眼,握住手机的指骨一松,任由所有的思绪被黑暗意暗吞没。
—
两天后的早晨,外婆的手术顺利完成。
只是麻药药效还没过去,她一直没醒过来。
秦绣明显还没对昨天的提议死心,“宁宁,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昨天那位裴总是京北来的贵公子,就他开的那辆车都是八位数起步,只要你能嫁进豪门,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别说了!”见周宜宁脸色越来越苍白,杨志忍无可忍,重重拍了下桌子:“宁宁不愿意,你就别逼她了。”
这句话,成功让秦绣算盘珠子崩了几颗。
她张了张口,对上丈夫那双隐含怒气的眼神,克制畏惧,嘴硬:“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就现在欠着一屁股债,儿子还怎么去市里读书?”
说到这,她又看向一语不发的周宜宁,越想越生气:“何况你还有这么个要上大学的好外甥女,哪一样不花钱?”
杨志想反驳,提起钱却彻底没了底气。
毕竟老太太光手术费,就能把家里所有的积蓄花光。
至于后续的住院费医药费……杨志闭了闭眼,愁容满面。
“掉几滴眼泪就能打动裴总,肯定是你这外甥女入他眼了,”秦绣旧话重提,脸庞堆满笑: “女孩就要放下身段主动出击,等你拿下裴总,可别忘了我和你舅舅的养育之恩啊。”
杨志没再反对。
……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赞同。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周宜宁出声:“舅舅,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想出什么办法?”秦绣眼白都能翻天,“我告诉你,除了搭上裴总那条线,你别无选择!”
周宜宁没理会她的盘算,和舅舅打过招呼,转身直接离开。
出了医院,她拿出手机,给严可薇发了条信息:[微微……对不起,我家里有些事,不能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假期开心。/抱/]
而后,她把手机揣进兜里,目光怔怔落在街道旁的梧桐树上。
闭眼时,眼角悄无声息划下泪痕。
这样一地鸡毛的家庭环境,她又怎能自私到让裴京闻来涉足呢?
—
回到出租屋后,她收拾好情绪,刻意躲避裴京闻的消息,在楼下小超市做了几天的临时工。
结算那天,刚好是南中的成人礼暨毕业典礼,学校充分给学生自由,允许他们穿自己的衣服。
六点多,晨光从窗帘缝隙偷偷钻进,裴京闻的电话恰好打来。
男生的嗓音低沉悦耳,让她有短暂的迷恋:“醒了没?”
“……嗯,”她从床上坐起,嗓音有些没睡醒的喑哑:“怎么了?”
又软又乖。
裴京闻忍住心头几不可查的燥热。
他问得很直白:“什么时候来学校?”
这两天的低沉,周宜宁本都找好了不去的借口。
只是他这样问,不知是不是纵容自己,到嘴边的谎言怎么也成不了声。
……就当,最后再见她的少年一次。
也可以当面祝他前程似锦。
最终,她轻轻应道:“……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行,”他心情很好,低声说:“我等你。”
“好。”
挂断电话,她光着脚走进浴室,冰凉的水流,才让她险些放纵的思绪清醒过来。
忍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她懊恼自己的不争气。
对镜把长发披散下来,她换上那条舍不得穿的裙子,挎着单肩包出门。
就在她心头思绪万千时,一条胳膊忽然横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这么久没见,变这么漂亮了?”男生朝她吹了声口哨,“要不要哥哥捎你一程?”
看清眼前染了黄毛、嘴边烟雾缭绕的男生,好半晌,周宜宁才想起他。
“徐耀?”她拧眉,不着痕迹躲开他的触碰,“你在这干什么?”
从她租了徐奶奶的房子,徐耀就对她颐指气使,但第一次月考转出实验班后
,见了面也是躲着她走。
猝不及防撞见他,周宜宁心尖一跳,眼里全是对他的抵触。
“等你啊,”徐耀吐了口眼圈,逼近一步,“周宜宁,我看上你这么久,不如今天从了我?”
语气轻挑的一句话,跟开玩笑一样。
周宜宁不着痕迹后退,并没搭话。
“看不上我?”他笑出声,视线落在少女写满抗拒的脸上,“这是准备投进裴京闻的怀抱了?”
周宜宁躲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掐紧掌心。
几秒过去,她闭眼,“……你别胡说。”
“成,就当我胡说,”徐耀后退一步,笑容耐人寻味,“不过你最好别痴心妄想。”
见周宜宁终于抬眼,徐耀来了兴致,“你知道裴京闻从小在哪长大的吗?”
“课本总看过大会堂吧?”他又点了根烟,“他家跟大会堂一条街。”
周宜宁:“……”
虽然早就知道和的差别很大,这一刻难免又受到震撼。
“能在京北会堂横着走的少爷,凭什么看得上你呢?就你这脸蛋身材,京北多的是。”
“那些富家少爷,高考只是跳板,谁不想出国镀层金呢?”徐耀不怀好意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知道裴少有你这么个连医药费都掏不起的女朋友,会被京圈的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吗?”
字字诛心。
周宜宁的喉咙早就涨痛到说不出话。
“跟了我,一次性支付老太婆所有的医药费,”偏偏徐耀还在往他心窝子戳,“好好想想,老子等你的信。”
而这时,手机屏幕亮起秦绣发来的消息:[懂点事的话,暑假别回来了,找个工作给你舅舅减轻些负担。]
脑中忽然回想起裴京闻说的,他在准备暑假的编程大赛。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底升起铺天盖地的自卑感,顷刻席卷她所有的勇气。
心间摇摇欲坠的那根弦,随着泛红的眼眶,彻底崩断。
徐耀嘴巴里吐出来的劣质烟味太呛,周宜宁咳着咳着,忍不住哭出声。
她来南中都是借读的名额,而裴京闻却是被京北市各大高中争抢的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他家的企业开到南临,这辈子,她和他都不会有交集。
原本从出生开始,她的人生就和裴京闻有着天壤之别。通过努力有一天有可能赶上他,但绝不是现在。
高考结束,他们本不该相交的人生,也该回到各自的轨迹。
这几天,还没认清现实吗?
她和他,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她不愿成为裴京闻的拖累。
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卑微,让他在背后被嘲笑。
他那样随心所欲的人,本就该高高在上,永远被人仰望的。
—
与此同时。
裴京闻刚拆封空运回国的纸箱,小心翼翼取出里面镶了水钻的盒子。
江从南刚自告奋勇摆好花束,见他跟拆无价之宝一样表情,打趣:“裴少这么会玩,我要是女生,不得原地给你生几个小孩。”
这傻逼会不会说话。
裴京闻懒懒丢给他一个字:“滚。”
“照您这挑选样式和材料的眼光,不去学服装设计都可惜了。”
江从南真心佩服这少爷的学习能力。
拍完毕业照,这位爷就计划着怎么给宁妹告白才能浪漫些。
设计水晶高跟鞋的底稿,还是连夜赶出来给设计师指导。
修改了三次总算满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一致好评。
于是花了这些年各项竞赛的奖金,连夜在国外定做好鞋子。
正好赶今天回来。
没想到圈内看起来最渣的人,骨子里却是最深情最执着的。
“你当老子的书白看了?”裴京闻扯了扯唇,再次看了眼时间,有些不满,“她怎么还不到?”
江从南服了这哥。
都要成望妻石了。
正吐槽着,程泽扬几人和赵临风一起进来。
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赵临风没好气瞪他一眼,“混小子,什么时候对人姑娘有想法的?”
看他这满脸质问,裴京闻很有颜色把茶递过去,“高二那会儿,跟换座位没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跟周宜宁来南中后的日久生情没关系。
“宁宁那姑娘认死理,”赵临风抿了口茶,感慨,“虽然我只带她一年,但各科老师都发自内心喜欢她。”
裴京闻与有荣焉挑挑眉。
“看你这一脸得意劲儿,”江从南忍不住怪里怪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人都追到手了。”
他气定神闲接话:“很快了。”
等他们斗了几句嘴,赵临风才回归主题,“国外那么多名校给你抛出橄榄枝,包括宾西剑桥这些,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就留国内了?”
毕竟他的目标专业,国外前景更好些。
这句话声音不算小,周宜宁站在后门口,恰巧能听见。
倏地驻足。
“因为爱呗,”没等他说出口,江从南贱兮兮接话,“宁妹在哪,裴裴在哪。”
周宜宁捏着裙边的手不禁垂落。
又是和她有关。
心头思绪万千,连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只一脸麻木打开手机,搜索赵临风提到的这些学校。
每一个,都是她再努力追赶,也望尘莫及的。
明明他出国时最好的选择啊。
周宜宁放下手机,并未理会少年一条又一条的询问,突然失了往前走的力气。
谁也没注意到,她在这站了很久。
似乎有心理感应,裴京闻莫名烦躁,他起身,正好瞥见走到拐角的身影。
他眉心一跳,抓起旁边的袋子,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到了拐角处,他终于快步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为什么着急走?”
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周宜宁才克制住面上所有的松动,“你在,不想进去。”
裴京闻愣了下。
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沉默几秒,他问出心间浮现的猜测,“躲我?”
周宜宁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如止水,“没有。”
悬着的心口松缓了些。
但那种不对劲更明显,裴京闻只能试图靠过去。
只是他前进一步,少女就会后退一步。
无声的抗拒,在两人之间筑起一层坚硬的墙壁。
“周宜宁,”他定定看过去,眸色深沉,“你那天还欠我一个答案。”
知道躲不过的。
或许是为了让他死心,更或许是让自己死心。
她后退一步,掐住收心,几乎痉挛的痛感,才让她保持眼底的冷漠,“听好,我只有一个答案。”
对上少年明显紧张的脸庞,她一字一顿,无比淡然:“我不喜欢你。”
裴京闻彻底僵住。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笑意被阵痛取代。
顺风顺水十八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裴京闻从不知什么叫“拒绝”,他反复理解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很长时间过去,他才找回声音,哑着嗓音:“……为什么?”
狭窄的角落,和之前逼近的暧昧相反,空气里全是刺耳的字眼。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的,”周宜宁拼尽全力控制眼泪,脑袋瞥向一边,“别再联系了。”
每一个字出口,就像锋利的刀口,狠狠凌虐她的骨肉。
可她不能退缩。
退缩了,她会忍不住扑进日思夜想的胸怀,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样子。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似有越来越低喘的呼吸声传来,周宜宁清晰听到心头泣血的声音。
怕所有伪装的冰冷功亏一篑,她用力挣脱少年桎梏的手腕。
最终,裴京闻舍不得她疼,还是缓缓松开。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那双往常含着各种撩拨、挑逗、混不吝的含情眼,此刻全都是凶戾和黑沉。
还有很多她分
辨不出的情绪。
“周宜宁。”
嗓音前所未有的低落,一夕间所有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
他不由分说掰开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将袋子跨进她的手里。
周宜宁只听见,向来散漫不羁的他低垂眼眸,用近乎卑微的语调,咬字极清:“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试试再接触看看?”
周宜宁的手背,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泪水。
……他,是在为她流泪吗?
随后大脑传来钝痛,她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短暂的失去思考,她恍然找回思绪。
像他那样永远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会为谁低头呢?
只是她不敢抬眼。
怕触及到那双隐含恳求的眼眸,心脏被硬生生剥离开来。
她低垂着眼睫,唇瓣的软肉似乎被咬出血,口里难掩的咸涩:“不能。”
似要撕碎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
她狠下心,声线坚定,几乎听不出任何温度:“裴京闻,别纠缠我。”
话落,她用力逼回眼眶的热泪,“我不想看不起你。”
而后,她毫不犹豫,将他塞进手里的礼物,干脆利落扔进垃圾箱。
动作无比决绝。
“……所以你说的答应,其实是在玩我?”
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可她的世界,已经没了退路。
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推开他。
“是。”
刻薄,违心。
视线从纸盒收回,裴京闻忽然轻笑出声。
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些日子的期待。
少年被额发遮敛的眉眼,一点一点覆满桀骜。
他冷笑出声,眼尾勾起满是嘲讽,“真狠啊你,周宜宁。”
停顿几秒,他再次出声,字句满是凉薄,“就当老子真心喂了狗。”
“你不会再遇到,比老子更爱你的人。”
定定盯着她的无动于衷,留下这句话,裴京闻头也不回地下楼。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周宜宁彻底崩溃,按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似乎一直压抑,她连哭声都没有 ,只有不绝如缕的低泣。
裴京闻,那么好的你,应该拥有灿烂光明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不会是我。
浑浑噩噩回到出租屋,她闷头在被子里,直到耳畔响起雨滴拍打玻璃窗的声音。
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连伞都没打,冲进雨幕,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了车,跑回和他对峙的拐角。
幸好。
今天保洁还没来得及收拾垃圾桶。
她小心翼翼捡起,借着微弱的灯光,终于看清了盒面刻着的字。
我的女孩,永远18岁。
裴京闻爱你,至死不渝。
而字迹,是她熟悉入骨的样子。
她都能想见,少年一笔一画刻下这几个字的神情。
她几乎痛到浑身颤抖,哆哆嗦嗦走了好久,自虐般从柜子里取出那些被她锁起来的礼物,呜咽着蜷缩在床上。
她好似陷入了一场走不到尽头的梦境,画面光怪陆离,怎么也抽不开身。
梦醒后,她怔怔盯着桌子上的纸盒和花束,忽然想起什么,打开之前被锁起来的纸袋和锦盒。
是一盒早已过期的点心。
底下的印记,是「御品斋」的。
整个南临最高档的糕点坊,据说只能当天提前很早去排队,且只有几千个名额。
底下还有一条手链,末尾挂着一只向阳而生的雏菊,底部刻着她的名字。
怔怔盯了好久,她的视线落在打开的锦盒上。
是一包玛格丽特种子,播种日期在春天。
……可是,她已经等不到有他的春天了啊。
眼泪无声无息从早已哭肿的双眼流下,她看向毕业那天的花束。
里面有一对花戒。
都是他亲手选好的,放进去的。
周宜宁不敢再往下想,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片片割开,连带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意识迷迷糊糊间,额头似有温暖的掌心触碰,她听到了外婆着急问她有没有事。
这几天憋在心底的委屈、害怕、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她扑进外婆的怀里。
一字一句。
如同困兽在哀鸣。
“外婆,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可是,我今天彻底把他弄丢了。”
—
因为淋了雨加情绪起伏太大,周宜宁一连发了七天的高烧。
醒来后,她呆呆看向天花板,耳畔嗡嗡的,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宁宁,你怎么样,别吓外婆……”
“宁宁,你哪里难受,我去喊大夫……”
不知何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她艰难睁开眼,是满眼含泪的外婆。
见她终于醒来,外婆激动到双手作揖,嘴里喃喃“老天保佑。”
许是外婆眼底的痛惜太明显,周宜宁轻轻挤出一抹笑意。
她不能再这样没出息地消沉下去了。
她不是孑然一身。
她还有外婆。
三天后,她终于退了烧,恢复了曾经的活力和生机,收拾好出租屋所有的东西。
回溪水镇那天,她拔出手机卡,连带脑子里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一同扔进垃圾桶。
高考出成绩那天,周宜宁终于考到高中三年最好的一次成绩。
685。
位居溪水镇第一,很多不认识的亲戚都来家里庆贺,舅舅舅妈也彻底扬眉吐气了一番。
只是看向电视,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播报南临市本届理科壮元裴京闻。
731分。
是南临中学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的高分。
可惜这位状元低调成性,拒绝了所有的采访,记者只能找到光荣墙上一张模糊的证件照。
经典的蓝白校服,是少年张扬恣意的样貌。
她呆坐了很久,恍然伸出手指,对着电视屏幕,轻轻在空中描摹早已刻在心底的轮廓。
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她关掉电视机,转身去房间里,搜索国内的各大院校。
最终,她删除京大医学院,在志愿栏填入南临大学建筑系。
成功提交时,她仰躺进床褥,任由眼泪淹没脸庞。
可她没有再后悔的资格,整个暑假,她找了两份兼职,只有彻底忙碌,才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彻底隔断与南临中学的联系,唯独和严可薇偶尔打电话聊天。
只是严可薇小心翼翼问她和裴京闻怎么回事时,她痛到窒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严可薇心疼好友,便没再多问。
时间飞快。
九月初,她成功获得南大免除四年学杂费的资格,如期入学。
都说溪水镇的姑娘水灵,周宜宁的相貌更是从小被夸到大,进入大学,一夕间好似褪去所有的稚嫩,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加上学业成绩,向来都是专业第一,很快在南大出了名,短短一个学年,就吸引了许多的追求者。
只是她心如止水,全都婉拒。
对此,宿舍聚餐时,室友好奇问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需不需要介绍优秀男生。
可能被火锅缭绕的烟雾遮挡,猝不及防的问题提出,周宜宁片刻的怔愣并未被察觉。
她握住筷子的动作一顿,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裴京闻的名字。
恍然又想起,和他已经一年没联系了。
这一年,她刻意避开他所有的消息,但他那样的风云人物,本就有无数人去关注。
据说京大开学那天,他就凭一张模糊的侧脸照爆火学校表白墙。
入学没多久,他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孩,只是都没有确认关系。
这位轰动一时的市状元,在大一结束时,以京大第一的成绩,公费去往宾西大学深造。
仅一年,她和他差距越来越大,甚至山高水长,这辈子都
不会再有见他的可能。
周宜宁心头再次升起沉闷的钝痛。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也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再努力放下和他有关的一切,最终却根本忘不了他。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思绪打断,她轻笑着摇摇头,“暂时不打算谈。”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喝了些酒,竟然直觉他就在跟前,恍惚的视线也撞上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
剎那间,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室友惊讶的眼神,狂奔出去。
可是——
追出去的大街上,人海茫茫。
有和他相似身高的,也有相似侧脸的,更有相似气质的。
唯独不是他。
也没有人能取代他。
……天边不知何时降落暴雨,她渐渐清醒了混沌的思绪,起身回到餐厅。
恰好此时,播放着《心墙》的音乐。
“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
“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
“我感觉我懂你的特别”
不知怎的,元旦那晚那首《enchanted》与耳畔的音乐渐渐重迭。
她想起了裴京闻唱的那句“遇见你,我就像着了魔”,眼前再次被雾霭模糊。
回去以后,她更加专注学业和兼职,想尽快还清外婆手术费的巨额。
大四下半年,一次偶然机会,因为极出众的动手能力,她接触到非遗。
都说缘分很奇妙,她在京北学习缠花时,一张善意的暖贴,结识了还是素人的裴舒语。
也是这一年,短视频开始兴起。
在裴舒语的支持和陪伴下,她放弃了进入建筑公司的计划,潜心钻研各种非遗制作,慢慢攒下不少的收入。
当然,她的人生不会一直顺遂。
低谷期时,她难免陷入崩溃,只是每次看到窗边一簇簇盛开的玛格丽特,绝处逢生的勇气便会油然而生。
每当这个时候,裴京闻总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泪流满面时,她忍不住想,如果她高三没去南中借读,或许她十七岁的情窦初开,也就停留在图书馆的夏日午后。
可能以后的人生会偶尔想起曾惊艳他的少年,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
偏偏没有如果。
再后来,她靠一期花草灯的制作视频,在网络小有名气。
那天是她毕业以来最开心的时刻,和她的好友兼投资人,在她租的房子里喝了不少酒。
话题扯到高中时期,她缩在裴舒语的怀里,泪如雨下。
她又想到了裴京闻。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忘不了他。
忘不了那束曾照亮她灰暗青春的一束光。
可往后人生,她只能在梦里无数次遇见他。
梦醒之后,各奔东西,她又要孤身在这偌大的城市奔波。
毕业这几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优秀青年。
却在她到了所有人眼中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也没有当初怦然心动的感觉。
外婆越来越苍老,虽然不会明面上催她,却一直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她。
周宜宁想,要不就找个能看对眼的人,相敬如宾到老。
这样才是她应有的归宿。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圆满呢?
只是,命运的走向终究没按既定的轨道。
在二十五岁这年的冬天。
她遇到了被她亲手弄丢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