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猫(1 / 1)

司绒 容溶月 596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1章 猫

  日头沉下去, 一炉晚霞黯于天际,月亮悄悄攀着那一线黑云升起来,一重一重地把人间铺满冷清银色。

  司绒也捋着发,从榻上坐起来。

  下午的一场胡闹从书房转到了一墙之隔的厢房里, 封暄把她安置好后, 就宣了人来谈事。

  谈事!

  这个精力旺盛的浑球。

  炉子上铜壶腾着热气, 噗噜噗噜的声音里还带出了些谈话声。书房已经一片狼藉,封暄把人宣到厢房外间,司绒在黄昏时醒过一次,他们在谈, 夜色四笼了, 他们还在谈。

  她把头发松松挽起,在脑后堆了个小髻, 到屏风后去倒水。

  刚把手放到那茶炉柄上,就听一道稍低沉些的声音说。

  “黑蛟船参与的每场战事战报都在这里了, 从进攻路线、时间和频率来看,对方明显未尽全力。他们拥有远超破云军的战船,高将军曾夜探黑蛟船,道那船上……破云军有的那船上都有, 破云军没有的,那船上更多,有些武器连她也见所未见。”

  这在谈什么, 怎么听起来像摸阿勒的底。司绒仔细听着, 目光虚焦,手指头不自觉地点起来, 这一不注意, 手指头直直地点到了壶盖, 被那热度烫得往回抽手,铜壶歪斜,在炉子上曳出剌耳朵的声响。

  外边谈声立止。

  “……”司绒往回抽手,贴上自己的耳朵,又放唇边呼了呼。

  封暄往门扇看了眼,摆手:“无妨,养了只猫,调皮,你继续说。”

  猫?

  司绒的指甲确实长了点,挠了他几道痕。

  猫慢条斯理给自己斟了杯水,低头吹皱了水面,竖着耳朵听墙角。

  与封暄对谈的人叫明昱,朱垓的同门师弟,是南派下帝弓湾的人之一。

  他明显迟疑了一下。

  猫,殿下说是,那就是呗。

  明昱把语速也提起来了:“所以,无法估算出阿勒的具体实力。然高将军做了保守估计,若是对方全力以赴,破云军沿海防线两日内就会再次被破,而后胶着在海岸线上,陷入海寇占不住陆地,破云军也打不退对方的僵局。”

  明昱顿了一下:“届时三大航线必毁,山南十二城也要受到影响。”

  “此为其一,我们对于对方的底细实力尚且不清晰。其二,属下多嘴,朝廷万万不能与海寇有明面上的往来,百姓不看对方是阿勒还是旁的什么人,他们只记‘海寇’二字,这二字与‘敌人、侵入者’是等同并论的,朝廷要民心,就要与海寇站在对立面,除非阿勒能够洗白,以一个体面的身份与朝廷往来。”

  明白了,司绒喝了一口水,将杯盏搁在桌上,发出“嗑哒”声响。

  明昱说完后,也没有要报的事,识趣告退,留地儿给太子殿下逗猫。退出去时,偷眼觑太子殿下,想:哈,会使杯盏的猫,了不起。

  *

  封暄唤了人摆饭,才推门进内室,眼睛先落在她的手上,没有明显烫红的痕迹,才落座:“第一声是无意,第二声是有心,公主有何指教。”

  “是有指教,”司绒手腕酸,那是在书桌上撑久了的缘故,转了两圈腕,朝他摊开掌心,“给殿下当谋士有什么好处?”

  “月钱五十两,”他拉过她的手来,在腕上揉按,“当然,榻上的指教另算。”

  “好啊,殿下可得记着这账,”司绒笑,而后话峰一转,问,“方才是不是在谈及与阿勒合作的可行性?你们是要把北昭的航道往南面海域拓展,这当中的好处阿勒要分一杯羹。而那位大人谈及两点,一,摸不清阿勒底细和路数,二,担忧与阿勒合作伤及民意。”

  “是。”

  司绒中肯地说:“你们想窄了。”

  封暄摆出愿闻其详的架势。

  司绒伸出两只手指:“先说第二点,你不需要大张旗鼓与阿勒往来,阿勒也不会想与北昭朝廷沾上关系,暗渡陈仓这个把戏我们玩儿过,殿下熟手得很,完全可以重操旧计,合得来便合,合不来便散。”

  “暗渡陈仓,”封暄把她两只手指头握住,拉下来,在手腕上揉按,“此次不比你我,你就在京城,在镜园,在我眼皮子底下,就算出了岔子也能及时灭掉火。山南路远,海域辽阔,那是阿勒的辖区,是北昭从未踏足过的区域,暗渡陈仓容易,形成规则与约束则难,依你所言阿勒的性子,就算订立盟约,他也能找到漏洞与我阳奉阴违。”

  司绒从这话尾似乎听出了些什么,但那念头如铜壶嘴儿的水汽蒸腾,扑涌上来一瞬,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反过来想想呢?”司绒不揪着那点思绪,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反覆盖在他手背上,“陆地是你的辖区,他的手同样伸不上来,盟约对阿勒没有约束力,海域无限包容他的放肆,他在海域不受约束,也不会愿意受盟约的约束。但他吃利益啊,你也吃利益啊,你们二人总不是要拜把子当兄弟,讲究情分做什么,有利可图才是要紧的。”

  封暄抬额,那眼神颇感兴味,他知道她的狡猾是随了谁了。

  “据我所知,你们山南海域的航道不仅允许朝廷商舰、市舶司登记在册的正规民间商船通行,还对部分私船睁只眼闭只眼,”司绒觉着他的眼神怪异,拿手掌遮了,“变则通,规矩要立,大面上把握住即可,总要留些缝隙让小鱼钻进钻出。”

  喝了水,继续说道:“同样的,第一点也不是问题,你摸不清阿勒的底细,这点我须得先老实告诉你,我也摸不清。但你有绥云军么,他也同样摸不清你的底细。”

  窗外的惊鸟铃被风敲出碎响,和炉子上的铜壶一唱一和,司绒偏头听了会儿,听到封暄说。

  “公主一人,能抵千军万马。”

  “别给我戴高帽,”司绒说得不吃这套,但她睨过来的眼神里漾出了猫儿一样的骄矜,“恕我直言,你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最终会发展成共赢,还是你二人黑吃黑,就看谁手段更高明了。”

  屋外九山敲了两下门,道膳厅摆好晚膳了。

  封暄往司绒后腰一拍,又托了一把:“先用膳,用完膳再算账。公主接连在局势里披露头角,先有青云军虎符,后在南北海陆中牵线搭桥,今日又抽丝剥茧层层分析,欠你的账积了一次又一次,我怕还不起。”

  司绒顺着力起身,勾住他腰间玉带,轻声说:“别妄自菲薄,你还得起,账都记着吧,这点儿还不够,我要换的好处非同小可。”

  她离得近了,封暄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那衣领下藏不住的红痕,和半道起伏的玉色,那痕迹是新的,情是浊的,这是独属于封暄的视角,他为拥有这个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顿了须臾,封暄逗她:“我若是记不住?”

  “猫么,”司绒斜额,瞳孔里流进了暖色的烛光,“记仇的。”

  这眼神太有撩拨性了,荡出来的坏劲儿被封暄收了个彻底。

  *

  又过两日,树上的柿子沉甸甸,压低枝条,颤巍巍结成一片。

  赤睦大汗对向北昭皇帝的回信抵达京城。

  继阿悍尔呈交谈和的鹰礼国书、北昭回以友好反馈并送去谈和细则之后,这是双方第三次正式来往。

  信中,双方就谈和细则各自做了让步与妥协,其实两边都尚算默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得长远,并没有揪着关税、民间往来这些细节不放。

  除了领土,双方都表达出了前所未有友好态度,因此,在北昭送出第二次回信与中秋国礼时,八皇子封祺与德尔跟着车马队,一道出发前往八里廊。

  而这几日,太子殿下闲下来,把猫养到了书房的小里间。

  他前两日在厢房小榻上尝到了甜头,照着样儿在小里间也置了一张睡榻,那是一种有别于大床的情趣,他喜欢两个人依偎在榻上,在霜冷的寒夜里挨着彼此取暖。

  屋子太小,又没床帷,封暄把灯点在外间,让暖光投在门扉镂空处的绢纱上。

  可司绒嫌这睡榻挤得很,疑心他是故意的,她左右翻身困难,只能缩在他臂弯里,越睡越热,越睡越硌人,不知不觉就被剥了个干净。

  一晚上要了三回水。

  他确实是故意的。

  到了最后,司绒已经顾不得是在哪儿睡,她腰酸背疼喉咙干哑,就着封暄的手灌了两杯水,几乎是沾了枕头就跌入梦乡。

  封暄意犹未尽。

  如果可以,他想无休无止地占有她。

  静夜里,小小的窄室内,光线透过绢纱晃进来,把这方空间渲染得像充满颗粒感的画幕。

  耳边呼吸声绵长,张扬的绝色也变作了乖巧的睡颜,封暄抬手沿着她的眉峰走了一道。

  什么时候提亲呢?榷场开设后,阿悍尔和北昭正式交好,那是个好时候,他迫不及待要宣告天下。

  他好爱她。

  爱真是个无解的谜题。

  但他想把它说给她听,他凑近了告诉她:“我好爱你。”

  司绒听不到,她在睡梦里被热气呵痒了,皱起眉抓到他的衣裳,封暄把她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

  翌日醒来时,司绒额头还挨着一方胸膛,她困劲儿还在,睁不开眼。

  迷糊着说:“你怎么还在?”

  她很少在早上起来时还能看到封暄,他不是去上朝,就是已经在书房,但总能在她梳洗更衣后,掐着早膳的点回来,关键是她用早膳的点和起床的点都不准,所以这在司绒心里也是个无解的谜题。

  “你攥着我。”封暄早便醒了,臂弯里枕着她,脑中铺陈一方巨幕,正演绎山南海域航道延伸、海贸扩张的沙盘。

  她哪有……

  手指动了动,柔软的绸衫被她攥得温热。

  好吧,她确实有。

  司绒松开了手,艰难翻个身:“你走吧。”

  封暄演算到一半,闻言把她往身前捞,贴着她的背,下巴抵在她头顶:“巳时了,司绒公主。”

  “是吧,今夜子时再叫我。”她困得蔫巴,声音从被子里闷出来。

  “夜半更深,你想做什么?”他体魄魁伟,手往下可以捞住她蜷起的小腿。

  “想独守空闺啊。”司绒躲着他的热度,她往前挪,额头都快贴到榻壁了,后背还是源源不断传来热意。

  她没有独守空闺的机会,封暄的侵占味儿浓烈得吓人,白日穿上蟒袍立于人前,他是那个丰神峻冽的太子,脱下衣裳卧躺榻上,他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掠夺者。

  司绒扒了他的壳,给他开了一个源头,他就可以举一反三,把从中挖掘出来的无限乐趣都返还给她。

  司绒挨着他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时精神已补足了。

  封暄没唤人进来,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袍子,坐在榻沿醒神,鬓发睡得不听话,翘起来一丝,露出的半边耳还红着。

  耳鬓吹来阵凉风,司绒摸着后腰泛疼的牙印正闷气,抬起头时,在晴日的光潮里,被一捧紫烟拂了面。

  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

  一帘紫白相间的小花垂在窗口,占了半面的位置,柔和的秋光贴近,风细细地来,一面紫白浪花轻微起伏,在波动间漏进了碎碎的日光。

  司绒怔住,花影和光影攀了她满身。

  这是封暄说不喜欢,嫌累赘,要把它绞个干净的花帘啊,却在这窗外悄悄蓄了多日,藏得严严实实,到能入得他眼了才带司绒看。

  说什么好呢?司绒看着窗口侧身而立的封暄,他略一斜头,示意她过来。

  什么也不用说。她走到窗边,把手撑在窗下桌案上,仰着头往上看,眼里盛着紫蕊,也落着金光。

  封暄侧立站在一旁,他生得高,那小花的尾巴会扫到他头顶,也因此能把她欢喜的神色都捕到眼里。

  这眼神太干净了。

  穿上红裙,绑上小辫,扬起马鞭,她就是人前张扬冶艳的司绒公主,行能生风,动可策马,言辞间就给你设下天罗地网。

  褪下外壳,卸除防备,对着小红鱼和紫花帘,她也有天真无邪的一面。

  干净的眼神里渐渐没有了光影,投出了他的身形。

  司绒朝他勾勾指头:“过来。”

  说着根本不要他动,攥着他的衣襟,就把唇凑了上去:“你咬我的账,来算一算。”

  “来。”他敞开了怀,让她为所欲为。

  司绒被这花儿拂着,又伸出了一点点触角,世界浮动在光影和花香中,她忍不住摇曳起来,扑进了滚烫的怀抱。

  风禾尽起,这个秋日会带来好消息。

  *

  阿悍尔苍鹰在草甸上空疾飞,划破了千里长云,旋落在镜园的鳞鳞密瓦上,带来了阿悍尔的捷报。

  塔塔尔部和仇山部在得知使者死在北昭后,背水一战,惨烈大败,被驱离出领地,句桑在两部的领地设了固定的哨塔,以及定时巡逻的骑兵队,这是阿悍尔百年来头一回扩张领地,也是对周边所有部族的震慑。

  经此一战后,句桑王子的威名荡遍了阿悍尔的天。

  阿悍尔子民口中高喊着句桑王子的名字,阿悍尔的小崽们以他为荣,模仿他的装扮和说话方式,阿悍尔热情的姑娘们为他唱起草原的长调,一旋一旋的马面裙绽开在青黄的草地上。

  从前,句桑被人夸赞的原因是“仁厚”,他不善言辞,继承了赤睦大汗的温和,他力大无穷,可以轻易撂翻一头牛,却总是微笑待人,连稚山都不说他是刀。

  但这回,稚山说:“他没有拔刀,因为从前没有拔刀的必要,句桑是一把好刀。”

  战时,哥哥给她的信囊里,满当当的都是物件儿,文字总是很短,但每一封都会告诉她提提的崽子长到多高了,尾巴永远会落一句,想念小蛮。

  每一封。

  一切都在向好。

  秋天太好了,你可以数着树上掉落的叶片,可以把它摆成各种图形,红脸的狐狸、黄发的老头。

  但要小心,风会把它们偷走。

  司绒喜欢秋天。

  事实上,她什么季节都喜欢,但格外喜欢今年的秋天,阿悍尔天神或许会送她一颗甜蜜的果子。

  但要小心,风会把它吹落。

  *

  捷报是中午到的。

  司绒在后园水阁上画图纸,风从高处而来,有各院里桂花的清甜。

  稚山将信送过来给她,司绒拆信时,稚山正摸着他刀柄上的猫眼石,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

  德尔回八里廊后,她身边的侍卫就是易星与稚山,做她的侍卫有个好的,可以领两边月钱。

  太子殿下很大方,给的是九山这种第一档近卫的月钱,比阿悍尔给的还高,稚山每旬还多一罐芝麻酥。前两日封暄向她借走稚山不知办了什么差事,回来时赏了他这颗漂亮的猫眼石,稚山再看太子的目光就不一样了,那是看自己人的亲厚。

  司绒展开信,说:“照理说,这颗猫眼石该充公。”

  “姆姆说得的赏都是我的。”稚山嚣张地复述。

  “姆姆说,姆姆说,我劝你,以后遇到姑娘家,不要把姆姆说挂在嘴边。”司绒语重心长,开始看第二页,脸上渐渐露出笑。

  稚山扒拉着小兜,里头是牛皮纸包好的蜜饯和糖酥,他催促司绒:“你快些看,我还要去送给小皇子。”

  司绒一指头指过去:“你敢,跟着小皇子的侍卫已经告过两回状了,你总带着他偷吃,小皇子的牙还没换,便要生牙虫了。”

  小皇子不日就要从镜园搬回宫里了,稚山想说这个,看着司绒那一指头,没敢讲,踌躇半日,等司绒看完第三页信了,支支吾吾说:“那,能送到沙漠吗?沙漠里没有蜜饯和芝麻酥吧。”

  “嗯?”司绒把信塞了回去,她脸上笑意仍在,挑眉问,“你要送去给塔音?”

  “嗯……对。”

  司绒半眯了眼看他,把稚山看得耳根子发红,才拉长了音说:“哦……当然可以,不过,你该送去阿悍尔,小王女在沙漠里扬起了乌尾蛇的旗子,带着八百人,从定风关西南侧包抄了仇山部的流兵。稚山!这是捷报!”

  稚山猛地跳起来,他把手撑在桌上,撂翻了一桌子的图册:“赢了?!”

  司绒抬起手,哗啦啦地扬落了一地图纸,眼睛亮闪闪:“赢了,小崽!”

  稚山好激动!

  他想翻过桌子去把司绒举起来抛高,易星在水阁外盯着小火炉里的红薯,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状站起来大喊:“不可以!小崽要冷静!”

  这声儿传进来,两人都哈哈地笑,司绒把信封好给稚山,和他碰了个拳。

  “送去给大伽正。”

  他离去的脚步比平时轻快许多,快飘起来了,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小崽。

  司绒藏得住事儿,但战事平息一事,司绒不打算瞒着封暄。

  在晚膳后,封暄带着一身尘土回了镜园。

  司绒还在水阁上夜钓,她今日只适合干这种不伤筋动骨的轻慢活儿,最好动也不要动。

  鱼竿那头刚有点儿动静,司绒猛不丁地就被一双长臂圈了个满怀,手里的鱼竿跌落,在水里撂开了圈圈涟漪,刚上钩的鱼儿就这样逃出了生天。

  “殿下最好赔我一条鱼,”司绒转头动了动鼻子,“好多尘土……”

  他把披风挂手边,在她头顶亲了两口:“这湖里的鱼都精得很,你要钓到何时?”

  她伸出根手指,把他的下巴顶开:“愿者上钩么,钓鱼和钓储君,都是一样的道理。”

  什么都敢说,他拎着披风回屋沐浴了,走前不怀好意地送她一句话:“我先预祝公主满载而归。”

  满载而归?司绒钓一夜了就遇着这么一个动静,还让他吓跑了。

  她重新捡起鱼竿,而竿那头一直平静,湖面如镜,一轮即将满弧的月垂在水面上,宛如浸在夜色里的水墨画,安静得不起半点波澜。

  封暄从浴房出来,穿着黑色暗云纹滚边常服,腰缠玉带,正坐在榻边穿靴,一眼就看见司绒提着鱼篓进来。

  他拉起靴筒,坐直身,轻抬起眉。

  司绒对着他略带戏谑的眼神,把空荡荡的鱼篓一丢,往他跟前去。

  “空手而归的公主。”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揉着他咬过的地方。

  “是满载而归的公主,”她冰凉的手贴在他两颊,“送你一个消息,听不听?”

  “阿悍尔?”

  阿悍尔鹰爪近来越发频繁地落在镜园,封暄猜也该是和战事有关,北昭探哨的传信速度没有阿悍尔特训的苍鹰快,关于战况,他时刻都在关注,但消息总比司绒要滞后一天。

  “战事已息,”司绒没敛着情绪,把欢喜都放在了眼里,“阿悍尔赢了。”

  “高兴了。”

  她忍不住往他脸上亲一口:“阿悍尔战事平息,榷场开设在即,和谈顺利,我,好,高,兴。”

  他也高兴,这个消息由她说出来,与明后日从战报上看是不一样的。

  封暄把她的手放掌心:“有没有想过,若你这招美人计落空,阿悍尔要怎么办?”

  “刺杀你咯,阿悍尔刺客,红衣夜奔的那种,见过吗?”司绒拿指头点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在他耳旁轻呵气,“灭掉太子,北昭大乱,阿悍尔之劫应势可解。”

  “聪明,是个好法子,”封暄被她点得燥,“一劳永逸,北昭至少乱上十年。”

  司绒被他正经的胡说逗笑,眉眼鲜妍,带得屋里都明媚起来。

  两人团在榻上说了会儿话,司绒摸到他半散下来的头发微乱,跽坐在封暄身后拿梳子给他梳,身后只听得见窗外风动虬枝的声音,封暄让人把近屋的树枝全修剪过了,她没有再在夜里被鬼手一样的枝影吓到。

  想着这个,她梳得还算耐心。

  封暄习惯性地把朝事放在脑中铺陈,一一捋着阿悍尔战事细则,往前盘了盘时间,说:“塔塔尔部和仇山部能上战场的不过两万余人,定风关早有部署,此战拖得有些久了,是赤睦大汗在打磨句桑?”

  玉梳梳齿圆钝,贴着封暄头皮一路往下,忽然遇滞,扯动了他一缕发,封暄轻一蹙眉,没有看到司绒微微发白的脸色。

  外间门开着,九山敲了两下门。

  封暄从轻微的痛感里回神,九山一般不在这时候打搅他,他道:“进。”

  九山头也没抬,盯着地砖,说:“殿下,皇上一刻钟前下旨,要摆驾回宫,筹备中秋宴。”

  司绒微讶:“大半夜的,皇上兴致这么高。”

  皇上一摆驾,整座行宫里的人都要跟着动,等回到宫里,都要子时往后了,届时宫门开关、人员流动,都要皇城司重重把控,这不是折腾人么。

  封暄眼里闪过道晦涩的芒:“去准备吧,一刻钟后走。”

  九山退出去了。

  封暄披上袍子,戴上扳指,司绒在榻上歪着:“殿下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