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殿下冷静(1 / 1)

司绒 容溶月 578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4章 殿下冷静

  亥时一刻, 稚山颠着刀,从一座平房里走出来,刀刃滴落的血溅落在干燥的土地上,风中有寒意。

  仇山部和塔塔尔部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此行的领头羊, 就在刀光和秋寒里丢了小命, 稚山撕了一角袍子擦着刀, 血液浸湿了掌心,在沉甸甸的夜色里犹如丹漆。

  他曾经以为提刀是件快意的事,打仗时更不容许慈悲之心,却无可避免地在收割掉二十一条性命之后, 感到迟钝的迷惘。

  在这一刻, 他有些意会到司绒说的话,战争是无尽的长夜, 它罩在战争地上空,覆盖的是天穹下的每一个人, 或多或少,或早或晚地都要受到它的影响。

  提刀可以不为了杀戮,但一定要会守护。

  易星蹲在外边的树上,朝他打了个哨, 羡慕地说:“你的刀好快。”

  稚山听到这哨声才发觉树上蹲了个人,他感到惊讶,因为此人的气息低到完全察觉不到, 明明这么大一个人蹲在树上, 却仿佛也是长在树上的一片叶子,能把自己的气息完美地融入环境。

  稚山眯眼看了一会儿, 他认得这个人, 是镜园来的。

  易星见稚山不回话, 吐掉了嘴里的叶子从树上跳下来,朝身后打个手势,一行黑衣侍卫无声地上前进屋。

  易星抬手比了比高度,他要比稚山要高半个头,这让他高兴极了,勾着稚山的脖子说:“我们殿下让我来给你收尾的,你不会打算杀人就放火吧,这可不行,今日风大,这火会把周围成片的宅子都烧了的。”

  他说话慢,咬字不太清晰,稚山抬起刀把,拍掉了他的手,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说句话嘛,以后咱们就一起当差了,”易星翻手掏出两颗绿莹莹的宝石,恋恋不舍地递过去,“这是殿下赏的,往后你们公主就在镜园了,你可以领两份月钱呢。”

  “我不要。”稚山只喜欢猫眼石,他固执地认为刀有魂,需要一只漂亮的眼睛。

  “那好吧,九山说你若是不要,这就归我了,他说我差事办得好,这两日带着你在城里转圈的就是我,怎么样,你追不到我,可是我呢早就发现你了。”易星恋恋不舍的脸色立刻消失,兴高采烈地抛着宝石玩。

  那绿光将将抛到眼前,横空伸来一只手,稚山把宝石收到自己的小兜里,看着目瞪口呆的易星,翻身上马:“给谁也不给你,狡猾的鱼。”

  易星扯了缰绳,策马追上前去。

  两道迅捷的影子在漆黑的马道上较着劲儿,无论稚山如何扬鞭,另一道马蹄声总是与他胶着在一起。

  空山新响,马蹄震踏,野径蜿蜿蜒蜒,绵长地埋入阒黑的夜色里,夜色尽头,两拨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镜园。

  司绒心里有一种离奇的宿命感。

  一切的最初,司绒设下天罗地网,把自己当作一枚火星燃烧,也要拖封暄入欲海玩一遭,封暄在落败里扯着爱的旗子反将一军,他要司绒一起沉溺。

  两个捕猎者,遇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最终在较量里把自己都搭了进来。

  这又是一座崭新的擂台,台上是两个生嫩的新手,一切规则尚在摸索中。

  司绒走进屋里,打量这陈设,好像从她走的那一日就没有变过,茶盏的位置,软枕的位置,她前日被压在被褥里跑无可跑时扯下来的一边帐幔,还懒耷耷地在床沿半垂不垂。

  而那时候抓着她手腕反把她摁在床沿的人,正站在屏风后脱衣裳,封暄厌恶在玉台时染上的甜腻味道,回到镜园的第一件事就是更衣。

  外间门没关,传来几道喧嚷声。

  司绒走出去,见着九山一手一个地提着稚山和另一个侍卫的后脖领,把俩人唬在檐下站得板板正正,遥遥问了句:“怎么了?”

  九山刚一回头,稚山就挣了他的手,手脚利落地翻过栏杆,跃下中庭,踩着一地月光三两步蹿过来,没成想,还有道影子攀着房梁,轻巧地荡了两下便率先在她跟前落了地。

  这人简直像个能自己放自己的风筝,司绒想。

  九山一脑门汗,抬手抹了一把,也跟上来,说:“公主,这是殿下从营里调出来的隐卫,名唤易星,擅隐匿与伏击,脚程极快,您有个什么要跑腿儿的便使唤这小子。”

  司绒唇边的笑淡了下去,借着白玉石灯座,把这宽额长脸的高个小子瞧了眼:“这么好的身手,怎么能委屈了做个跑腿的小厮使唤。”

  易星是个直肠子,不会圆融也不会曲意逢迎,甚至连重剑也提不起,只生了一双跑得飞快的腿,因为不能胜任诸如刺杀、围剿、探密、营救这些任务,所以在隐卫营里常常是被闲置的那个。此刻闻言就急红了脸,道:“公主,我,我不占地儿,吃得,也很少。”

  他语无伦次,因为急切而有些口吃,九山偷觑了眼司绒,看她没有要点头的意思,心道不好,为这小子惋惜,朝司绒歉意地行了个礼,带着易星下去了。

  易星双眼红通通,只敢瞅司绒一眼,没敢再开口。

  “你可以留着他,”稚山从兜里掏出宝石,“如果榷场开了,你不是要把德尔调回八里廊吗,这小子可以提上来,他……很特别,像雨林里的变色龙。”

  “我对他这个人没有意见,再议,”司绒看他手上的宝石,“哪儿来的?”

  “北昭太子给的,”稚山把宝石给她,“你们和好了?北昭太子杀掉了仇山部的卡蜜儿,他对阿悍尔还有威胁吗?”

  “给你就收了吧,”司绒把两颗漂亮的石头推回去给他,她抬头看向夜色深处庞然盘踞的山影,问,“他接受了我的提议,北昭可以和阿悍尔并肩,你信吗?”

  “信啊,”稚山在生死境里磨练出了敏锐的直觉,直觉是他最忠诚的朋友,无数次救他于水火之中,他从不怀疑它,肯定地说,“他如果说要杀你,我信,他如果说要和你并肩,我也信,他是已经站在山巅的人,不需要谎言和欺骗伪装自己。重要的是,你信吗?”

  “我信我自己。”司绒没有他那样敏锐的直觉,她最大的倚仗是她自己。

  稚山把两颗宝石重新装回了兜里,最后问了句:“这场仗会打多久,什么时候天亮?”

  司绒张了张唇,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用力拍了把小崽的肩膀:“青云军不动,黑夜就不会再扩散。”

  司绒把手拍得发红,小崽指着她发白的脸色哈哈大笑,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他被九山捂着嘴提溜走了。

  阿悍尔公主回到镜园,这一次的意义截然不同,对他们这些侍卫来说,同样有一条磨合的路要走。

  *

  寒意袭至后颈,司绒阖上了门,回到里间把茶盏捧在手里暖着,听见屋里的动静,刚一扭头,就撞见一片裸背,微微怔住。

  封暄到浴池里简单洗了洗,此刻只穿条绸裤,裸着上身,背对司绒,往柜格里拿衣裳。

  他抬高了手,去够柜子顶上的那件外袍。

  后肩的肌肉线条就跟着拉扯舒张,在流转光线下,显得当中一条脊沟十分明显,放下手时,那宽阔的肩膀也跟着平铺,背型往下收紧,削出了紧窄的狼腰,绸裤松松搭在臀部上方,半道饱满的圆弧被灯光笼罩。

  一具年轻而具有压迫力的身体,且数次在跌宕里让她真切感知到力量的差异。

  他站到铜镜前,扣起扣子,从铜镜一角看到了司绒,略一侧额:“过来看。”

  司绒刚拿起的杯盏又放了回去,走过去帮他理了理领口,手指头顺着他喉结往下,揪着那一片衣襟,故意放低了声音,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

  “看不到啊。”

  “公主扣子解得好,想看什么看不到。”他意味深长地回她一句,把她托起,放在桌上坐着,俯首吻了下去。

  回到镜园的亲吻,封暄显得格外有耐心,他像是一个被踏实感安抚了的小孩,可以不慌不忙地折香来品尝,也十分愿意放任她不安分的小动作。

  屋里的每座灯都是封暄摆的,司绒不知道,她都没察觉自己对光的要求苛刻,暗一点儿亮一点儿她都会第一时间感觉到,那是心里横亘十年还未痊愈的伤痛和恐惧,她只是觉得镜园的光线正好,无时无刻都正正好。

  这恰恰是封暄默不作声的投其所好。

  橘黄的光影一层一层地铺在他们交叠的下颌,仿佛也带着热度,把他们的呼吸变得潮湿又绵热,最终亲昵地挨在一起。

  司绒解扣子确实很快,这是封暄教的,她对此有混杂着复杂情绪的肌肉记忆,闭着眼睛,都能把他的扣子一颗一颗地解了。

  最后从他肘下钻出来时,司绒欣赏着他胸口一排新鲜的牙印。

  很棒,报仇了。

  她不怀好意地往下撂了一眼。

  绸裤很薄,已经抬头的戾兽勾勒出形状,露出让人心惊的凶悍气势。

  司绒步步后退,笑了一声:“夜露风凉,殿下冷静冷静,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忙。”

  “还有事要告诉我?”封暄被突然叫停,除开绷得难受,倒没有什么不悦。

  他就当这是情趣了。

  都要还的。

  傻司绒。

  他把帕子浸入冷水里,拧干后敷在面上静了一会儿,重新穿戴整齐后,司绒已经坐到了桌边。

  “有,”司绒朝他摊开手心,“耳环呢,还给我。”

  “……”封暄没想到她还记着,“一会让九山回去找。”

  “殿下眼力好,一眼就看出来那珍珠的来历。”

  封暄立刻便知道她要讲的什么事,山南战局。

  他走到屋外叫人摆饭,两人边走边说:“山南海域的三条航道每年送出大量海商之舰,往各海外小国番岛勾招进奉,博买珍珠美玉、香料油绢,见多了便能看得出来,你的暗示已经给到脸上了,公主。”

  “厉害啊,抽丝剥茧,层层递进,殿下还会什么,不如一道摆出来。”

  “别急,我们有得是时间。”

  出门时一阵冷风袭来,司绒刚出了点儿汗,乍迎上夜风就打了个喷嚏。

  京城位置偏北,传言是龙脉汇集之地,东面是唐羊关六城,往西和北皆是平野,平野莽莽无界,像天地间扯开的一副辽阔画作,颜色随四季更迭,每到秋冬,西北季风就弥天卷来。

  像龙栖山周边的绵延群山,简直可说是京外矗立的巨人雄狮了,也正是直面西风的第一道盾牌,随着秋意渐浓,风里也有了明显的萧瑟。

  封暄从身后给她罩上件披风,是他穿的,尤其宽大,曳地一臂长,她无言地看着披风尾巴,又看封暄——这要怎么走呢。

  “哦,”封暄耳根泛热,简单粗暴地拎起了后摆,从后边托着她的腰往前走,冷淡道,“你没带披风。”

  到了膳厅,他给她盛了碗汤。

  司绒捏着瓷勺,想到傍晚这桩事儿,问道:“塔塔尔部和仇山部的使者算死在谁手里?”

  “你。”

  司绒愕然看他:“这事算起来,还是殿下启的头,你栽赃陷害会不会太熟练了点?”

  “孤的意思是,两部使者已死的消息只要一传出去,他们只会认为是阿悍尔手笔。”他这两日都没有吃过一餐正经饭,这会饿劲儿全起来了,她汤还没喝完,他已经先下了一碗饭。

  司绒想说什么,看他唤人添饭,又压下去了,专心地吃饭。桌上有道乳酪饼她很喜欢,巴掌大,烤得皮面金黄酥脆,里头塞了乳酪,放到微凉上桌,一口下去饼皮还是脆的,里头乳酪馅香软,她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掰了一半给封暄。

  封暄抬手接过来,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来,就着汤填了个八分饱。

  “怎么像两日没吃饭似的,”饭后,她捧着茶,“你之前晚膳不添饭。”

  封暄应一声,可不就是两日没吃好饭,他不想多说,一点儿都不爷们,倒杯酽茶转了话题:“阿蒙山出来的刀客,下手挺利落。”

  “稚山啊,殿下别在他跟前提阿蒙山,小崽可要自尊了,他不乐意人提起往事。两部把战场延到北昭来,就不能怪我不仁义,我要拿两部伸长的爪子祭阿悍尔前线战死的将士。”

  封暄吹了吹茶面:“你也挺利落。”

  “过奖,”她偏头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又说:“殿下对此有想法吗?”

  封暄抿一口茶:“无,孤对山南有想法。”

  “送你个消息,阿勒对山南也有想法,”司绒拿手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半圆弯弧:“他吃掉了你的帝弓湾。”

  帝弓湾,是一片由断崖三面环抱着的海湾,海湾正中间有一小片陆地,涨潮时便形成帝弓一般的弯弧形,名由此来。

  封暄看着桌面上那道弯弧,目光渐渐幽深,如果是为了掠夺陆地资源,帝弓湾周旁什么都没有,它距离最近的城池村落还有百里之距,是一片已经被废弃数年的演兵海域。

  为什么是帝弓湾?

  他从司绒的只言片语里,结合今年以来山南海域诡异的局势变动,在脑中铺陈开了一幅巨幕,于深蓝色的纵横水域里逐渐摸索到了对方的意图。

  凝眉看了司绒一会儿,说:“他要的不是帝弓湾。”

  “那谁知道呢,”司绒摆手,“殿下不如与他打个招呼。”

  “原来公主是来牵线搭桥的,”封暄一杯饮尽了酽茶,“别忘了孤今晚说的话。”

  “殿下咬着我的耳朵说的,”司绒似笑非笑,“忘不了。”

  “最好如此。”

  司绒又想起件事:“镜园不方便我做坏事,你的人盯得太紧了,让我喘口气儿。”

  “在镜园住了几日,你的坏事也没少做,”封暄雷打不动,她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姑娘,她骨子里藏着桀骜的反骨,从那对眉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要镜园为你做坏事大开方便之门?”

  “好啊。”她笑。

  “什么都敢提。”

  “恃宠不骄,实在浪费。”

  “孤会给稚山一块东宫令牌,可免查进出镜园与龙栖山,使劲骄吧。”

  司绒笑起来,吹皱了茶面,把它吹得千鳞万片,然后一口饮尽了,茶香充斥在口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还没回甘时就被封暄一口含住,回甘从口中返回来,和他清淡的雪松味一起揉化在口中。

  这个吻蕴藉又绵长,他堵了她还想问的话,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赶出她的脑海,好教她只能想着他一个人。

  初尝情|事的年轻男子最容易被点燃,一个吻,一个眼神都可以煽起他体内的火。

  但封暄把火压下了,梳洗过后,两人面对面地躺在床上。

  司绒望着帐幔上淡黄色的黄昏海,长发如墨藻铺散在她身后,把她昳丽的脸庞柔化得有三分乖巧。

  封暄出走了两日的心,又落回了胸口。

  他感到踏实。

  “这两日睡得好吗?”她从他的眼角往眉骨摸,眼底的血丝比她重多了,这是明知故问。

  “孤枕难眠,公主呢?”

  “独享大床,睡得甚好。”

  他伸出手就可以把住她的腰,往前一带,吻了吻她额头:“今夜会睡得更好。”

  昏光和封暄的怀抱都催着司绒早早地沉入了梦乡。

  封暄小心地捉了她的手,贴在胸口处,把乱撞的心跳传到她手上,再放回她心口,在静谧里,轻轻地笑了。

  而后下床穿衣,踏着夜色去了书房。

  …………

  今日天未亮时洒了一阵雨,此刻辰时刚到,行宫外雨气空濛,看不到日头,远处的翠微氤氲成一带青烟,有些料峭的冷意。

  阶下三三两两的大臣有伞的都在吆喝,没伞的赶紧一溜儿钻进去,武将们撞开雨滴就跑了,老成的捏须摇头。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封暄才出来。

  朱垓在旁边撑开伞,错开两步跟在太子殿下侧后方,说道:“殿下的消息来得及时,这战时,时间就是前线战士的命,您昨夜一道军令下去,定的是前后线的心。”

  朱垓长得粗犷,实则铁汉柔情。

  七年前唐羊关那一战,他跟着太子殿下立了赫赫战功,本可以在十月便结束的战事,就是因为朝廷军令迟迟不达,大军不可无令回返,否则就视同谋反。

  这令他不但没有在妻子产期相陪,还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待他千里归家后,见到的是满府白绸苦灯,蹒跚的老父抱着个小襁褓等在门边,打那之后他就没有再娶,把女儿看得如珠如宝,因而对此格外感慨。

  封暄步下长阶:“夺回帝弓湾容易,海寇守不住土地,他们的倚仗在海域,上了岸就如脱水的鱼,蹦不长。”

  朱垓接道:“谁说不是,难的是怎么肃清这些贼寇。咱们大宗商贸走海的不少,去年一年经由户部结算,入国库的税银,单单市舶这块儿,就占了十之有三,沿海城池靠海吃海,养起多少富户。”

  朱垓想到太子殿下养绥云军的银子有一半也是从海贸上抽的,它某种程度上就是太子殿下的钱脉,便忧心道:“就怕阿勒对三大航道动手。”

  封暄望着挂满雨露的厚叶,说:“他意不在此,此后与他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

  朱垓从这话里咂摸出了别的意味,犹自心惊,这是要南北双线都化干戈为玉帛了啊。

  若能顺利,好事儿!

  封暄今日策马,到了马道前,有侍卫牵着他的马过来,封暄朝朱垓一点头:“高远老了,数年来的求稳政令挫灭了他的锐气,给高瑜调兵之权,命她重整海上巡检司。孤要的不仅是一面盾,还要能依照局势随时排列组合的刀,五千绥云军给她了,若是用不出个名堂来,破云军魂……就换个姓氏吧。”

  朱垓心头猛跳,肃声应:“是。”

  山脚马道被雾白的雨气笼罩,路都显得昏暗模糊,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从主峰脚下一路炸到镜园,马背上的人看不清,速度之快,所经之处只余一道淡黄的虚影。

  翻身下马时,封暄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眉眼被雨一浸,便像拿画笔重重地在那剑眉寒眸上多描了几笔,浓墨重彩,气势逼人。

  主院正屋的门紧闭,东宫侍卫和阿悍尔侍卫一左一右地站,大眼瞪小眼。

  封暄大步流星地往里走,靠近门口时放慢脚步,抬手指一下屋里,意思是醒了没有。

  德尔连连摆手,双手合十贴在侧脸,微微侧了一下头。

  九江看得想翻白眼。

  封暄轻轻推门进去了,撩开床帷看了一眼,才到浴房去梳洗更衣,再出来时窗纸上的灰色更重,风雨大作里,床上的人睡意正酣。

  他把床帷轻轻掀开,司绒正翻身,半张脸露在外头,脸颊上还有衾被的印痕,头发凌乱地铺在身后,抱着被子呼吸绵长。

  这糟糕的睡相。

  封暄算着时辰,歇够了,该还债了。

  他把她轻轻地翻了个面,抽了个枕头垫在她肚子下。

  等司绒感觉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整个人被一记力唤醒,她在半梦半醒间长长地呜咽一声,然后把脸埋进枕头里,立刻又被封暄捞出来,偏头吻住。

  昨夜在屏风后窥见的线条和力量没了遮挡,都在逼近她,都在告诉她——这是你唾手可得的,也是我虔诚奉上的。

  这一次的情绪截然不同,有他水到渠成的爱,也有终于浮出水面找准方向的追逐,但攻伐的凶悍始终如一。

  他就是无法温温柔柔地爱她,他喜欢看她汗湿鬓发,喜欢听她抽泣哼声,也喜欢她划在他手臂的每一道痕迹。

  司绒从混沌里清醒,又在清醒时失陷。

  身体的记忆这样诚实,它记住了封暄的力度和频率,从生疏到亲密,只要短短几息的时间。

  潮湿的呼吸洒在了她耳畔,司绒说着不知意的胡话,封暄每一句都认真应。明明前言与后语不搭,却能极度地契合。